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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永真有意思

2012-02-24 15:09 作者:海边贝壳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柳永真有意思

“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永《霖林》

一首《雨霖林》,让读书人记住了柳永。那缠绵悱恻的意境,那点染上哀怨离愁的文字,简直就是柳永的专利;尤其是那句“杨柳岸,晓风残月”,真可以算得上柳永的名片了。一曲唱词,奠定了柳永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要论宋代的词,绕不过一个叫做柳永的人;要论柳永的人,绕不过他的充满坎坷又附带艳情的逸事。

柳永是北宋人,大约在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后的二十年出生,卒于1053年,因排行第七,时称柳七。关于柳永的生命年限,历史没有留下准确的记载,今人又缺少考证的材料,自然让谈论柳永的人浮想联翩,做出各种猜想,甚至带上个人的许多臆断;而留存下来的资料,让我们知道柳永是福建崇安人,年轻时候极其聪慧,富有灵气,其稚嫩的作品里多有关于崇安的风景描述,直至今天,故乡崇安的百姓还以“屯田词”为骄傲,也许正是故乡的美丽山水滋养了历史上这位不可多得的才子,柳永的词才成为中国人精神领地里生长的一棵独一无二的奇葩。

和历史上的士子们一样,青年时代的柳永也是热衷功名,企望通过科举的门槛挤进上流社会,成为朝廷的重臣,“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这既能荣宗耀祖,又能实现自己辅助明君、治理天下的理想。然而,科举的门槛毕竟太狭窄了,跨过去的是门,跨不过去的都是槛。成千上万的考生拥堵于科举的殿堂前,而跨过这道门槛的能有几人?唐代温宪曾经写过落榜的诗歌,揭示了读书人科举考试的艰辛,“十年沟隍待一身,半年千里绝音尘。鬓毛如心如死,犹作长安下第人。”浩浩荡荡的学子,十年寒窗,默默无闻,白了头发,瘦了腰带,憔悴了少年红颜,可是,有几人榜上有名?“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狂喜对于徘徊在科举门外的士子们的诱惑实在是太强烈了,何况,“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现实利益形成的巨大落差不能不在读书人的心坎上烙下印迹。即使到了今天,现代科举依旧使得无数青年学子殚精竭虑,精疲力竭,每年一次的高考几乎是调动了全社会的力量,折腾着无数个家庭的心,甚至一切社会事务都服从或服务于学子们的科举,可见,科举制度在中国人心中的份量了。不幸中的万幸,柳永终于在54岁考中了进士,虽然于心理有了一丝的欣慰,可毕竟是人生暮年,生命到了夕阳红的时候,这对于热衷功名的柳永无疑是一种残酷的打击。况且,考中了进士就一定有官做吗?面对前朝和前辈的经历,他不会不知道,即使登上显赫的权位,官场的路也是太窄太陡的,随时都有掉落下去的危险,一宗宗文字狱,一卷卷贬官案,一件件宫廷斗,一次次萧墙祸,怎么能不让读书人望而生畏,心生胆寒。而把一生的时间消耗在科举考试中,这本身就是对人的精力和财富的巨大浪费,谁会坚挺自己旺盛的精力投入到一次又一次没有希望的科举考试中呢?一次次的落第,必然带来一次次的失意和倦怠,失落感也就油然而生。请看他的《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去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好一个“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皇帝御笔一挥就断了柳永的仕途,而且永不擢用。人,有时候很渺小,渺小得像蚂蚁一样微不足道,卑微得让一生的命运全都捏在别人的手里,古今中外,莫不如此。柳永的词就成为无奈中的哭泣,是绝望中的唏嘘,是无助中的哀痛,其悲凉伤感的程度一点也不逊于唐朝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同样流露出空有抱负而志向难成的伤痛

