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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居笔记:楞仲坡人心中的“主义”

2019-02-06 19:24 作者:周発颂  | 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楞仲坡人心中的“主义”

(本篇部分内容由老一辈人的经历复述编撰。老人年高记忆疏,疏漏之处,不作考傕)

“主义”二字,最早出现在《逸周书•谥法解》中的:“主义行德曰元”。大概的意思就是让人馑守仁义吧。而司马大叔在《史记•太史公自序》里:“敢犯颜色,以达主义,不顾其身”则表现为对事物的态度和主张。而楞仲坡人心中的“主义”大概要到解放战争以后,才有了具体的概念。

1950年之前,我的祖父虽说也是个热血少年,不过身为廖家长工的他,身上的“热血”也只限于挥洒在廖家的杂活上。放牛、挑水、砍柴、割稻,反正地主老爷的家事就是平头百姓的囯事,收成不好,谁他娘的都别想过得安生。外面世界的闹闹轰轰,跟他屁事都不相干。俗话说:“效原万里黎民,一将功成万骨枯。”楞仲坡人向来都知道明哲保身,况且外面的世界那么乱,“一将功成”没有看到,“万骨枯”中就有可能是自己的一堆。

那时候,蒋家王朝树倒狐孙散,国民党的残兵一部份从广西的凭祥过友谊关逃往越南,准备应台湾的指令进行最后的反攻。而另一部分则隐匿于广西各地的深山,为匪为患;直到1949年12月,南宁城及附近的16个自然村从邕宁县划出,成立直辖广西省的南宁市,原属邕宁管辖的楞仲坡人,才从匪患交加的水深火热中解放出来。

对于祖父来说,“解放”的最直接结果就是廖家的大院变成了临时的“人民政府”,还有就是村头巷尾的土墙上都刷满了红红大字报。伟大领袖试图透过遒劲有力的大字告诉他们:“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这三大敌人,好比三座大山已经被打倒,他们从此翻身作了主人。因此,这些被冠以“主义”二字的外来词汇,就像村庄一块新鲜的胎记,深深地烙在楞仲坡人的心里,既让楞仲坡人觉得不可思议,又惶惶不安。并且这个主导事务的意义和主张,伴随着精神的空洞和残酷的政治斗争,也使楞仲人高亢热列了几十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饥肠辘辘,天灾人祸,乍暖还寒,百废待兴。在那个物质和精神极度贫乏的年代,身为一个庄稼人,即使丰收年月也都吃不饱肚子。农家子弟讲究的是“又红又专”,就连父亲回忆自己经历时也说:“贫下中农嘛,哪里还有什么私产,那成分自然高啊”;好像自己比富商子弟都要自豪,谈及自己农民家庭的出身,显示出作为一个贫下中农的优越感。谈及现代社会,他说现代人们笑贫不笑娼,生活腐化了。我本想回敬他一下的,可后来想想,他们自有他们那一代人的思想与诉求。那是我们这一代人无法理解的。

那时候的楞仲坡还没有电视也还没有广播,吃了晚饭,就到榕树下的露天的戏台听村干部讲林彪和毛泽东,开口总是那一句:“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林彪副主席永远健康”。可是听着听着,林副主席和他的飞机就在内蒙古的边境线上永远失去了健康。(当然,这事不谈也罢)。当时“红宝书、批斗会、向阳花”阶级斗争天天搞,月月搞,搞得楞仲坡人都有些精神疲劳了。

谈及红宝书,父亲开玩笑说:“现在认得的几个字,还多亏了当初背《毛主席语录》哩”。玩笑是玩笑,可玩笑的面后却透着无奈和辛酸。那时候城里的知识青年下放农村,大学休课,各自的前程要么在农村土地上黯然失色,要么就参军到部队“曲线救国”,有谁还为自己拥有文化而感到自豪呢?那份庆幸无非排解当时的尴尬罢了。再说,那时候,有文化那可不是福,而是是祸!

