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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天鹅(ThreeDaughtersofChina)(15)

2014-02-22 07:16 作者:乡村老羊  | 1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承上)

jungchang作品 归田园居翻译

城里,食品供应是大问题,城外,布匹的供应严重紧缺。国民党下了禁令,不准把纺织品卖到乡村,做为城门的守卫,“忠实”裴五的主要工作就是防止纺织品走私到城外,卖给共产党。走私者兼具多重身份,既是黑市的自由贸易者,又是为国民党官员办事的人,又是共产党的地下党。

通常,程序是这样的,“忠实”和他的同事会叫停马车,没收布匹,然后,放走走私者,同时希望走私者再拉一车来,再被扣押。有时,他们会与走私者以一定的比率成交。甭管他们是否成交,卫兵们都会把布匹卖到共产党控制地区。“忠实”和他的同事可是爆发了。

一天晚上,“忠实”正在值班,一辆脏了吧唧的普通马车驶到城门口。他像往常一样逢场作戏,一边儿大摇大摆的绕着车走着,一边儿用带尖的棍捅着堆在车上的布匹,同时希望震住那个车把式,让他软下来,从而在买卖中占到便宜。他在揣摩这车布匹的价值和车把式可能的抵触,同时,他希望车把式和他聊天,从而打探出他的雇主是谁。“忠实”得抓紧时间 ,因为这是一宗大的托运,在黎明之前,他没法把它弄到城外去。

他上车坐在车把式身边,命令车把式掉头把托运的布匹带回城里,车把式早就习惯了逆来顺受,就照着他的指令做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大约里一点钟的时候,我姥姥睡得正香,她听到有敲门的声音。她打开门,看到“忠实”站在那。他说,他得把车上的东西在家里放一宿。我姥姥只能同意,因为,按照中国的传统,实际上,人们抹不开面子对一个亲戚说no,一个人对自己家庭和亲戚的责任和义务要盖过他个人的道德判断。她没有告诉医生,他还在睡着。

离天亮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忠实”又出现了,这回他带来两辆马车,他把托运的布匹装到这两辆车上,车赶走时正值黎明开始点亮天空。车走后还不到半小时,武装警察就出现了,他们用警戒线封锁了房子。那个车把式为另一家特务机关工作,他告知他的主顾,当然啦,他们要要回他们的商品。

夏医生和我姥姥都相当烦恼,但是,至少哪些商品已经不见了。但是,对我母亲来说,搜查几乎是一场灾难。她把一些共产党的传单藏在家里。警察刚一出现,她抓起传单就往厕所跑,在那,她把传单塞进裤子里,为了保暖,裤子在脚踝部分用布条扎紧,然后,她又披上很厚的大衣,尽可能若无其事的走了出来,装出要上学去的样子,警察叫住她,说要搜查她。他朝他们大叫。说要告诉她的叔叔诸葛,告诉他他们是怎样对待她的。

直到这会儿,警察们还不知道这家与特务机关的关系,也不知道是谁没收了那些纺织品。锦州的管理极其混乱,因为城里驻扎着大量的国民党军队,他们属于不同番号的军队。有枪就是草头王,他们和那些受他们保护的人享有独断专横的权力。当“忠实”和他的人侵吞这车布匹的时候,车把式没有问他们,他们为谁干活。

我母亲一提到诸葛的名字,警官的的态度马上就有了变化,诸葛是他老板的朋友。他使了个暗号,他的手下都放下了枪,傲慢好斗的姿态也没了影子。警官很僵硬的鞠躬,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地道歉,抱歉打扰这么威严的家庭。那些普通的警察看上去比他们的长官还要垂头丧气,因为搞不到赃物就没有钱,没有钱就没有吃的。他们感到羞辱,闷闷不乐的离开,走路时,拖着沉重的脚步。

