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有限的牢骚”
闲话“有限的牢骚”
陈宣章
问“鲁迅的杂文‘象投枪，象匕首，直刺向黑暗势力’的是谁？”有人说是毛泽东。其实，是鲁迅自己。《南腔北调集•小品文的危机》：“生存的小品文，必须是匕首，是投枪，能和读者一同杀出一条生存的血路的东西；但自然。它也能给人愉快和休息，然而这并不是‘小摆设’，更不是抚慰和麻痹，它给人的愉快和休息是休养，是劳作和战斗之前的准备。”
鲁迅最初的愿望是治病救人。他认为只要身体健康，就可好好生活，但他观察到的社会现实终于使他发觉：一个人灵魂的疾病比肉体的疾病更厉害，更易使人受到伤害，因此他弃医从文，以其特有的、极其深刻的语言来批判社会的种种病态现象，企图唤醒国人麻木已久的心灵。鲁迅的文章不粉饰现实而是拿现实开刀，让里面的腐烂与污垢呈现阳光之下。如果没有深刻反思，如果他仅仅为写文章而写文章，他的文章乃至于整个人生意义便不再是一名拿笔的战士。不理解他写作的目的、动机，很难理解其文字为什么是匕首，是投枪。
鲁迅的一贯思维，即揪国人的“国民劣根性”。他的杂文深入中国文化的根源，即封建的根基（孔孟之道），指出国人病症之机理。鲁迅的杂文引经据典，语言讽刺，说理深刻，具有普遍意义，其讽刺具有群体象征，常常引起各种人自我对号入座，因此常常受到文豪们笔尖的围剿，例如：创造社、太阳社、“正人君子”们的新月社等等。鲁迅说：“不但应该留心迎面的敌人，还必须预防自己一面的三翻四复的暗探……”（《二心集•上海文艺之一瞥》）“敌人是不足惧的，最可怕的是自己营垒里的蛀虫，许多事都败在他们手里。”（《鲁迅书简》）成仿吾以无产阶级之名，指鲁迅为“有闲”，而且“有闲”还至于有三个。于是鲁迅将当时编成的杂文集名之曰《三闲集》。
有人说：“现今社会似乎是最恶劣的社会。”此言差也。与鲁迅当年相比，现今社会好得多。虽然现在的出版社已经成为“书号出售处”，网上还算可以发表文章。虽然常常被吧主因“不准出现的关键词”而禁发，甚至被“随便看看吧”吧主“禁言”，但是尚未收到过邮寄的子弹，也未曾被通缉。不过，因为一个“不准出现的关键词”而禁发，确实有点不可理喻。我曾经建议：就像鲁迅当年遭遇的，用“口口口口口口”（俗称“开天窗”。现今可用******）代替原来的“不准出现的文字”，也比整篇文章禁发要好，至少作者可以知道哪个关键词是“不准出现的”，可以修改。因为汉语同义词、近义词很多，也可以反说，作者怎么可能在一个“不准出现的关键词”上吊死呢？因为一个“不准出现的关键词”而禁发整篇文章。让人感到“死得不明不白”，还不准申诉，这是“霸道”。但是，有权者不霸道的有几个？(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写“闲话”很久，篇数也积累很多。如果结集出版（自费）应该取名《三限集》：用有限的生命（我已经68岁，还体弱多病），写有限的文章（每天1000-1500字），发有限的牢骚（除了牢骚，百姓还有什么办法呢？）。
毛泽东《七律•和柳亚子先生》诗句：“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柳亚子想去香山碧云寺拜谒孙中山的灵堂及衣冠冢，然而无车前往，颇为懊恼，写诗发牢骚，还流露出要离开政界，准备步严子陵后尘回江南去过隐居钓鱼的生活。毛泽东《七律•和柳亚子先生》一诗针对柳亚子诗中流露的牢骚情绪，提出委婉和诚挚的规劝。毛泽东以老朋友身份勉励柳亚子应该把眼界放开一点，向远处、大处看，从革命的整体利益、长远利益着眼。
我的“有限的牢骚”与柳亚子完全不同。1.我是68岁的退休医生，早已淡泊名利。未退休时，不争利；发表论文不为名，仅是为科学，为病人；退休后的牢骚更与名利毫不相干。2.我不是“老革命”，当然不会摆“老革命”的架子要挟。如果我闭嘴，已经是隐居钓鱼的生活。柳亚子的牢骚，不过发发而已，本来就是要挟。3.柳亚子是民主人士，而我是共产党员，党龄18年。17岁起研究马列主义，19岁写入党申请，50岁入党，52岁起挨医院党委书记等一伙权贵的整人，55岁内退。冤案无处申诉，早已丢在脑后，一心为共产主义呐喊。4.我的有限牢骚就是共产主义被打得粉碎，拜金主义泛滥；历史被学者们戏说，帝皇将相被美化，人民群众被鄙视；伪科学猖獗，马列主义被篡改，媒体上许多污七八糟东西……
“风物长宜放眼量”各人不同：我是看遥远的共产主义。战国早期•列御寇《列子•汤问第五》：纪昌学箭，用牦牛毛系着虱子悬挂于窗户，从南面练习看。十天过后，虱子在纪昌眼中渐渐变大；三年之后，感觉像车轮般大。看周围其余东西，都像山丘般大。现今许多人把孔方兄悬挂于窗户，后来看得像山丘般大，而且自己的黑眼珠子也变成“外圆内方”。
毛泽东说：鲁迅“一贯地不屈不挠地与封建势力和帝国主义作坚决的斗争，在敌人压迫他、摧残他的恶劣的环境里，他忍受着，反抗着，正如陕北公学的同志们能够在这样坏的物质生活里勤谨地学习革命理论一样，是充满了艰苦斗争的精神的。”“他一点也不畏惧敌人对于他的威胁、利诱与残害，他一点不避锋芒地把钢刀一样的笔刺向他所憎恨的一切。”（《在延安陕北公学纪念鲁迅逝世周年大会上的讲话 》）这是鲁迅的主要工作。
其次，鲁迅善于挖国人的“国民劣根性”，“他用望远镜和显微镜观察社会，所以看得远，看得真。”他用望远镜和显微镜观察社会，所以看得远，看得真。鲁迅是从正在溃败的封建社会中出来的，但他会杀回马枪，朝着他所经历过来的腐败的社会进攻。鲁迅站在历史长河的高处观看，作为一个清醒地人性战斗者，他深刻地体悟到：恶是多么地难以被劝转。问题的关键是唤醒民众，因为几千年来民众被孔孟之道搞得麻木不仁。
第三，鲁迅也严于解剖自己，严于自省，往事，小事，都一丝不苟，知错必改，郑重其事，这种精神非常可贵。鲁迅说：“革命者决不怕批判自己，他知道得很清楚，他们敢于明言。”（《三闲集•“醉眼”中的朦胧》）“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我自己，……”（《坟•写在“坟后面”》）“我解剖自己并不比解剖别人留情面。”（《而已集•答有恒先生》）“多有不自满的人的种族，永远前进，永远有希望。多有只知责人不知反省的人的种族，祸哉祸哉！”(《热风•随感录六十一 不满》)
我学医于1967年毕业后，搞了10年传染病，后来一直搞临床病理。病理解剖刀的作用就是确定疾病的机理。原来搞人体的病理剖解，退休后搞社会的病理剖解，因为共产党员的党性未灭，总是想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文章就是对社会炎症、毒瘤的病理解剖刀，也是对自己的病理解剖刀。家人责怪我“吃饱撑的”，如今退休了就应该太太平平度晚年。但是，天下不太平，社会不太平，谁能太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