话说“仪叔”在解放前干的都是些晦气的差事,替死人打幡送灵,查看阴宅风水,甚至为人启棺迁坟,总之和死人打交道的事,他都有份,唯独新人喜结良缘时的酒宴上没有他。想想也是,谁愿意叫一个专办死人差事的人替自己操持婚事呢?作为建主义的残余,“牛鬼蛇神”的典型,修正主义的一分子,总是被批来斗去。当时右眼的眼球子都被打出来了,虽然后来装上了溜璃眼,可看人看物总是斜眼。他自己也说:“我算是当时被斗最惨的一个了”。

后来,在改革风的吹拂下,“看相算命”这门行当才被解禁。他这颗社会主义的“小毒草”也才桃花运萌发,娶了邻村的一个寡妇。而当他在回忆起当年的那些被五花大绑,四处游行的经历时,似乎还在浑身颤抖。

后来,霸权主义与共产国际的摩擦与争端不断,由苏联等国组成的联合国军与美帝主义为主导的资本主义国家相抗衡,中国作为共产主义国家就曾参与朝鲜战争、越南战争等。之后,赫鲁晓夫上台,苏联解体,国际共产主义打着马克思主义旗号的资产阶级思潮,中苏等共产主义国家之间摩擦不断,苏军支持越南武器弹药,并宣扬广东、广西等地,凡是木棉树生长的地方都是越南的领土。而这些战争的本身,是资本主义国家与共产主义国家之间,共产主义与共产主义国家内部之间的争端。当时“中越之战”一触即发,除了广西、广东、云南的边防军外,作为民兵的父亲,也被拉进了战争的行列(当然,这是后话了)。

1953年美国人自朝鲜战场撤退以后,1965年又从越南打了过来。越南和广西只有一墙之隔,凭祥过了友谊关就是越南了,而楞仲坡距离友谊关不足两百公里。唇亡齿寒,村里的喇叭为了响应中央,就在电波里反击美帝国主义,整天都是“美国佬”和“霸权主义”。

那时候我的父亲还是个少年,血气方钢,但又没到叁军的年龄。还击美国佬的方式,就是拿田间的稻草人用木棍当刺刀,乱刺一通,嘴里喊着:“美国佬滚回你的老家去吧”。结果没等美国佬滚回老家,他就和自己的伙伴齐刷刷被村长赶回家去了。父亲说:那时候不懂事,只听说美国佬可恨,老想欺负咱们,称霸世界。

父亲说,那时咱们囯家正处在困难时期,天灾人祸加上刚刚还清苏联“老大哥”的逼债,可谓一穷二白。但就是在这样的条下,当越南共和国主席前来求助我们时,咱们还是表现出了大国的慷慨,从军事、经济和自由外汇等各方面向越南提供了总值超过200亿美元的援助,大力的支持越南人民“抗美救国”斗争。可没想到,才事隔十来年的1978年,越南人又反过来,在中国的边境挑起了争端。我想,所谓的喂不熟的白眼狼,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在中国与苏联关系交恶之后,越南公开倒向苏联,以苏联作靠山推行他们的地区霸权主义;同时,越南在柬埔寨制造了一个“韩桑林政权”,以扩大越南对柬的“移民空间”。

越南在俄罗斯(解体后的苏联)的撑腰下不断挑起中越边界的磨擦,对中国进行蚕食。1978年8月,越南出兵占领了友谊关右前方的中国领土——浦念岭。他们高喊着:“不光这里是我们的,连广东广西也是我们的,凡是有木棉树生长的地方,都是我们国家的领土”。他们甚至公然把具有重要战略地位的南沙群岛更名为黄河群岛。越南的扩张主义行径终于激怒了中国领导人。

1979年,父亲为响应囯家号召,走上了越南战场,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据父亲回忆说,当时整个定西村去了起码一个排的人,楞仲坡至少有一个班;1979年2 月17日凌晨,中国火箭炮群的火光划破长空。还是这片土地,还是跟这些越南人打交道,但这次不是去让美国佬滚回老家去的,而让是越南人滚回老家去的。这时候的美国人说了,这是你们共产党国家之间的事,我们不管。明摆着坐山观虎斗,想收“渔翁之利”了。

