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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上的“破天雷”

2015-06-30 08:26 作者:范风永存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浙西的严州山里四散里(下徐、西坞、庄头、姜山四个小山村的总称)把大嗓门叫“破天雷” ,地处严婺古道上的四散里下徐村的朱凤仂如果说一张嘴三里路外能听见有些夸张,但起码全村人能听见,不然外号这么会叫“破天雷”。

“破天雷”姓朱,是兰溪朱家人,老公名叫雷大清。大清是地地道道的贫下中农,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原本住在四散里西坞的石举坦山上的茅棚里,50年土地改革分到了我太公(开明地主)家的一间屋,从此脱贫下山定居。原想幸福生活由此开端,没想到老婆的肚子实在不争气,一年二年没动静,三年四年后,大清终于等不及了,抱养了西坞范姓人家的儿子为继子。

58年大跃进开始了,沐浴着阳光露的雷大清心想,终于有了为国家报恩的机会了,家里的废铜烂铁上交了不算,还把烧饭的铁锅也起了。老婆说他两句,顶嘴说“家里的锅台不是有两只锅吗,少了一只就会吃生米?”不会生育的“破天雷”碰到蛮不讲理的老公自然气短。大清心想:任何在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出人头地呢?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地方,千年古寺—白岩寺的钟楼有一口上千斤的大铜钟。

这钟能卖吗?毕竟是千年古代的东西,大清再横也不免心里直打鼓。不弄又咋能出风头,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雷大清的思想在激烈的斗争。最后狂热战胜了理智,扛着一柄八磅大铁锤直奔白岩寺。可怜鸣钟闻十里的千年古物在雷大清无知的大锤下寿终正寝。

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砸钟不到一星期,村里做戏,雷大清上台嬉玩一跤跌下台来当即浑身不能动弹,四脚四手抬回家中连背上生了一个大痈,痛彻心扉,哭天喊地凄惨不堪。非但如此,只要一合眼就见牛头马面的厉鬼来抓他,吓的他每每大声嘶叫:“别抓我!别抓我!”这种痛不欲生的日子过了一个来月,终于呜呼哀哉解脱了。

大清扔了孤儿寡母走了,那年月是饿死人的岁月,亲戚朋友避都来不及,又有谁会收留她们呢?可日子还得过呀!好歹“破天雷”是个勤快的人 ,声音雷般大,手脚比风快。谁家需要就帮谁家,换来少量能吃的东西不至小孩饿得嗷嗷叫。人家不需要帮忙的时候也硬插一手,弄得人家怪难为情的,不送点东西不好意思,送了自己家里尚吃不饱。(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破天雷”也是要脸皮的人,不可能靠死乞白赖养活家庭。她有一门好手艺,也不知是从哪里学的。她做的馄饨皮薄的能照见人,鲜猪肉剁得肉泥稠稠的,下馄饨用的油很讲究,用猪板油在铁锅中慢火熬,弄得满村都是油香味,小孩子不懂事大声囔囔要吃馄饨,气的妇女们破口大骂:“这个没好事的‘破天雷’,小孩的魂都让她的馄饨勾去了。”

“破天雷”的家虽然不大,但她手脚勤快,收拾的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破天雷”的馄饨一角钱一碗,像池塘里的游鱼似的大白碗里漂浮着十支馄饨,上面撒了点小葱愈发的清香扑鼻诱人。像这样的奢侈品一般的人是消费不起的,一个正劳力累死累活干一天,年成不好的话收入还赶不上“破天雷”的一碗馄饨钱,谁家会舍的花这钱。虽然山里人穷消受不起,但“破天雷”的馄饨从不缺客户。脱产不用干活的大队干部,半脱产的生产队经济保管员、粮食保管员,有时还有小队长会计什么的都是“破天雷”的长顾客。光这些人当然不行,四散里地处严婺古道,一年到头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古道上没有饭店,这一路没有亲朋好友的话只有自带干粮,苞萝粿、小麦粿硬邦邦的难以下咽,他们都来“破天雷”家讨口茶喝,“破天雷”照例热情接待。有些经常来往四散里的人每每在她家喝茶歇息会有些不好意思,有时自然会破费大方地吃上一碗馄饨,这时“破天雷”的脸就像一朵盛开的山花。

四散里最不缺的就是树木,像松木、杉木都是造房子必须的木料,兰溪的黄点、甘溪、女埠一带的人经常三五成群的来山里采购。天喝碗馄饨暖暖身子,天在“破天雷”的家歇歇脚,顺便吃点自带的干粮,当然少不了美味的馄饨。“破天雷”赚钱最多的时候是村里演戏,她是村里唯一的馄饨摊,一岭之隔的兰溪朱家一带人会来的很多,哪怕家里最穷,出门也不能丢了面子,不为肚子饥饱吃碗馄饨装装脸面。

