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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黄豆熟了

2017-04-22 15:01 作者:范风永存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黄豆,是农村制作豆腐的主要原料。生活在浙西山区四散里的山里人还有一种叫法—田塍豆。田塍豆不是主粮,山里本来就不多的农田是不可能用来种植作为杂粮的黄豆的,而黄豆恰恰又是乡下人家万万不能欠缺的东西,逢年过节时鸡鸭猪鱼类的荤腥没条件大饱口福豆腐总还是要弄点吃吃的,而且豆腐还是祭祀先祖必不可少的贡品。没奈何,那就种植在山脚下弯弯扭扭的田塍上吧!

处在大山深处的四散里根本就见不着平整的地方,就是村庄也是顺着山势往坡上建,往往后面人家的门口已是前面人家的屋顶。农田更别说了,只能顺着大山的走势和沿着曲折的河道改造,曲曲弯弯没一丘农田是方正的,高低落差也大的惊人,上下田有的达两层楼高。即便这样也有好处,田歪了田塍就长了能种更多的田塍豆,高低落差大了反而阳光更充足了。田塍上的泥巴黑乎乎的一看肥头就不差,果然等到田塍豆霜打变黄的季节上面挂满了串串饱满的豆荚。

剥开豆荚里面是碧绿的豆肉那叫青豆,青豆肉与豆荚间有白白的黏膜相粘,如果这样来剥豆的话会很费工效率又差还难以保存,晾晒起来也很不方便。四散里人自有祖辈留下的好方法,那就是把豆荚往棚架上晒,等里面豆豆上的黏膜没了,松软的青豆渐渐变成了结实的黄豆再用农家特制的吊车来敲打,那样脱粒的效果极好。

搭棚架的方法是每隔十来步打一个差不多到脚踝深的洞竖起一根大木头,木头上每隔一手的高度有一斜着往上的枝杈,木头树成一排,又在枝杈上横着木头,枝杈处都用山上的藤条固定可结实了,这样一档一档的往上横,最上面差不多有屋檐高。小山村没啥好玩,搭好了的棚架没晒豆荚前便成了小孩们玩耍的乐园。十一二岁的孩子自己动手从家里拿来砍柴用的绳索往棚架的横梁上一捆,再在下面绑上山里人家谁家都不缺的木板,一个山寨版的秋千就做成了,坐在那秋千上荡悠悠荡悠悠那叫一个爽。再大些的孩子晒场上已经没了份,家里的活都忙不完父母是不可能让你吃白食在外玩耍的。晒场上秋千“僧多粥少”,更小些的孩子只有玩攀爬,山里的孩子野,六七岁的孩子就敢往最高处攀登,六七米的高度可不好玩,万一要是摔下了肯定会没命。做父母的生产队挣工分都来不及那管得了这么多,真的一下摔死了也就死心了,心痛也就是个短痛,狠心肠的父母说不定还会骂上几句,“你个吃白食的取债鬼,你个没好死的短命鬼!”当家长的最怕儿子摔个半死,家里可没钱医治,不要害了当父母的。真死了个把小孩家里也就少了一个光吃粮不干活的主,反正家里还有不少的小活口。不要怪大人心肠狠,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幸运的是村里从古到今还没听见过有人摔死过。

霜降到了,田塍豆收获季节来临了,村里的晒场上便渐渐的热闹起来。社员们挑着成担的连根拔起的豆荚来到了晒场,老社员熟练的把豆荚一把一把的扎好再用稻草绳两把两把的连起来,年轻的后生攀爬到横梁上挂豆荚,从下到上一排排往上挂,挂到上面了下面的人够不着就用长长的竹竿往上挑直到最上面的一排挂满。