当时,这里有一所新大学,东北流亡大学,学校建在锦州,由从满洲里北部共产党统制区逃出来的学生和老师构成。在那里,共产党的政策经常是非常严酷的,很多地主都给杀了,在城里,一些小工厂主、小店主遭到批斗,他们的财产被没收。大多数知识分子都来自家境相当好的家庭,在共产党统治下,知识分子成了他们家人受苦受难的祸根,他们还得自己批斗自己。

流亡大学有一个医学院,我母亲想进入这个医学院。她的雄心就是要成为一名医生。这一部分是由于夏医生的影响,一部分是因为医生这个职业为妇女提供了最好的独立的机会。梁热情地支持她的这一想法,并且给她做了规划。1948年二月,她作为半工半读的学生被医学院录取。

流亡大学是国共两党斗争的场所。国民党和共产党为扩大影响而彼此激烈争夺。国民党看到他们自己在满洲里的经营是多么地差劲,他们积极鼓励学生和知识分子继续南逃,共产党不想失去这些受过教育的人,他们修正了他们的土改政策,并且发布命令,要求善待城里的资本家,要保护好来自富裕家庭的知识分子。用这些更温和的政策做武装,锦州地下党着手劝说学生和老师留下来。这也成了我母亲从事的主要活动。

尽管共产党的政策做了调整,一些学生和老师还是决定逃跑更安全一些,在六月底,整整一船的学生被运到天津,天津在锦州西南250英里的地方。当他们到达那里时,他们发现,那里没有食品,也没有他们呆的地方。当地的国民党督促他们参军,他们被怂恿“打回你的老家去”,这可不是他们逃离满洲的目的,那些和他们一起坐船来的共产党地下党义工激励他们表明立场,七月五号,在天津市中心,学生举行示威活动,要食品,要住处。国民党军队向学生开火,几十名学生受伤,有的非常严重,还有一些被射杀。

消息传到锦州,我母亲立即决定组织支持去天津的学生。她召集了一次会议,会议由七所高校和技校的学生会头目参加。会议选举产生了锦州学生联合会。我母亲被选举为主席。他们决定拍电报给天津学生,对他们表示支持,他们还策划游行到警备司令邱将军的司令部,递交请愿书。

我母亲的学友们在学校非常焦急的等待指示。那是一个灰蒙蒙的下天,操场变得非常泥泞,天都黑下来了,仍然不见我母亲和其他六名学生领袖的影子。然后,有消息传来,警察搜查了会场,把他们带走了。是姚汉,我母亲学校的那个政治督察,告诉他们这个消息的。

学生们游行到警备司令部。过了一会儿,邱将军大步走进屋里,他隔着一张桌子面对学生,开始和他们谈话,他以一种耐心的、父辈一样的语气谈话,很明显,痛心要多于愤怒。他们还年轻,很容易做鲁莽的事情,他说,他们知道什么是政治,他们意识到了吗他们在被共产党利用,他们该用心读书。他说,要是他们在自白书上签字,他就可以释放他们。他们得承认错误,得承认他们背后有共产党操纵,然后,他停下来观察他讲这些话的效果。

我母亲听到了他的演讲,她的信念是不受蛊惑的。她朝前走了几步,大声说:“司令,告诉我们,我们犯了什么错”。将军被激怒了:“你被共匪利用制造麻烦,难道这还不够错吗”。我母亲朝他喊,“什么共匪,我们的朋友在天津死了,因为他们听了你们的建议,逃离共产党。他们活该得被你们射杀吗,我们干什么没理的事了吗”。一阵激烈地唇枪舌剑之后,将军把他的拳头砸在桌子上,他大声叫喊他的卫兵“带她转转”,他说,然后,他转向我母亲:“你需要知道你在哪”。在士兵来抓她之前,我母亲跳到前面,把她的拳头砸在了桌子上“甭管我去哪,我没做任何错事”。