中国的知识分子似乎有一种天生的软弱性,“百无一用是书生”是坊间对读书人的界定。那些读书人总是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样子,即使是仗剑去国,漫游山川,也是满口之乎者也,摇头晃脑,斯斯文文,显得迂腐又可笑,谁敢把重要的大事托付给这些秀才们?况且,他们一旦在现实生活中碰了壁,受了挫折,遇了灾难,原先的济世救民的理想与斗志就渐趋失却,要么关门治学,穷经皓首,把自己一生的时间交给那些数不尽的黄页书卷;要么沉入下层,与脂粉为伍,在女性的细腻温柔的情感浸泡下寻求慰籍。北宋是一个经济发达,百姓生活蒸蒸日上的社会,即使边境上的战争不断,也没有阻止国力的勃勃发展。历史上,当一个社会处于“繁荣”的时期,必然遇到“娼盛”的局面,大致如此,大致。于是文人们饮酒狎妓,留下了大量描写女子细腻情感的辞章,甚至连文坛泰斗欧阳修也不能幸免,我们在欧阳修的许多散文中,只是觉得他是一位俨然谨然的学者,在他的许多诗歌中也很难看出他是怎样富有感情的人,唯有在他的词中,不经意间将他的道学的面具卸了下来。公务之暇,他也会在花街柳巷里留恋一番,写下了许多描摹女子情态的细腻的词作,主观上是情感的宣泄,客观上延续了晚唐温庭筠“花间派”的风格。今天看来,似乎是文人们的无聊,一个大男人不去干事业,却去揣摩小女子的心态,岂不是误了人生的好时光。然而,文人们留下的辞章恰又是我们体察那个时代的凭证。身处这个时代的柳永自然不能例外,但他却又不是一般的“狎客”,他尊重自己“意中人”的人格,同情她们不幸的遭遇,甚至和她们结为风尘知己,那种如胶似漆的情感远远超越了现代社会男性世界中标榜的“友谊”“铁哥们”“铁关系”的界限。他的《雨霖林》把这种细密的情感推向了极致。柳永在风月场上的调情与笔底辞章的调情一样的老道纯熟。你看,词作一开始就渲染了一种伤感的离别氛围,把人的情感调试到恰当的“火候”: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一声寒蝉足以在离别者的心头笼罩了一层凄凉;又是秋雨初歇,深秋的凉意顿入骨髓,此时,离别时的万情千感,千言万语的倾诉,只好用“执手想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来表达了。一个“执手”的细节胜过许多文字的表述,还有什么词语能够表达出柳永对自己意中人的情感呢?此时此刻,语言已经失去了表达的功效,失去了传达思想与情感的作用,只剩下四目凝望,泪雨滂沱。请问,历史上还有谁有过如此丰富的情商?

也许,先辈李白的话还响在耳畔:“天生我才必有用”,可是李白没有说清楚才为谁用?怎么用?用在何处最恰当?人才就像木材一样,全凭匠人按照自己的意愿随心打造。倘若匠人的目光从未关注你这块材料,只是让它呆在一边,一呆就是二十年,木材完了,人才也完了,时间可以毁掉一个人全部的才情,这正应了时下流行的一副对联:“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横批:不服不行。柳永也一样,既然“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你不服也不行!那就喝酒吧,唱歌吧,去卡拉OK买酒销魂,“一曲新词酒一杯”,唱个天昏地暗。不是说能在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吗,那又何必求取仕名,涉足官场,跻身权贵之间呢?更何况自己少年聪慧,擅长词作,一首《望海潮》就让柳永的名字传播天下,“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这是他成名之作,一炮轰响,声名鹊起。那“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竟豪奢”的场面,虽有夸张之说,却也为后人留下了那个时代“自古繁华”的佐证。如此才情,还求那官做什么!