这毫不起眼的田塍豆对于我的童年有着刀刻般的深深记忆,几十年过去了至今仍历历在目无法忘怀!(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全国饿死了无数的人,就在四散里交界的兰溪地带的乡村也是天天死人。山里人饿急了像吃了豹子胆不顾后果的上山垦荒种玉米,干部也是人,土生土长的山里人,看着大家挨饿本来就不好受,见社员们发疯似的到处垦土挖山种粮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欣喜的是那年月的玉米也像是惠顾苦命的山里人似的长得有牛角般大。这下好了四散里人不但没人饿死,听说山里有玉米糊吃还引来了外地不少的姑娘,解决了不少山里人家的光棍危机。 山里本来田地就不多,增添了许多的女人还生了大群的娃,人多田少的四散里人更加的吃不饱饭了。

每天的一点稀饭稠点的米粒都给了当的吃了,爹是一家的主劳力还指望着他挣更多的工分分粮食,小孩子只能喝些照得见人影撒泡尿就肚子饿的薄汤粥。吃不饱,穿的就更难了,当弟妹的只能穿哥姐的旧衣服,天如果能穿上两条单裤的说明这家的条件还不赖,大多的孩子都是两件单衣一条薄裤过的冬。山里的孩子冻不死的原因要拜赐一个叫手炉的物件,山里人烧硬杂木当柴火所以不缺木炭,木炭很经久耐用。山里油盐酱醋的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木炭,硬杂木当柴火烧成的木炭经久耐用,手炉在山里是男女老幼人人必备的。手炉是可以拎着的火塘,里面的铁胆一般的有三号钵头大小,外面用山上的毛竹编的外框,上面有可以提着的把子,把子的中间有镶锲的很考究的米黄色的光藤,煞是好看。手炉的铁胆上有一面手炉盖,圆圆的铁圈中间横着几条铁条,布鞋湿了可以搁在上面烤干,小孩的脚也不至于一不小心踩到炭火中。老人用的手炉要大些差不多是头号钵头般大的铁胆,小孩用的是小号的铁胆编的小手炉。人手一个手炉是四散里人的一大亮点,差不多外形的手炉万一弄混了怎好辨认?山里人也聪明,虽不认识几个字,想来在手炉上做个记号并不难,于是乎村里大大小小的手炉上各种图案文字包罗万象应有尽有。简单的画朵花,或者画个谁也解释不了的天图,倒也有些印象派画家的风范。喝过几年墨水的工工整整写上自己的大名,刚上学的毛头小孩也有个性,没学全字就用abcd的拼音乱写几个做数。最最滑稽的算是村里拐手的麻利,三十好几了还光棍着,想老婆家里没钱想也没用,他把全部的想思全数的揉进毛笔中,在火爞上大大地画上两个大圆,再在上面点上两点。连小孩子都能看出那是女人的一对大奶。

如果说手炉是山里小孩单单用来烤火用的那就大错特错了,手炉对于山里孩子来说里面还藏有无穷的乐趣!

现代的人喜欢吃烧烤,那时光的山里人没那条件,但小小的手炉能煨制各种能吃的东西,大到番薯、毛芋或带棒的玉米,小到干粉丝、地瓜条,而煨的最多的是不起眼的小小黄豆。主粮不够吃差不多由番薯毛芋替代了,当家长的不会让你败家瞎捣鼓,地瓜条也是留到腊月炒着当点心用的,粉丝是招待客人用来做菜的,假如你轻易拿了不吃母亲的巴掌父亲的栗爆(手指弯曲敲打头部)才怪!就是小小的黄豆母亲也是宝贝着呢。生产队总共才分得几斤黄豆要留着过年做豆腐,平时为了防备小孩子毛手都是放在谷柜里锁着的。