我母亲记着接下来发生的事,她被两只手牢牢抓住,她被从桌子旁拖走,她被拖着过走廊,下楼梯,进到一个黑屋子里。在她对面,她看到一个人衣衫褴褛,他似乎坐在一个板凳上,背靠着一根柱子。他的头朝一边耷拉着。然后,我母亲意识到,他被绑在柱子上,他的大腿被绑在板凳上。两个人在往他脚底下塞板砖,每多塞一块砖,就会带来一声更沉更闷的哀嚎。我母亲感到大脑充血,她想,她能够听到骨头裂碎的声音,接下来,我母亲还记着,她被领进另一个房间。引领他的人是一名官员。他们站在那,紧挨着他们的那个人引起她的注意,他的双手手腕被拴着吊在一根木房梁上,腰部以上全都裸露着。她的头发乱糟糟的低垂着,所以,我母亲看不见他的脸。地上放着一个火盆,火盆旁边站着一个人,那人漫不经心的吸着香烟。我母亲看的时候,他从火盆里拿出一根烙铁。烙铁的头有拳头那么大,这会儿正闪着红光。他一边奸笑着,一边把烙铁按到吊着的那个人的胸部。我母亲听到一声痛苦的嘶叫,同时,听到可怕的咝咝的声音,她看到一股白烟从伤口上冒出,同时闻到一股烤肉的味道。但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晕倒。可怖的场景在她体内激起的是强大的、激愤的愤怒,愤怒给予她极大的力量,这个力量可以赶走任何恐惧。

那个官员问她现在是否想写自白书,我母亲拒绝了。她重复说,她背后没有共产党。她被圈到一个小房间里,里面只有一张床和几张床单。她在那呆了好几天,整天都能听到惨叫声,惨叫声是附近房间被用刑的人发出来的,整天她都得拒绝反复让她说出共产党名字的要求。

一天,她被领到这座建筑的后院。后院里全是野草和瓦砾。她被命令背向一面高墙站着,挨着她的男人被支撑着站着,显然,他刚被用过刑,几乎站不起来。几个士兵懒洋洋的各就各位。一个男人用布条蒙住她的眼睛,尽管她不能看,她还是闭上了眼睛,对死,她有所准备,她很骄傲,她能把生命贡献给一项伟大的事业。

她听到了枪声,却什么也感觉不到。大约一分钟之后,她的蒙眼的布条被去除,她环顾四周,感到非常厌恶。那个站在她旁边的男人已经躺在地上,那个领她到地牢的官员走过来,边走,边奸笑着。他惊讶地扬起一只眉毛,一个十七岁的女孩,一点没被吓坏,一点都不语无伦次。我母亲平静地告诉他,她没有什么可承认的。

她被带回她的牢房,没有人再打扰他,也没有对她用刑。又过了几天,她就被释放了,在先前的几周,共产党地下党一直在积极地为她活动。每天,我姥姥都去警备司令部,在那哭,央求,并且威胁要自杀,夏医生带上贵重的礼物,拜访了他的最有权力的病人。家里的情报机关的亲戚也被动员起来。很多人都为我母亲做书面担保,说她不是共产党,她只是太年轻,太鲁莽。

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一点儿也没有吓到她。她刚一从狱中出来,就着手组织纪念天津死难学生的活动。当局批准了这些纪念活动。在锦州,人们对发生在年轻人身上的事非常愤怒,毕竟,他们是听了政府的建议才离开的。同时,学校匆忙宣布这学期提前结束,免除考试,希望学生能够回家、疏散。

在那个裉节上,地下党建议它的成员到共产党统治区去。那些不愿离开,或不能离开的,被命令要把手头的秘密工作先放一放。国民党的打击非常严厉,太多的秘密工作者被逮捕并被正法,梁离开了,他要求我母亲也走,但是,我姥姥不让走,她说,我母亲没被怀疑是共产党,但是,如果她跟共产党走了,她就是共产党了。那么,所有为她担保的人该咋办。要是她现在走了,他们大家都得遇到麻烦。(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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