1979年2月27日,广西边防部队分三路向谅山发起进攻,在强大的炮火掩护下,穿过了奇穷河。3月5日在占领谅山、高平城镇后,受命班师回朝。并向外发表声明:“我们不希罕越南领土,不要越南的一寸土地,但也绝不容许别人侵犯我国一分领土!”。从此,世界对中国人的战斗力开始另眼相看了,因为美国人啃不下的硬骨头,如今被中国人吃得干干净净,只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基本占领了越南的全境。

多年后的今天,父亲在参加村委举行的“抗越自卫反击战”战友聚会时说,这帮忘恩负义的狗仔子,就得好好收拾他们一下。而当说起参战的事来,他仍然感慨万千,说:“当时,我们刚下卡车,一旁的老乡因为心情紧张,步枪忘了退镗,擦枪走火。一声枪响,越南人就黑丫丫一片直压过来,队长赶紧命令离卡车远点找掩体。话刚说完,那炮弹就把卡车给炸成了火球,目测离自己只不到十米远,亲眼看见自己的好友血肉横飞,现在想来仍然心生颤抖哩。

如今面对眼前满桌的美酒佳肴,父亲想起了当时靠着压缩饼干充饥的时候(压缩饼入水会彭涨,一块就能填饱肚子,没有营养)。当中有人端起酒杯,洒向地面:“敬,我的建国班长!”于是,所有人就都开始落泪;或许,楞仲人对那些所谓的“思想”和“主义”并没有什么深刻的理解,可他们却用鲜血和生命维护着它。他们并不夸耀自己的过去,只是想以庄稼人本性的淳朴沿袭村庄的生命。多数时候,我们被迫接受外界的思潮与变革,然而我们同样希望,那些“形而上学”能够体恤一个生命,作为生命的基本诉求。他们并不希望战争,而只是希望战争能够放过他们。

作为新生代农民的我们,在改革开放的热浪里翻滚,都知道市场经济,商品交换是铁定的事实。口袋里没有钱,心理再怎么“主义”人家也不会给你所需所欲之物。因此,剃除那些空洞的思想法则,我们虽然急功近利,早已金钱至上,然而我们却不能说自己就逃脱了那些“主义”的规则而有所升华,只不过换一种方式,成为“主义”的陪衬和祭品罢了。

从“封建主义”的残酷现实,到“资本主义”的美好设想,从“共产主义”的冒进与尴尬,回归“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我们有时候甚至都搞不清楚自己身处的境遇。然而对于一个庄稼人来说,心中的盼望其实一直都很明朗:“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儿孙一帮膝前绕,老来吃穿不用愁。”简单而又实在,然而就是这样简单实在的诉求,往往也会成为泡影。假如你还没有完全脱离乡村的土地,但又一副工人阶段的模样,那么你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农民工。假如你的煤老板或者包工头哪天手头紧了,你也就只好等着喝西北风了。

楞仲坡半数以上的年轻人都怀有这种尴尬的身份,你说你是农民,你连种地的把式都不会,失去了农民原本的朴实与憨厚。你说你是个工人,你又不是阶级里的先锋队,没有城市人的福利和待遇。于是为了缓解这种尴尬,只好在农民的背后加个“工”字,“农民工”像模像样名副其实。别人跟你谈“主义”、谈贡献。你说,什么主义不主义,贡献不贡献,老子只认钱,有了钱,你的皮鞋老子可以给你舐的一尘不染。多么令人心碎的宣言,多么低贱和悲哀的声明啊。

从饥肠辘辘的灵魂信靠,到角逐利益的精神缺失。从上走一代人踏过的矿山峡谷,到今天城市的街头巷尾。从上一代人的精神斗争,到我们这一代人的灵魂让步。我们就像那只上山的猴子,捡了西瓜丢了桃子,得此失彼。其实我们并不是没有信仰,只是我们不知道信仰将要把我们带到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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