家长管得严,小孩自有小孩的招。生产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下棚架开始敲打黄豆前豆荚上掉在地上的黄豆捡了不算偷。自打豆荚上架,晒场上一天到晚就没见断过人,天刚蒙亮早起的孩子已在晒场上转悠了几趟,晚饭后月亮底下还有大群的小孩在捉迷藏,当然“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捉迷藏是假搜索地面的目标才是真。大白天的一动不动蹲着晒场上“守株待兔”小孩子也觉得难为情,他们会组织起来玩一种叫“翘缸靶”的游戏。在豆棚架间隙的空地上画出“土”字方格,用破缸敲出圆形的缸片,先把缸片准确扔在土字头上的第一格,然后用单腿将缸片顺着土字走完,但走到横着的格子可以放下另一只脚暂时歇会。土字格里破缸片踢到头了再扔第二格,扔不准或双脚落地算输换人继续。

别看小孩子玩得开心尽兴但他们的耳朵是十二分的灵敏,每当听见棚架上有“噗”的轻微声响,大家的耳朵像雷达般的灵敏,探寻响声来之何处?黄豆是否已经掉落在了地上?小孩子一双双亮的眼睛扫描着并不十分平整的地面。“功夫不负有心人”,晒场上的孩子每天都有惊喜,就是在豆荚刚挂上去的当天也会有少之又少的金贵着的黄豆掉下来,至于谁能捡到谁将成为幸运儿那就要看谁有运气了。收获最多的时候是在太阳最热的中午,或是生产队要准备下架敲打豆荚的前几天,那时候像长城一样耸立着的豆棚架上到处响着哔哩啪啦豆荚的开裂声,那种声音听起来比任何的美妙音乐都要动听。随着声响饱满油亮的黄豆“从天而降”,引得大家一阵骚动,蜂拥而至的孩子们伸出一双双精瘦细小的手臂去抢那掉落在地的黄豆,“是我先发现的,不能抢!” “我三里路外早看见了的,这豆应该归我。” 老半天还未捡到一颗的胖墩急了干脆整个人趴倒在黄豆上。“嗷、嗷!”,周围的孩子哄叫了起来,人家都已经做到了这份上豁出去不怕脏了衣服挨母亲的巴掌,有谁还好意思与他挣?那些天就是大些了的孩子放学了父母也会破例让你去晒场捡黄豆而免去打柴拔猪草的杂活。

有人问,这么多的小孩在晒场捡黄豆生产队会派专人守候吗?就不怕一帮穷小子饿急了会“顺手牵羊”?这您就多虑了,山里人虽穷但穷还是穷得有骨气的,当父母的也是“教子有方”,您大可放心,孩子们宁愿饿死也绝不会去当让人戳脊梁骨的贼!

捡免费的田塍豆还有一次最后的机会,那就是生产队社员敲打收拾完了之后废弃的豆荚上还留有一些不太饱满的黄豆。豆荚瘪瘪的不能裂开,里面的黄豆也小的可怜,就像营养不良的山里娃。豆荚需要动用手指去剥,干瘪的豆荚有些韧劲, 没有多大手劲的小毛孩估计剥不上几颗就会自动放弃,只好眼巴巴的看着大一些的“哥哥”们打扫战场。

一季下来收获不少,捡的多的人差不多可以装上一裤袋。山里的孩子平时连顿像样的饱饭也吃不上,哪敢奢望吃上零食,就着火爞煨黄豆就是山里孩子平时最好的享受了。煨黄豆还有一好处,山村里一年到头放不上几场电影,大戏更是十年八年的看不上一曲,就是瞎子唱个道情什么的人家还嫌路不平呢!没有什么可以娱乐的东西,枯燥的山村除了天上的鸣就是地上的鸡狗乱叫,无聊之余就是上了学的大孩子为了消磨时光也参与到小孩子的煨黄豆行列。

