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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天鹅(threedaughtersofchina)(76)

2015-04-29 11:30 作者:乡村老羊  | 1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承上)

to my grandmother and my father who did not live to see this book---jungchang

jungchang作品 归田园居翻译

.25 “香风徐徐”----新的生活体验,电工技术和六次危机(1971年----1973年)

1969年,1970年,和1971年在死亡,,折磨,和喘息的交织当中过去了。在米易,干燥季节一过去,紧跟着就是季。在baffalo boy flatland,月亮,圆了又缺,风,起了又落,狼,嚎叫又归于平静。在德阳的药草花园里,药草花朵,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我在我父母的两个营地,我姑姑的灵床,和我的村庄之间奔波,我一边儿在稻田里布肥,一边儿看着水百合作诗。

听到林彪死亡的消息时,我母亲在成都的家里。1971年,她被平反昭,她被告知,她不需要再返回营地。但是,尽管,她拿到了她的全部工资,她却不能干她原来的工作,她的岗位被其他人占着。在东城区她的部门至少有七个处长----有现有的革命委员会的成员,还有刚从营地返回的新近才被平反的官员。健康状况不好是我母亲不能重返工作岗位的一个原因,但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我父亲不像大多数走资派那样,他还没有被平反。(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毛泽东批准为大批的人平反,并不是他最终醒悟,而是因为,林彪的死亡,和不可避免的清洗,毛泽东失去了他控制军队的人手。他实际上已经挪动并且疏远了所有其他元帅,这些元帅反对文化革命,他不得不几乎单独依靠林彪。他把他的妻子,亲戚,和文革的星星们放在军队的重要岗位上,但是这些人没有军事的经历,因此,他也就不能从军队得到效忠。随着林彪死去,毛泽东不得不求助于那些被清洗的领导,这些领导被军队拥戴,这其中就包括邓小平,邓小平不久就重新出现了,毛泽东的第一个让步就是让多数被批斗的官员重新回来。

毛泽东还知道,他的权力依赖运转起来的经济。而他的革命委员会是分裂的,二流的,是不能指望的,他不能让这个国家运转起来。除了重新求助于那些老的,被羞辱过的官员之外,他没有其它选择。

我父亲仍然在米易,但是,他的自1968年六月开始就被扣发的那部分工资又被返还给他。我们突然发现我们在银行里有了对我们来说似乎是天文数字的存款。那些在抄家中被造反派拿走的属于我们个人的东西又都被返还回来,唯一没有返还回来的东西是两瓶茅台,在中国,茅台是人们最想得到的酒。还有另外一些令人振奋的迹象。周恩来,现在,他的权力增长了,在着手让经济运转起来。旧的管理体制大部分都得到恢复,生产和秩序得到强调。奖励机制被重新引进,农民被允许干一些家庭副业,科学研究又重新开始。学校在被停办六年之后,又重新开始正常教学;我最小的兄弟,小方,没能及时入学,十岁才开始上学。

随着经济复苏,工厂开始招募新的工人。做为奖励机制的一部分,工厂被允许给它们职工的被送到农村的孩子以优先考虑。尽管我父母不是工厂职工,我母亲和机械厂的经理打了招呼,机械厂以前处在东城区的管辖之下,现在属于成都第二轻工业局。他们很愿意招我进厂。所以,离我二十岁生日还差几个月,我永远地离开了德阳。我姐姐还得留在那里。因为,那些到农村后结婚的城市青年被禁止返城,即使是他们的配偶有城市户口。

变成一名工人是我唯一的选择。大多数大学还关闭着,又不能找到其他的职业。与农民从黎明干到黄昏相比,做一名工人意味着一天仅仅需要工作八个小时。在工厂不需要挑重担,我还可以和我的家人住在一起。但是,最重要的事情是弄回了我的城市户口,这意味着能从国家那里得到粮食和其它基本生活用品的保证。

工厂在成都的东郊,从家里骑自行车四十五分钟就可以到达。上班的大部分路程都是沿着丝河河岸骑车行进,然后,再走一点油菜田和麦田之间的乡村土路,最后,我到达一处有破烂围墙的地方,围墙边儿上,这里那里地堆放着砖头和长锈的废钢铁。这就是我的工厂。这是一个相当原始的企业,工厂里有一些机器,机器都是上世纪初的产品。工厂在经历了长达五年的批斗会,标语,和派别之间的肢体的战斗之后,经理和工程师们又被请回来工作,工厂开始恢复生产机器。工人们对我做了一次特别地欢迎,这主要是因为我的父母:文革的破坏使他们渴望旧的管理体制,在旧的体制下有秩序和稳定。

