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天鹅（threedaughtersofchina）(38)

(承上)

to my grandmother and my father who did not live to see this book---jungchang

jungchang作品 归田园居翻译

卡车会出现在我们的大院里，车上坐着咧嘴笑着的农民，他们是来汇报那些荒诞不经、打破记录的成就的，有一天，讲的是一条怪物黄瓜，黄瓜有半个卡车那么长。另一次是一个西红柿，两个小孩要费很大力才能抬得动。还有一次是一个巨个儿的猪被塞进卡车里，卡车勉强能盛得下它，农民声称，他们真的养了这么大个的一只猪。其实，猪只是用纸和浆糊糊成的，但是，做为小孩，我想象那是真的。也许是我被身边的大人给弄糊涂了，他们的行为显示似乎这一切都是真的。人们学会了抗拒理性，活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话滑向模棱两可，全国都是一样。话语和现实、责任以及人们的真实想法相脱离。可以轻松地撒谎，因为话语已经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对别人说什么，人们已不再认真了。

社会的严格规化使这一点得到巩固。毛泽东在刚开始建立人民公社时说，公社的主要特点是，“他们便于统治，”因为农民现在在一个组织体系里，而不是处在某种程度上的放任自流。关于如何耕种土地，他们从最高层得到详细的命令。毛泽东就整个农业生产总结出八个特点：“土壤，肥料，水，种子，密植，保护，照料，技术。”就全国农民应该怎样改良他们的土地，北京的党中央委员会拿出了一份两页纸的指示。另一页指示是关于如何使用化肥，还有一页是关于庄稼合理密植。这些令人难以置信的指示都必须得严格遵守，在一次又一次的小型运动中，农民被命令重新种植，种得更密一些。(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建立公社食堂是严格规划的另一个方法，当时，毛泽东对此非常着迷。他漫不经心的就给共产主义下了定义，“公共食堂提供免费饭菜。”他完全不顾这样的事实，公共食堂自己并不生产粮食。1958年，国家有效地禁止了在家里吃饭。每个农民都得在公社食堂吃饭。厨房炊具，像锅----还有，在一些地方，钱，-----都是违法的。每个人都得由公社和国家来照顾。每天收工之后，农民鱼贯而入食堂，一直吃到心满意足为止，以前，他们根本做不到这一点，即使是在最好的年景和最富饶的地区。他们消费和浪费了农村的全部粮食储备。他们也是鱼贯而入农田里，但是，干多少活却没多大关系。因为生产现在属于国家了，和农民的生活完全没有关系，毛泽东提出了他的预测，中国正在进入共产主义社会，这在中文里的意思是“分享物质产品，”农民把这个理解成，他们无论如何都会得到自己那一份，不管他们干了多少活。因为没有生产积极性，他们到田里去只是为了好好打个盹儿。

再有，因为钢铁生产被放在优先位置上，农业生产就被忽视了。农民得花很长时间找燃料，找碎铁，找铁矿石，还得让熔炉总是着着，很多农民都被累坏了。田地经常得留给妇女儿童照看，妇女儿童不得不用双手干所有农活，因为牲畜都在忙着为钢铁生产做贡献。1958年秋收生产到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人在田地里。

1958年秋收失败闪起了红灯警告，粮食短缺已经开始了，尽管官方统计数字显示，农业产量双位数增长。依据官方公布，1958年中国的小麦产量已经超过了美国。党报，人民日报，就这个话题展开讨论：“如何对付粮食生产过剩的问题？”

我父亲的部负责管理四川的报纸。报纸发出奇怪的声明，就像中国所有的出版物一样。报纸是党的声音，当涉及到党的政策时，不管是我父亲，还是媒体的其它人都没什么说的，他们只是巨大的传送带的一部分。我父亲警觉的观察着事件的拐点，他的唯一选择就是向顶层领导提出请示。

1958年底，我父亲写信给北京的中央委员会，声称像这样生产钢没有任何意义，是对资源的浪费；农民很疲劳，他们的劳动被浪费；并且出现了粮食短缺。他请求采取紧急措施。他把信交给省长，由省长传送上去。省长，李大章，是省里的二号人物。我父亲从宜宾到成都时，他给我父亲安排了第一份工作，他待我父亲就像朋友。

李省长告诉我父亲，他不会上传这封信。信里没有新东西，他说。“党什么都知道。保持对党的信念。”毛泽东曾经说过，在任何情况之下，人民的士气都绝对不能受到阻挡。大跃进改变了中国人的心态，从消极变得积极了。行动起来的精神，他说，决不能遭到打击。

李省长还告诉我父亲，他在省级官员中已经得到了一个危险的昵称“反对派”，对这些官员，我父亲经常提出反对意见。只是因为他的其他的品质，他对党的绝对忠诚，和他的严格的纪律性，我父亲才一切尚好。“幸好”，省长说，“是你只在党内提出你的怀疑，而不是在公众面前提出怀疑。”他提醒我父亲，要是他坚持提出这些他关心的事情，他就会遇到非常严重的麻烦，他的家人和“其他人”也会遇到麻烦，“其他人”明确指的是他自己，我父亲的朋友。我父亲没有在坚持。他一半被这场争论给说服了，并且，利害关系忒重大了。他已经登上了一个舞台，在这个舞台上，他不能不受影响，不能不妥协。

但是，我父亲和在公共事务部工作的其他人一起征集了很多意见，作为工作的一部分，他们把这些意见向上反映给北京。在老百姓和官员之类的人当中普遍存在着不满。实际上，大跃进引发了自共产党取得政权十年来领导层最严重的分裂。毛泽东从他身兼的两个主要岗位中退出了一个次要一点的岗位，国家主席，把这个岗位交给了刘少奇。刘少奇成为中国的二号人物，但是，他的名声只敌毛泽东的一角，毛泽东占据着他的关键岗位，党的主席。