我小时候比起其他同龄人也许有口福一点,外婆是四散里的接生员,虽没有工资也没有工分入账,但有利是钱红包收入,一年总有几次带我去“破天雷”家吃馄饨,那是我除了过年外最为开心的事。外婆迈着小脚摇晃着身子搀着我,“破天雷”灵猫似的算准我们要来,早已满脸笑容的站在门口用改不掉的兰溪腔打雷似的招呼:“生明娘,侬善暖个谐咯(你这么难得来),快点嗦(坐)快点嗦(坐),哎呦!外甥都嘎哚了(这么大了)”。外婆受了怕天雷的感染,也大声应和:“拉里娘,侬生意好佛(不好)?”“谢生明娘,你多来几回我生意就更好了。”破天雷一面聊天一边和面粉,面粉在水和破天雷大声讲话喷出的唾沫的拌和下充分的糅合,一团面在 “破天雷”的长擀杖的推压下变成了脸盆大,重复对折几次推压下,面团变成了面纸,最后切成6公分见方。破天雷手脚麻利左手揭起一张馄饨皮,右手用1公分宽8公分长包馄饨的木片在剁好的肉茸中就着碗边一擦接着往左手的馄饨皮中间一抹,然后左手五个指头哆来咪发唆的灵活一伸缩,一个馄饨就包好了,一碗半馄饨包的时间不到一分钟。馄饨包好了,锅里的水也正好开了,馄饨下锅,破天雷拿出了两个碗两个小瓢羹,碗中倒上一点酱油,用瓢羹从大碗中舀出些许压碎了的油渣,充上开水,用笊篱捞上馄饨时不忘数了数倒入碗中,小葱一撒,诱人的馄饨香顿时弥漫了整个的房子。“生明娘,侬来阿顶挂意了(你来我格外照顾),侬个馄饨里阿多加了两只喂!”“破天雷”怕人家听不到似的大声嚷嚷。外婆回答:“这怎么好意思,要不我等会多给你两分钱。”“破天雷”连忙摇着双手说:“这动不得,动不得,我是给你外甥小鬼了吃的,像他家吃口重不跟你外婆出来到哪去吃馄饨奥。”这是实话实说,我很珍惜这样的机会,也很享受这难得的机会,轻轻的从碗里捞起一个呡入口中久久不忍下咽。

我那时候还小听大人们说“破天雷”的生意好好想还有其他的原因,“破天雷”在四散里虽算不上美人,但她有一身白细腻的皮肤,还有一双大男人都喜欢的大奶子,还有更令男人喜欢的那种大大咧咧的野骚劲,更令骚男人冲动的是破天雷那口无遮拦的荤段子。尤其是夏天,破天雷衣服穿得单薄,加上低垂的大领口,四散里的女人不带罩,一对大奶从领口往里看一览无余。特别显眼的两点似乎要脱衣而出,穿着个短裤两条雪白耀眼的大腿暴露无遗,破天雷像四散里其他女人一样穿的是便裤,就是那种特大的裤筒,特大的腰围左右一折塞进棉制的裤带。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山里人穷,穷了光棍自然多,“破天雷”家因为做生意,老光棍们有意无意有事没事的都愿往“破天雷”家跑。与其说是为了吃馄饨倒不如是为了看“破天雷”的白大腿,运气好的话“破天雷”把脚搁在凳子上时还能从短裤的裤筒里望见大腿根部的神秘三角地带,当然还有那双大奶子。男人女人互相讲着骚话,男人也有熬不住冲动的时候,这个摸一下奶,那个捏一把大腿,“破天雷”虽声音像个女汉子,但面对一帮骚男人却像一只温顺的绵羊。“破天雷”没读过书不懂得大道理,可能她觉得养活儿子比什么都重要。“谁不想找个好男人嫁了,可又有谁要呢?也许这就是命呀!”这是“破天雷”经常说的一句话。

“破天雷”的直白和过于热心有时也会让人尴尬 ,爷爷与我们家分家,与奶奶性格不合分开做饭,“破天雷”每到中秋端午不请自来都会来帮我爷爷包粽子,清明打粿,腊月做豆腐,惹得奶奶气急上火,拿起一把扫帚赶鸡鸭,“哪来的骚扁毛,还不给我滚出去。”“破天雷”这时倒成了“闷天雷”,不声不响干着活。爷爷看不过去,“人家好心来帮我,你不给我做也就罢了你还有理了不成!”接着是一顿大吵。破天雷做好了事临走喊道:“法法爷,我走了,有事需要帮忙说一声。”

