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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集与黑市——长篇纪实文学《我们这一辈》连载之十四

2018-07-15 09:32 作者:龙鼎山人  | 1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大集与黑市

——长篇纪实文学《我们这一辈》连载之十四

说起“赶社会主义大集”,那可新鲜哩!那年天,辽宁整了个“哈尔套”经验,然后在全省推广。要用“社会主义大集”,战胜“资本主义黑市”。啥是资本主义黑市?农贸市场是也。

盖县南片的“社会主义大集”设在熊岳城,包括十六个公社二百多个生产大队,近千个生产小队。以一个小队派十辆车、一百人计算,“大集”那天进城的车超过万辆,人员在十万以上。

为了确保大集成功,从上到下,层层发动,一直落实到各家各户。要求每户至少派一人赶集,并带上一种农副产品。但不许带“四辣”(辣椒、黄烟、元葱、大蒜),因为“四辣”就是资本主义。到了赶集这天,生产小队把猪、牛、羊赶到拖拉机里,牛角系上红绸,车上挂标语。队里没肥猪,就把母猪赶车上,因为在拖拉机斗里,从外边只能看见猪鬃猪背,谁能看见下垂的猪奶子呢?赶集的社员则挑上自家产的白菜、萝卜、地瓜,脑子活的带上几把笤帚、几块干瓢、两只母鸡,跟在拖拉机、大车后面,浩浩荡荡向城里奔去。

上了公路,各村队伍便汇合了。这时候,见了母驴的公驴使劲嗥叫起来,受了惊吓的骡子横冲直撞。不知哪位大嫂篮里的母鸡生了蛋,咯嗒咯嗒叫个不停。忽然,不知谁喊了一声:“不好,老母猪下崽子啦!”原来,老母猪由于人拽车颠引起早产,那母猪为了护住自己的娃,一口将旁边的母猪耳朵咬去半个,咬得鲜血淋漓。车上没有软草,生下的猪娃落在冰冷的铁皮上,不一会儿便冻死了,死的猪娃又被其它的母猪当成了美餐。由于路上拥挤,一步挪不了二寸,可苦了挑担的汉子们。有人骂道:“这简直是报庙!”(报庙是丧事议程,老人去世后,亲属、子女到山神庙送盘缠,须小步慢行)临近中午时分,总算进了城。这大集,可真热闹非凡,大集入口,跨街一条横幅大标语:大批资本主义,大干社会主义!街两侧彩旗飘飘,锣鼓阵阵。大广播喇叭反复播送口号和歌曲。街筒里人头攒动,水泄不通。中间让开一条道,让“赶大集”的车辆和人员穿行。穿行时任何农副产品也不许出售,要的就是这气派,以显示“市场繁荣、物价稳定”。游街过后,再把带来的农副产品卖给指定的商店。至于猪、牛、羊,不过是摆摆样子,再拉回生产队。(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到了大集中心地带,又是一番盛况,令人耳目一新:大平板车上,县样板戏学习班正在演出《沙家浜》,杨运公社的文化彩车一辆接一辆,一车一台样板戏外加《青松岭》,万山大叔正手持红缨鞭批斗脖子上挂着红辣椒串的钱广,喇叭里唱:“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北关小学(当时改名叫红卫小学)的一百名红小兵扮成一百名小铁梅高举红灯高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带队的花队长看了叹服地说:“我老花也没这些花花肠子呀!耍真枪的不如耍花枪的。”在大集中心游过之后,挑担的汉子眼睛都气红了:“这一担菜还卖不上一块钱(定价每斤八厘),干脆喂猪算了!”于是愤愤地将菜扔到拖拉机斗里,让猪们享用,挑起空箩往回走。卖地瓜的也不肯二分钱一斤卖给商店,偷偷挑到了亲属家。回村时,天已黑下来。这时,村头大喇叭正播送本县新闻:熊岳社会主义大集盛况空前,广大贫下中农踊跃参加……社会主义大集显示出蓬勃的生命力,而资本主义的自由市场倾刻间宣告灭亡……