我被分配的工作是在铸铁车间做一名学徒,我的师傅是一位妇女,大家都管她叫“魏婶,”当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她很穷,她十几岁的时候,甚至还没有一条像样的裤子。共产党来了,她的生活变了,她特别感激共产党。她入了党,在文革开始的时候,她是保皇派的一员,保皇派保护旧的党的官员。当毛主席公开支持造反派的时候,她的那帮人给打得投降了,她被用刑。她的一个好朋友,一个老工人,也非常感谢共产党,被把手腕和脚踝捆住,平行吊起来(一种叫鸭子游泳的刑罚),他被折磨至死。魏婶掉着眼泪给我讲她生活的故事,她说,她的命运是和党的命运捆在一起的,她认为,党被像林彪这样的“反党分子”给毁坏了。她对待我像对待她的女儿,这主要是因为我出生自一个共产党家庭。和她在一起,我感到不安,因为在对党的信念方面,我赶不上她。

大约有三十个男人和女人和我一起做着同样的工作,把泥土装进模子里。发着白炽光的,冒着泡儿的,融化的铁水被吊起,倒进模子里,倒的时候,铁水迸发出一团白热的星星。位于车间上部的吊车嘎吱作响,响动惊心,以至于,我总是担心,盛着滚开铁水的坩埚会从上面掉下来,掉到下面的人堆里面。

我,作为一个铸铁工,干的活又脏又累。因为干把土填进模子这个活儿,我的胳膊都肿了,但是,我干劲儿十足,因为我天真的相信,文化革命就要结束了,我以极大地热情投入工作,要是德阳的农民看到我这般热情的话,他们一定会非常吃惊的。

尽管我有了新近才找到的热情,一个月后,令我感到宽慰的是,我要被调换工作了。一天干八个小时填土这活儿,若长此以往的下来,我会吃不消的。因为他们对我父母的好意,他们提供给我好几个工作供我挑选---车床操作手,吊车手,电话接线员,木工,或者电工。我在后两者之间犹豫着。我喜欢这样的想法,做一名木工,创造出可爱的木质东西来。但是,我知道,我没有一双巧手。做一名电工,我会很荣光,因为,我是工厂里唯一一个女性干电工这活儿的人。在电工班,曾经有过一名妇女,但是,她已经调到另一个岗位上去了。她总能吸引很多羡慕的目光。当她爬到电线杆儿最上部的时候,人们总会驻足赞叹。我立马儿就和这位妇女建立起了友谊。她跟我说了一些事情,这更坚定了我做电工的决心。电工不用非得一天八个小时都站在机器旁,他们可以呆在他们的宿舍里,等着招呼去干某一个活儿,这意味着,我会有自己时间来阅读。

在第一个月,我五次遭到电击。就像做赤脚医生一样,这里没有正规的培训:这是毛泽东歧视教育的结果。电工班六个男同事都非常耐心地教我。但是,开始的时候,我的水平糟糕透顶。我甚至不知道保险丝是什么。那位女电工送给我一本电工手册,我全身心地投入到这本书中,但是,我还是把电流和电压弄混。最后,我,因为耽误其他电工的时间,而感到羞耻,我在还不懂的理论的情况下,努力去模仿他们的做法。我做得相当成功,逐渐地,我就能独立地做一些修理工作了。

一天,一个工人报告说,一个分线板的一个开关坏了。我走到分线板的后面来检查线路,我判断,一定是一个螺丝松了。我没有先关掉电源,就鲁莽地把探测笔兼螺丝刀直接伸向了那个螺丝。线板的后面是一个电线,接头儿,和连接点的网络,电压是380伏。一旦进入这个雷区,我就得极端小心地让我的螺丝刀通过一个缝隙,我触到了螺丝,只是,我发现,那个螺丝根本就没有松动。到这个时候,因为紧张和不安,我的胳膊开始稍稍地颤抖。我开始撤回胳膊,我屏住呼吸。正好是在撤到边沿的时候,也正是我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一串串电击的震颤通过我的右手,并且向下直通到我的脚上。我蹦到了空中,螺丝刀从我手中滑落。螺丝刀触到了分线板入口处的一个接头儿上。我瘫倒在地上,我在想,要是螺丝刀再早一点儿滑落的话,我可能就被电死了。我没有告诉其他的电工,因为,我不想让他们觉得,他们还得继续带上我,让我跟着他们一起干活。

