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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响起

2016-03-11 15:34 作者:水墨江天  | 1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一天,她换上洁白的婚纱,在钢琴边款款坐下,手指轻触琴键,琴声响起。这是她的婚礼,伴娘是这架陪伴了她一生的钢琴,嫁妆是从她心间流出的乐曲,为了这一刻,她已经默默地等待了四十年。在钢琴上,摆放着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小伙子俊朗帅气,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新娘,他正是这场婚礼的新郎。

新娘名叫王棣华,这一年她已年近古稀。八十年代初,国门重新打开,改革开放的风气渗透到社会的各个角落,社会生活变得活跃起来,人们对各种新鲜事物也渐渐习以为常,纵然如此,这场奇异的婚礼依然让所有认识王棣华的人感到了惊讶。

故事还得从一个小山村说起。

浙东的群山上,翠竹挺拔俊俏,随风起舞的竹梢一浪涌似一浪,象波涛般覆盖了绵绵的山丘。从临近海洋中吹来的暖风受到山体的阻拦,化身为白色的云雾,停留在山谷间不愿离去,给山坡上的茶树洇上了一层细密的雾珠。梅溪如同一条银色的丝带,蜿蜒穿行于这无边的绿色中,串起了似珍珠般散落在群山间的小村庄。九十年代初,梅溪中段修建了大坝,在上游形成一个大湖。天晴的日子,阳光通过峰峦照亮山谷,湖面平静如镜,成为蓝天与白云的梳妆台,偶尔有鹭滑过水面,激起层层涟漪,打破山谷中的静谧。要是遇到烟朦朦的日子,群山披上了面纱,只留下淡淡的影子,分不清天光与山色,水雾弥漫在水面,路与水相接,水与天相连,好一派“水墨水江天”的诗意。

下了高速,穿过塘溪镇,伴梅溪而行,溪边是连绵的房舍。再往上走,不久便可以看见大坝,沙村就坐落在大坝下。在村口也不停留,继续顺着车道向山上走去,直至无法行车为止。道路尽头有一处平台,正好停车,又是极好的观景平台,从这里可以望见沙村的全貌。

我去沙村的那一天,天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山谷间烟云弥漫,微风拂过,轻轻地掀开笼住群峰的纱帘。沿着石板铺就的小路向村子里走去,拐过两个弯,便看见一条笔直的水泥路,一边是石块垒砌的墙壁,不时有竹梢从墙后的院子里跳出来。有些房屋的木窗已不知去向,只留下空空的窗框,留给蒿草和苔藓肆意地在屋顶和墙壁上扎下根,挽留住岁月的痕迹。这里是村子里最高的地方,村民们很少到这边来,除了访客的脚步声,周围静悄悄的。在水泥路的另一边,青砖墙修葺得整整齐齐,显得颇为醒目。在墙角有一小角门,进入角门,迎面是薛驹的题词。院子方方正正的,北面靠近山坡的位置是一栋两层小楼,红墙黛瓦,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堂屋门楣的匾额上写着“沙氏故居”四个大字,一看便知是朱关田的手笔。(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从这栋房子里,曾陆续走出过五位年轻人,他们的年龄不同,悲欢离合各不相似,却用人生见证了中国百年的历史变迁。

沙文若,字孟海,是这家的长子,1900年出生,也是最早离开这所房子的人。由于沙母陈龄出身于秀才之家,思想颇为开明,沙孟海小小年纪便去邻县的锦堂学校附小读书,后来又考入浙江省立第四师范。沙孟海勤于学习,工于书法,不到二十岁便在宁波城里小有名气。二十年代以后,沙孟海先后在商务印书馆、浙江省政府、广州中山大学就职,1931年起历任中央大学、国民政府、教育部、交通部秘书,1946年经陈布雷推荐,任职于蒋介石侍从室,期间应蒋介石之请,主持纂修《武岭蒋氏宗谱》。1949年以后,先后在浙江大学和浙江美院任教,1979年当选为西泠印社社长。1992年,沙孟海去世,享年93岁。

沙文求,沙家次子,1904年出生,在上海大学求学期间,沙文求接触到瞿秋白、邓中、张太雷、蔡和森、任弼时等人,1925在宁波加入中共,1926年回家乡从事农民运动,并担任了中共宁波地委鄞县沙村支部的书记,同年考入广东大学。1927年12月参加了广州起义,于次年被捕,被害于广州红花岗,时年25岁。如今沙氏故居的外墙上,仍镶嵌着一块“沙文求烈士故居”的石碑。