社会主义大集后,农贸市场被关闭了。老百姓为了换点油盐酱醋钱,便在熊岳大桥南侧自发形成了“黑市”。这“黑市”是名副其实的:大约凌晨两点便有人带着农副产品来这里交易,天不亮便散集了。那天,我起了个大早,驮着半麻袋白菜到这里卖,没想被公社“人保”逮个正着。我们这些“钱广们”被押到了公社。大白菜被没收了,送进了公社食堂。正巧,食堂伙食长是我亲表叔,表叔朝群专的头头使个眼神儿,那头头便叫我从食堂角门溜走了。现在想起来真有点后怕,要是登上记,把我的名字转给公社教育办,我的民办教师资格肯定被撸掉。

没过几天,岳父家也出事了。原来,岳父的小舅子,我的舅丈人从敦化来串门带了十几斤黄烟,岳父以两块钱的价格卖给要好的朋友二斤烟。这事被人告到了大队,大队治保领人来到岳父家,把所有的黄烟都没收了。理由是黄烟是“四辣”之一,“四辣”就是资本主义,卖烟就是搞资本主义。治保走后,岳父气愤地说:“伪满时,吃大米是经济犯;现时抽黄烟成了政治犯了!”

眼看节就要到了,我们家的两口壳郎猪已长成了空架子,家里糠水不足,又没处去买饲料,卖架子猪又没市场,这可愁坏了父亲。再说,全家人过年的衣袜还没着落。为这事,我找到了村支书关二叔。二叔说,干脆勒死算了,叫由大(兽医)写个病死证明不就解决了吗?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是腊月二十六的晚上,城里的大表哥带了几个人来,帮着我伯父(伯父是杀猪好手)把那两头架子猪用绳子活活勒死,以每斤肉一块七的价格(商店平价肉八角三一斤)让表哥他们连宿搭把肉驮走了,总算让我们过了年关。为了答谢书记二叔,我起早给二叔送去了一只猪后腿。

我们家真正犯事是在转年的五月,我们村以育地瓜苗出名,辽阳一带每年都有人到我们村购地瓜苗。那天,熊岳市场管理所丛豁子带两个人来到了大队,说辽阳有人用一百斤粮票从我们家换了一万株地瓜苗。父亲被传到了大队,如实交代了地瓜苗换粮票的事儿。父亲问:“用地瓜苗换粮票就等于地瓜换粮食,犯的哪门子法?”丛豁子张着露风的唇:“你懂不懂倒腾粮票犯法?行了,你是交粮票还是跟我们走?”父亲无奈,只好交出了一百斤粮票。在我的记忆里,这个丛豁子是我最恨的人,那年月,一百斤粮票可是我们家的命脉呀!为这事,父亲窝囊得害了一场大病。

说起市场管理所,老百姓没有不咬牙的。那时,管理所人员大多由打、砸、抢分子组成,吃、喝、嫖、赌啥都干,没钱花就袭击黑市,钱、物大多被他们分掉。

咱村有个叫林荣新的,这人迂讷老实,地主成分。有一天他去“黑市”卖肉,被市场管理所全部没收了。他跪地上磕头说:“还等钱回去给老娘看病呢!”管理人员吼道:“你们村没有合作医疗吗?来这一套!”说着,一脚踢在林荣新屁股上,林荣新一头栽倒在地。管理人员一阵狂笑:“好哇,狗抢屎!”有个姑娘卖苹果被管理所抓住了,所里头头见这姑娘长得挺水灵,给关了一天一宿才放回。这个姑娘苹果倒是拿回来了,却丢失了最宝贵的东西。这事当时谁也不知道,倒是那头头后来“进局子”了自己交代的,那头头贪污钱物不算,光女人就叫他祸害一打。

一说起那极左年月的事儿,真能讲一千零一夜。那时候,老百姓卖点啥,说没收就被没收,说拍卖就被拍卖。那时熊岳城流传着这么两个故事叫老百姓解恨。一个是市场管理所没收了黑龙江客人的两提包大豆,这两位客人趁黑夜砸了管理所,提着大豆连夜赶回黑龙江;另一个故事是军长和警卫员穿便衣带苹果进火车站,管理所的人楞是不让进,被警卫员打倒在地,军长出示了军官证说:“要告上中央军委告去。”这两个故事不管是真是假,都说明了老百姓对市场管理所痛恨至极。

咳!那年月总算过去了。如今,每当我徜徉在物质极大丰富的农贸市场时,总是忘不了那“赶大集”的岁月。妻总是说我逛市场逛出瘾了,她哪里知道,我是想从市场上找回我曾失落的感觉,拾回那曾遗失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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