我习惯了被电击。也没有人对电击大惊小怪,一个老电工告诉我说,在1949年以前,当工厂私营的时候,他得用手背来测试电流。只是在共产党统治之下,工厂才必须得买电笔。

我的宿舍有两个房间,大多数电工在没有人招呼他们出去干活的时候,就会在外面的那间屋子里玩纸牌,而我则在里面的屋子读书。在毛泽东的中国,如果不加入到你周围的人群当中,你就会被批判为“脱离群众,”起初的时候,我对自己只管自顾自地读书感到不安,所以,一有其他的电工走进来,我就会放下我的书本,尝试跟他聊天儿,我聊天时显得笨嘴拙舌。因此,他们就很少走进来了。对我的怪癖,他们并不反感,对此,我感到莫大地宽慰。甚至于,为了不打扰我,他们会自动消失。因为他们对我这么好,以至于,我会自愿地干尽可能多的修理活儿。

电工班的一个年轻电工,叫戴,文革开始前曾读过高中,它被认为是受教育最多的人。他是一个很棒的书法爱好者,他还能玩几种乐器。玩得很娴熟。我被他吸引,早晨的时候,我总是看见他背靠在电工宿舍的大门上,等着和我打招呼。我发现自己经常拜访他。早的一天,在干完维修工作之后,我们靠在铸铁车间后面的草垛上来打发午饭中歇儿的时间,我们享受一年当中第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麻雀在我们的头上啁啾,它们在争抢稻草上残留下来的米粒。干草散发着阳光和泥土的芳香。我喜出望外的发现,戴和我一样也喜欢中国古典诗歌,我们可以像古代中国的诗人一样,运用同一韵律来为彼此作诗。在我这一代人当中,几乎没有什么人能弄懂或者喜欢古典诗歌。那天下午,我们赶回去工作的时候已经非常晚了,但是,没有人批评我们,其他的电工只是朝我们微笑,笑容里面很有内容。

不久,在我们离开工厂,不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就数着分钟,急着要一起回去。我们寻找每一个机会来接近对方,摩挲对方的手指,感受亲近的激动,闻对方的味道,寻找理由被对方伤害,---或者逗笑---被对方闪烁其词的话语伤害或者逗笑。

然后,我开始听到闲话说,戴配不上我,这种不赞同部分是因为这样的事实而引起的,我被认为是特别的人。其中的一个原因是,我是工厂里唯一的一个高干的后代,确实是这样,我是唯一一个大多数工人以前都不可能接触到的人。这里有很多关于高干子弟狂傲和被惯坏的故事。显然,我来得很令人惊奇,一些工人似乎觉得,工厂没有一个人能够配得上我。

他们持这样的观点来反对戴,那就是,戴的父亲曾经变成国民党官员。曾经在劳改营劳改。工人们确信,我有一个光明的前程,不能因为和戴有关系而被“拖累到不幸”的境遇当中。

实际上,完全是出于偶然,戴的父亲才变成一个国民党员。1937年,他和两个朋友正在路上,他们要去延安加入共产党,抗击日本。他们都快到延安了,这时,他们被国民党的一个封锁哨给拦住了,国民党官员劝说他们加入国民党,而不要加入共产党。在两个朋友坚持要去延安的情况下,戴的父亲决定加入国民党,他想,加入哪支中国军队并不重要,只要它抗日就行了。当国内战争重新开战的时候,他和他的两个朋友站在了两个不同的对立面。1949年之后,他被送进了一个劳改营,而他的伙伴却变成了共产党军队的高级军官。

因为这个历史的意外事件,在工厂里,他被讥笑说,他来“缠”我,是不知道自己的地位,甚至说他是一个小爬虫。从他没精打采的脸上,从他的苦笑中,我能够察觉,他被这些讽刺的闲话给刺痛了,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对我说。我们只是通过我们诗歌的朦胧来暗示我们的感情。现在,他不再为我写诗了,他失去了他起初和我建立友谊时的那种自信。在私下里,他对我采取一种克制和憨实的态度。在公众场合,他试图抚慰那些不赞同他的人,他会很笨拙地试图向他们表示,他对我真的没有什么想法。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他的表现如此没有尊严,以至于,我会情不自禁的感到被激怒,而不是感到伤心。我在特权的环境中长大,我没有意识到,在中国,尊严是一个奢侈物,对于那些没有特权的人来说,尊严是很难获得的。我不欣赏戴的矛盾做法,也不欣赏这样的事实:他不能对我示爱,因为怕毁掉我。逐渐地,我们变得疏远了。