沙文汉,沙家三子,1908年出生,曾就学于省立第四师范。由于和二哥沙文求年龄相近,沙文求对沙文汉的影响很大,几乎就在同时,沙文汉也一起加入中共,又在沙文求赴广州后,担任了沙村支部的书记。此后,沙文汉和他的妻子陈修良一直以红色间谍著称,在建国前的岁月里,先后担任中共江苏省委工人部长、江浙省委军政书记、江苏省委宣传部长兼统战部长、华中分局城工部长,1949年成功策反“重庆号”巡洋舰、海军第二舰队和特种部队伞兵三团起义。建国后,沙文汉当选浙江省第一任省长,1957年被开出党籍,撤销一切职务,划为“右派”,1964年去世,时年56岁。在陈修良的努力下,1982年沙文汉得以平反。值得一说句的是,陈修良长期与沙文汉一起从事地下工作,曾担任过中共南京市委书记,建国后又先后担任上海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浙江省委宣传部代理部长等职,1957年被打为“极右派”,至1979年平反。

沙文威,沙家四子,1910年出生,1925年3月加入共青年团,1934年恢复党组织关系,长期在李克农领导下从事情报工作。1937年,沙文威在大哥沙孟海的介绍下转入国民党最高统帅部军事委员会下属、以朱家骅为主任的参事室任干事,1941年又随朱家骅进入中统局。沙文威在这些要害部门获得大量情报,受到周恩来的高度重视。建国后沙文威曾任全国政协副秘书长,于1999去世。

沙家最小儿子名叫沙文度,又名沙季同,颇有几分乃兄沙孟海的气质。沙季同小小年纪便跟在二哥三哥后面搞农运,差点被装入麻袋沉潭,是沙孟海匆匆赶到沙村,把沙季同带到了上海。1936年,在沙孟海的介绍下,沙季同到中央大学艺术科师从徐悲鸿先生学画,在求学的过程中,结识了王棣华。

王棣华是上海著名的国民主人士王更三的长女,生长于名门之家,又弹得一手好钢琴,自然受到不少青年的爱慕。沙季同本就充满艺术气息,两人颇有共同语言,于是便成为一对情侣。可惜,王棣华的母亲并不赞同女儿与沙季同交往,这给了热恋中的沙季同当头一棒,沙季同陷入到深深的苦闷与惆怅之中,甚至想要为爱而死。王棣华的母亲或许不会想到,由于自己的一个决定,女儿和沙季同的人生轨迹从此改变。

1938年,在四哥沙文威的安排下,沙季同经武汉八路军办事处介绍去延安鲁迅艺术学院学习,后进入八路军120师从事宣传工作,并参加了共产党。1942年,延安整风开始,因沙季同的大哥沙孟海是朱家骅的秘书,另一位哥哥沙文威是中统特务,沙季同自然嫌疑很大,被当作“国民党派来的大特务”关押起来,成了“抢救运动”的对象。幸亏沙文威的上级周怡发现这件事,报告给李克农,才把沙季同放了出来。经此一劫,沙季同精神失常,经常在延河边徘徊,1943年秋天的一个晚上,32岁的沙季同再次来到延河边,却再也没有回去。

故事本该就此结束,然而,沙季同与王棣华的爱情传奇却才刚刚开始。

塘溪一带山清水秀,自古便人才辈出。离沙氏故居不远,便是沙孟海的族弟、被誉为“东方梵高”的沙耆的故居,沙耆与比利时公主的爱情,以及沙耆画在故居墙板上的一组裸女像,称得上是另外一则传奇。与沙村隔水相望的童村,也出过一位大生物学家——童第周。在屠呦呦未获得诺贝尔奖以前,童第周可谓是最著名的宁波籍科学家,宁波的孩子们很小时候就都知道童第周在路灯下学习的故事。沿着梅溪再往上走,还可以找到昆虫学家周尧的故居。这么多知名人物集中在梅溪边上的小小山谷里,我不禁要赞叹这里的山水与人文了。

沙季同去世后,王棣华却并不知道发生在延安的变故,为了当初的那份爱,王棣华选择了等待。直到六十年代,已是沈阳音乐学院教授的王棣华偶遇四哥沙文威,王棣华奔上前去,拉住沙文威询问沙季同的情况,得到的却是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八十年代初,整个社会的氛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王棣华在古稀之年突然宣布,要和沙季同的照片举行婚礼,于是就有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这一刻,琴声响起。

……

炊烟起了,我在门口等你

夕阳下了,我在山边等你。

叶子黄了,我在树下等你。

月儿弯了,我在十五等你。

细雨来了,我在伞下等你。

流水冻了,我在河畔等你。

生命累了,我在天堂等你。

我们老了,我在来生等你。

……

在这百年间,国共纷争和频仍的政治运动,像是巨大的投影,照射在每个角落,勾勒出一个时代的背景。在岁月变迁的光影里,山村里的这个小院,就像落在舞台中央的那颗光斑,照亮了台上的演员,也折射出观众的影子。在命运变奏的大潮中,纵然驾着想起航,多数人却也未必能把握住人生的舵桨,抵达心中的彼岸,终被洪流裹挟其中,在潮起潮落中浮沉。

直到,琴声响起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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