不同政见的呼声变得如此强大，党不得不召开一次特殊的会议，会议在1959年6月底在旅游胜地庐山召开，庐山在中国的中部。在会上，国防部长，彭德怀元帅写了一封信给毛泽东，对大跃进中发生的事情提出批评，并建议走一条现实的发展经济的道路。这封信实际上相当讲究分寸，结尾使用了乐观主义的调门（比如，用四年时间赶上英国），但是，尽管彭德怀是毛泽东最老资格的同志，也是他最亲近的人之一，毛泽东不能接受甚至这点儿轻微的批评，特别是在他为自己辩护的时候，因为他知道他错了，毛泽东使用了他喜欢使用的受害者般的愤愤不平的语言，毛泽东把这封信称作“一场轰炸，要炸平庐山。”他固执己见，把会议拖长了一个多月，猛烈地攻击彭元帅。彭和少数几个公开支持他的人被贴上了“右倾机会主义者”的标签，彭被解除国防部长的职务，被软禁，之后，提前退休，被派到四川，在那，他被安排了一个低档的职位。

毛泽东得仔细策划才能保住他的权力。在这点上，他是超一流的大师。他最喜欢读的书是关于宫廷权力和阴谋的经典的多卷本选集，他把这些书推荐给党的其他领袖。事实上，从中世纪宫廷的角度来看，毛泽东的统治是最容易理解的。在这些统治术中，他魔幻般的使用权力驾驭他的下属和臣民。他还是一位“分而治之”的大师，非常善于操控一些人的倾向而把另一些人扔进狼群。最终，几乎没有顶级官员站在彭元帅一边，尽管他们私下里已不再迷信毛泽东的政策。唯一一个逃过必须得表明立场的人是党的总书记，邓小平，他摔伤了腿。邓小平的继母一直在家里嘟囔，“我这一辈子都是农民，我还从没听说过这么荒谬的种田方法。”当毛泽东听说了邓小平是如何弄伤腿的-----打台球-----他评论道，“多省事呀。”

李政委，四川第一书记，开完大会后回到成都，他带回一份文件，文件里有彭德怀在庐山做的评论。这份文件被下发给17级和17级以上的官员，他们被要求正式表态，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彭德怀的评论。

我父亲从四川省长那里听说了庐山的那场争论。在他的“考试”的会议上，我父亲就彭德怀的信做了模棱两可的评论。然后，他做了他以前从没做过的事：他告诫我母亲说，这是一个陷阱。我母亲被深深地感动了。这是第一次，他把她的利益放在了党的规定之前。

我母亲惊奇地看到，很多其它人似乎也都听到了风声。在她的集体考试中，她的同事有一半对彭德怀的来信表示了季度地愤慨，他们声称信里的批评是“完全荒谬的”。另一些人看上去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们嘟囔着，说了一些闪烁其词的话。有一个人态度骑墙，他说，“我没在那个位置上，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因为我不知道彭元帅拿出的证据是真的还是假的。要是真的，我就会支持他，当然啦，要是假的，我就不会支持他。”

成都粮食局的局长和成都邮政局的局长是红军老战士，他们是彭元帅的老部下。他们两个都说，他们同意他们的老的倍受尊敬的司令说的话。他们还说，他们自己在农村的经历也支持彭元帅的评论。我母亲纳闷，这两位老战士是否知道陷阱这回事。要是他们知道的话，他们讲出心里话的方式是非常英勇的。她多么希望她也有他们那样的勇气啊。但是，她得为她的孩子着想-----他们会出什么事呢？她已不再是一个自由的勇敢的人，不再和她做学生时一样了。轮到她发言时，她说，“信中的观点和这些年来党的政策不相符。”

郭先生告诉我母亲，她的评论一点都不能令人满意，因为她没能阐明她的态度。有那么几天，她活在极度的焦虑状态中。支持彭德怀的红军老战士被作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遭到批斗，被解职，被遣送做体力劳动。我母亲被叫到一个会议上，因为她的“右倾倾向”而遭批判。在会上，郭先生描述了她的另一个“严重错误。”1959年，一种黑市在成都涌现出来，黑市卖鸡和鸡蛋。因为公社已从单个的农民那里把鸡接管了过来，公社又没有能力把鸡养好，鸡和鸡蛋就从商店里消失了，商店是国有的。几个农民采取了一些办法在自家他们的床底下养了一两只鸡。现在，他们偷偷地在后巷买鸡和鸡蛋，价格是先前价格的二十倍。每天，都有官员被派出去，试图逮住这些农民。有一次，郭先生要求我母亲去参加这样一次行动，我母亲说，“供给人们需要的东西有什么错？有需求，就应该有供应。”就因为这个评论，我母亲被警告，说她有“右倾倾向。”

对“右倾机会主义者”的清洗又一次在党内引起震动，因为有很多官员是赞同彭德怀的。教训是，毛泽东的权威是不容挑战的-----尽管很明显是他错了。官员们明白，不管你的位置有多高，彭，毕竟是，国防部长-----并且不管你倚重什么-----彭享受荣誉，是毛泽东的爱将----只要你冒犯毛泽东，你就会名誉扫地。官员们还知道，他们不能说心里话，也不能辞职，或者甚至是悄悄地辞职：辞职被看做是令人不能接受的抗议。这里没有选择的余地。党的嘴，还有人民的嘴现在都被紧紧地封住了。在这之后，大跃进开展得更加深入，更加疯狂。更多不可能实现的经济指标从上面压下来，更多的农民被动员去炼钢。更多武断的命令雨点一样拍了下来，在广大农村引起混乱。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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