在我们相识的四个月当中,我们谁都没有提到“爱”这个词。我甚至,在内心,镇压着爱的感觉。人们永远也不能放飞自己,是因为考虑到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家庭背景,家庭背景根深蒂固地烙印在人们的心上。像戴那样,被拴在“阶级敌人”的家庭背景之上,后果是极其严重的。因为潜意识的自省,我从未痴狂地爱过戴。

在这段时间里,我母亲停止服用可的松,她一直在接受中医治疗,治疗她的硬皮病。我们搜遍了农村市场来寻找为她开的处方中的稀奇古怪的药物成分---龟壳,蛇胆,和食蚁兽的鳞片。医生建议说,天气一转暖,她就应当去北京看顶级专家,既要治疗子宫出血,又要治疗硬皮病。作为部分对她遭受苦难的补偿,当局提出要给她派一个陪床的人。我母亲问,我是否可以去。

1972年四月,我们出发去了北京,我们和家里的朋友住在一起,现在,我们可以和这些朋友联系了。我母亲在北京和天津看了几个妇科专家,专家在她的子宫里诊断出一个良性肿瘤,建议她做子宫切除手术。同时,他们说,要是她好好休息,并保持乐观的话,她的出血可以得到控制。皮肤病专家认为,她的硬皮病可能是局部的,要是这样的话,这个病就不是致命的。我母亲听从了医生的建议,第二年,她做了子宫切除手术。硬皮病保持在局部。

我们拜访了我父母的很多朋友。我们去的任何一个地方,他们都在被平反昭雪。有的刚刚从监狱出来。茅台,还有其他宝贵的美酒在自由的流淌着,就像激动的眼泪。在几乎每一个家庭,都有一个或更多成员因为文革而死了。一个老朋友的八十岁的老母亲从高处掉下来摔死了,那个高处是她不得不爬上去睡觉的地方,她的家人被从公寓驱赶出来。另一个朋友在看见我的时候,使劲儿地忍住眼泪。我和他提起他的女儿,他的女儿要是活着的话跟我同岁。她和她的学校一起被送到一个与西伯利亚交界的破地方。在那,她怀孕了。她吓坏了,就请一个小巷里的接生婆给出主意,接生婆在她腰间绑上麝香,让她从墙上跳下来,把孩子打掉。她因为大出血而死掉。悲剧的故事在每个家庭都发生过。但是,我们也谈论希望,我们盼望前面是更加快乐的时光。

一天,我们去看唐,唐是我父母的一个老朋友,他刚刚被从监狱放出来。他曾经是她从满洲里去四川那次长征的上司,他后来成为公安部里的一位局长。在文革开始的时候,他被指控是俄国间谍,因为曾经由他主管在毛泽东的住所安装磁带录音机---显然他是在执行命令。毛主席的每一句话都被认为是如此珍贵,以至于,每句话都得被保存下来,但是,毛主席讲方言,他的秘书发现方言很难懂,有的时候,方言的录音带就被送到房间的外面去。1967年初的时候,唐被逮捕,被送到一个关顶级人物的特殊监狱,秦城,他戴了五年镣铐,他被独立关押。他的腿像火柴棍,然而,他臀部以上的身体却肿胀得了不得。他的妻子被强迫来批斗他,她把他们孩子的姓氏改成她的姓,以此来表明他们和他永远地断绝了关系。他们家里东西的大部分,包括他的衣服,在抄家中都被拿走了。因为林彪的倒台,唐的一个保护者,林彪的仇敌,重新掌权,唐被从监狱释放。她的妻子被从北方边界地区的营地召唤回来与他团聚。

在他被释放的那天,她给他带来了新衣服,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应该只是带给我物质的东西,你应该带给我精神食粮(意思是毛主席的著作)。”唐在五年的独处时间里,除了毛主席著作,他什么也没有读过。当时,我住在他们家里,我看见他每天都在强迫他的家人读毛主席的文章,他的表情非常严肃,从他的严肃表情里我感到最多的是悲剧,而不是滑稽。

在我们的拜访过去几个月之后,唐被派到南方监管一个港口的案子。长时间的监禁已经使他不适应指挥工作,不久,他得了心脏病。政府派了一架专机把他送进广州的一家医院。医院的电梯坏了,他坚持要走上四楼,因为,他认为,让人背着上楼违背共产党人的道德。他死在了手术台上。他的家人没有在他身边,因为,他留下话说,“他们不能中断他们的工作。”(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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