“破天雷”的古道热肠是四散里出名的,在来往于古道的过路客中记忆深刻。严婺古道上没有客栈,来往的生意人在外讨生活的人难免有错过露宿的时候,或华灯初上时或夜半三更天,熟悉的都会来敲“破天雷”家的门,不熟悉的敲了其他人家的门也会带到“破天雷”家来。夏天还好说,随便找个地方咪一晚就过去了。冬天呢?尤其是哪狂风呼啸的冬季。山里人有床棉絮就不错了,哪有多余的棉被闲着。来一个二个,把儿子吵醒睡在一起;人来多了,这时好客的“破天雷”大大咧咧地说:“上我的床吧!”陌生的男人会大大的吃惊,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一个老娘们都不怕,你还怕啥?你们不要想歪了,你们不上床睡还怕冻不死你!”客人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好不自在的忸怩上床。这样的经历如果你是过路客你在这一生能忘记吗?

这样的热情好客也有让“破天雷”伤心的时候,“破天雷”家住人是不收钱的,兰溪的老戴经常往来严婺古道,两人太熟悉不过了简直可以兄妹相称,一个夏天的晚上,“破天雷”大大咧咧地说:“家里就这床蔑席,凉快。在一起躺着算了。”孤男寡女在一床也难为了老戴,整晚辗转反侧睡不着,碰吧,兄妹情深不好意思;不碰吧,正常男人的欲火难忍,最后各睡一头的老戴把脚趾有意无意伸到破天雷的下身私处。本来这种事做了就做了,没想到第二天,缺德的老戴把这种事说给了下徐的老爷们听。生产队本来闲得无聊,这种黄段子让干活的人享受了好多天。害的“破天雷”直摇头,“亏我还好心好意待他。”

由于当娘的能干,做儿子的日子自然过的舒心,虽然没有父亲但吃的用的都比人家的好,毛线衣在当时也算是稀罕物,带拉链的衣服小孩子里面也只有“破天雷”的儿子穿得起。拉链四散里叫“拉里”,因此,儿子雷金良的大名也没人叫了,大家干脆叫他“拉里”,还编起了顺口溜:“拉拉里,毛线衣;穿皮鞋,带手表。”

四散里条件算好的人家,儿媳妇自然不用愁,儿子“拉里”二十岁就娶了老婆,生了一双儿女。“拉里”小时候比别人家的孩子多读了几年书,生产队的会计理所当然由他来当。他比别人更早的穿上了皮鞋带上了手表。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儿子十岁时在大队的茶厂玩,回家说头晕,然后就莫名其妙的突然死了。父母伤心,“破天雷”更难过,累死累活一辈子不就是为了给雷家续个后啊!这后都没了,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丈夫大清呀!“破天雷”哭得死去活来,村里人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破天雷”做馄饨生意了。村里没有了“破天雷”的大声囔囔声清静了许多,但大家反而有些不太习惯了。

“破天雷”仿佛一夜间老了,头发白了许多,那种天生的无忧无虑的天塌下来都不怕的神情在她的脸上已荡然无存。逢人便说:“我这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呀!难道死鬼丈夫做的孽还要连累到孙子头上?”大家除了陪眼泪外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村里没有了飘香的馄饨,“拉里”娘改做省力气的瓜子生意,聪明的她把散装的熟瓜子用旧报纸分装,一包还是馄饨价一角钱。村里有电视的人家不多,大家挤在一起看,“破天雷”这时拎着个小畚箕去推销效果很好,还是那样的大嗓门:“来来来,瓜子便宜咯,一角一包,想要的快来买唠。”于是你一包他一包一会功夫畚箕里空空如也。

“破天雷”晚年和儿子一家分开吃,搬到家对面新造的一间原准备养猪的泥墙屋,“破天雷”大度没有怨言。人老了走不动了,儿子媳妇也能很好照顾她的日常生活,这一点在条件不好的四散里已经很不容易了。“破天雷”是带着遗憾走的,白头人送黑发人。自己不会生育,年轻守寡,辛辛苦苦把抱养的儿子拉扯大原想给短命的冤家留点香火,孙子的夭折把“破天雷”唯一的希望之火浇灭了,人一旦没有精神支柱一下就垮了。

破天雷走了,原本人头不多的四散里就显得更冷清了。大家说:“要是‘破天雷’多活几年村里也热闹一点。

人死不能复生。别了,古道上还能让人有些念想的破天雷;别了,那曾经多么诱人的浓香馄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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