山里煨黄豆的工具不欠缺人手一只手炉,炭火也旺得很,但要想煨好小小的黄豆也是要有些技巧的。直接放在炭火里黄豆没等煨熟外面早已变“焦炭”了,放在手炉边的灰里等上老半天也未见得熟,急人!小一些的孩子虽急的心里痒痒的但要想煨好黄豆还得向大哥哥们学习一番,首先要找一双筷子,当然不能从家里拿,过年用过的筷子要用上一年才会换哩!家里有几双筷子母亲的心里是一清二楚的,不想吃巴掌的话就不要打用家里筷子的念头了。其实对于山里人来说“筷子” 真的是无处不在,随便到哪家的家门口的柴火上折上两根就是。在手炉的中央盖着炭火的灰上放入黄豆,为了防止黄豆变焦需要用“筷子”不停的拨拉,当听到“噗”的轻响,黄豆跳了一跳并在中间裂开一道浅浅的裂纹,大功告成。猴急的孩子右手马上夹着黄豆往早已张着的左手掌心里放,“啊哟”,滚烫的黄豆烫的小鬼直咧嘴,但就是不肯放手眼看就可以到嘴的美食。扔下右手的“筷子”左手快速将黄豆传递给右手,接下来是左右手的接力,倒腾了几次黄豆不再烫,瞧着裂缝中尚有灰的痕迹,张开小嘴“噗噗”吹两口再也忍不住了随手往差不多早已流口水的嘴里送,接着是嘎嘣嘎嘣的一阵乱嚼。一颗小小的黄豆在嘴里砸吧了好久也不忍吞下,直到满嘴感觉都是唾液已经没了豆渣的踪迹才不忍心的狠狠咽下口水。

大家围在一起在各自的手炉里单干看着虽热闹但似乎缺乏些情调,于是有人建议大家打“拼货 ”,也就是现代人的“aa”制,黄豆由个人自己出,选一个煨豆“高手”煨熟了大家分吃。高手就是高手,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技巧,他调整好手炉中的炭灰,可以把一小撮黄豆同时放在手炉中煨制,随着“筷子”的飞舞手炉中的“噗噗”声不断,高手拿着“筷子”的手像魔术师般的灵巧,鸡啄米般快的不断从手炉中“快、准、狠”的夹出已经熟了的黄豆。人群中的孩子们早已带着热切的目光自觉地站在一排摊开一双双稚嫩的小手掌,分到的像打胜仗回来的斗士“嗷嗷”的乱叫,未分到的小孩带着羡慕的目光急切的等待,“快好了吗?”高手手里干着活,头也不抬,“不急,就轮到你了!”

光煨黄豆有时也显得有些单调,还好有家境好些父母宠着孩子的家庭小孩能从家里偷些东西出来供大家一饱口福,像番薯毛芋那样的大物件还是不敢动手的,像这样的大东西也不是很受“孩儿王”的欢迎,一是这东西熟的慢大家耐不住性子,二是这东西块头大人多难分,弄不好还要得罪人。“吃食不公抵过杀侬(人)”是山里人的口头禅,“孩儿王”可不想背上这黑锅!粉丝算得上是大家欢迎的煨制原料,煨粉丝是简单活,就是三岁的伢儿也能掌握,手里拿上一段粉丝随便的往手炉里的炭里啊灰里啊一戳,只听得“嘶嘶”一阵乱响,细细的粉丝卷曲着早已变得粗了好几倍,拿出来吹去上面粘着的些许灰尘就可以往馋的咽口水的口里送了。粉丝煨制简单吃在嘴里嘴巴没有砸吧几下就化了,根本没有黄豆来的香,也没有黄豆有嚼劲。但毕竟这是人家好心偷了家里的东西供大家享受的,总不能白吃了人家的还挑三拣四的说不好,有东西吃你就知足吧!

我从小就是在四散里的山村里跟着小伙伴煨着黄豆长大的,对黄豆有着深深的眷念之情。跳出大山在外工作后常常用黄豆炖猪脚吃,猪脚肥而不腻,黄豆软绵香糯。有时童心未泯将黄豆炒着吃,人说“谁现在还有这种吃法?”说实在的炒着的黄豆真的没有小时候煨着的香,那种记忆中的黄豆香是任何的现代炊具所无法炮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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