可是,你有才就可以傲物吗?还要有发挥才能的舞台,还要有为你搭建舞台的人,即:你有才,还要有用才之人。千里马离不开伯乐。没有伯乐,千里马还不是“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在北宋天下太平,野无遗贤的时代,你违背了朝廷的旨意,朝廷又肯在乎一个书生?何况你已经是一个“奉圣旨填词”的被朝廷遗弃之辈。官场上容不得你柳永施展才能,大宋的江山也不缺少像你柳永这样的官员,那就到民间吧,把自己的笔深深地插进生活的土壤,去开辟另一片田地,去搅起一团脂粉的云霓。绝望下的柳永是铁了心扎进底层了。像涸泽之鱼遇到了清澈的水源,像干枯的庄稼遇到了滋养的甘霖,柳永一到“基层”就变得游刃有余,才如泉涌,舌灿莲花,他的生命价值得到了充沛的发挥,虽然心头还有挥之不去的科举情结;而艰难丰富的生活体验也使得柳永的才华得以萌发和生长。清人宋翔凤在《乐府余论》中说:“耆卿失意无聊,流连坊曲,遂尽收俚俗语言编入词中,以便伎人传习。一时动听,传播四方。”柳永写词,而且创制了慢调,也唯有慢词才最适宜大开大合,因善于铺叙,表现手法丰富而变化,语言风格雅俗兼备,成为北宋第一个专力打造婉约词派的大家。柳永坚守着自己的人生原则,他写词,不是送给那些达官贵人去附弄风雅,装点门面,而是送给胭脂堆里的姐妹,让那些红粉堆里的知己谱曲传唱,流传于市曹、酒肆、勾栏之所。一时间,歌女们争相传唱,甚至以能唱柳词为自己的荣耀。歌女们唱柳词,唱红了柳永也唱红了自己,那些不出名的歌手因为唱柳永的词而声名鹊起,一时间身价不菲,而柳永的词作也通过歌女们的传唱源源不断地流向民间。别小看了这些歌女,她们大都有较高的文化水平与艺术修养,精通音律,熟悉曲谱,擅长演奏,有时候也会亲自创作,虽然她们地位低微,卖唱为生,但是由于距离今天年代久远,许多作品在当时或以后就淹没在历史的风尘中,无法跋涉到我们的眼前,使我们无法看到那些不知名的歌女们的词曲。然而,在那个没有影视没有网络作为传播媒介的年代,是歌女们的推波助澜起到了极好的传媒作用,使得柳永的词深入民心,直至张扬成“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的局面,今天看来,柳永不啻是流行歌曲的创作者,由此上溯到1000多年前的北宋,柳永的声名应该丝毫不逊于当今的歌星影星,甚至比今天的歌星影星拥有更多的粉丝。这不能不是柳永的自豪与骄傲,也因为他在创作慢词方面的不凡成就,奠定了他在宋代以及文学史上的地位,他用词为自己树立了一座丰碑,留给后人的只是仰望,却又无法达到他的高度。柳永毕竟没有固定的收入,即使是专业的写手,在那个时代也是属于贫困线以下的群体,更没有政府支助的救济金,仅仅靠偶尔为人撰写词曲换取一点可怜的润笔费,也是与歌女们在饮酒唱诗中挥霍一空,最终还是沦落为潦倒落魄之人。倒是那些有情有义的歌女们不忘记柳永的好处,经常接济他,帮助他,才使他的生计得以延续。在柳永死后,也是那些有情有义的歌女,筹集自己的积蓄,买单了全部的丧葬费用,为他选墓穴,为他树墓碑,为他刻碑文,柳永在地下若有知,一定倍感欣慰。他的死,是一个平民才子的死,更是一种高贵的死。葬礼的仪式上,佳丽云集,蜂回蝶绕,场面比那些死在官场的吏僚更隆重更辉煌。他没有亲人,可是,每年的清明,四面八方的歌女,不远千里,跪倒在他的坟前,为他焚香祭奠,为他唱歌词,称之为“吊柳七”,不料,时间一长,竟成风俗。袅袅的香烟里,夹着一片低泣,歌女们哭得梨花带雨,花枝乱颤,天堂里的柳永一定是偷偷地乐开了嘴巴。试问:世界上还有哪个男人能享此殊荣,没有!唯有柳永。明人冯龙的《古今传奇》里专收一篇话本《众名姬春风吊柳七》,其中有诗云:“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中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歌女们如此痴情地迷恋着柳永,甘愿做柳永的粉丝,真的是羡煞人也。而官们比照柳永,觉得自己贪了点财物,包了个情人,本来心就惴惴的,常常误把邻人的车铃当警铃,一朝醒来,发现自己失了权势,丢了官位,脂粉里就闹翻了天,看看柳永,岂不汗颜。有趣的是,历史还留下了一首诗歌:“乐游原上妓如云,尽上风流柳七坟。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如此,还有什么话要对官们说呢。真的感谢历史,给了我们一位多才多艺的词人,少了一个令人生厌的贪官。虽然才子们像星辰一样照耀着中国的历史,而历史也因为他们的被贬而变得坎坷曲折,甚至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潮起潮落里,多少帝王的华盖玉辇流逝于岁月的风尘中,多少权贵的乌纱红顶淹没于时间的流水里,唯有文人,以不朽的辞章让后人一次又一次地仰望。

写于2010-9-30板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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