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生庭：妮姑湖回忆录（20）：开荒与蜕皮
经过连续20来天早出晚归的奋斗，好不容易把那八百亩稻田的秧苗全部插完，全连的大学生都已经显得十分疲惫不堪。腰疼得直不起来，双脚和双手连续在五月的泥水里劳作，脚趾缝都有些糜烂，脚底脚面被稻田里的菱角和蚌壳刺伤划破的口子有的已经发炎，手指缝也都泛白。蚂蟥叮咬的地方还在缠着小布条。几乎每一个人都会有大大小小的伤处。大家想，既然八百亩稻田都插完了。怎么都得放假几天，让大家好好地休整休息，恢复体力。
大家的想法得到了部分的实现。连部通知，明天上午各班学习总结，下午自由活动半天。学习总结就是谈谈劳动体会，评选表彰先进人物。自由活动无非就是去整个6940部队那唯一的小商店——军人服务社买买肥皂之类。多数人就是美美地睡一觉。
到了第二天，照例起床早请示，然后是列队举行就餐仪式和用餐。
又到了上工的时间。这时，连部通知，今天，全连去开荒！
整队完毕，连长带着两把镰刀走在前面，接着全连成两路纵队鱼贯而行。每人肩上都扛着一把指甲锹，按照统一的要求，把指甲锹都放在右肩上，一路浩浩荡荡，随着连长前进。大有“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风姿。
大约步行了一个多小时，目的地到了。连长带着我们在一处长满芦苇的洼地停了下来。连长接着做了现场动员。说是为了为人类多做一点贡献，多生产一些粮食支援国家建设，支援亚非拉革命，我们连要利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在这个荒洲开垦新田一百亩。力争在插秧季节期间把秧插进去。然后就是给各排班划定开荒的范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这时 我们仔细观察着即将被开发的处女地。这是一处长满了芦苇的浸泡在浅水里的荒洲，那芦苇大约只有一人来高，芦苇杆也比我们做墙铺床的要小很多。正因为芦苇杆不高又不大，没有多少使用价值，所以并没有被人们大量的采伐过。芦苇少且又比较低洼的地方却生长着众多的菱角，而且长得非常茂盛。除了芦苇和菱角外还长有高高大大的野草（可做蚊香）。凡是有点农村生活的人都知道，那芦苇的根也如竹鞭一样，在地下盘根错节，再加上其他杂草的根系紧紧缠绕在一起，凭着我们那简单的劳动工具，要把他们全部挖出来处理掉，把那泥土再变成稻田，那是怎样的一项艰难而又辛苦的劳动！开荒一百亩，天啦，我们简直不敢往下想象。
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那灼热的气浪在我们四周漂浮。我们没有选择，一个个脱掉鞋袜，挽起裤脚，挥动着指甲锹干起来。我们先用指甲锹把那芦苇根和其它草根一点一点地铲断，再用手把他们拔出来，清除掉。其实只要把那些七七八八的根系拔掉，再稍微整理一下，就可以插秧了。然而，这工作真是太不容易了。炎热的天气，水蛭的骚扰，埋在泥水中菱角、蚌壳的暗伤，都让大家暗暗叫苦。飞溅的泥水弄得大家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于是大家干脆脱掉上衣，赤膊上阵，轰轰烈烈的大干起来。我们连续开荒七天。我们的背部、手臂、脸面，也全部暴露在灼热的太阳光下，被强烈的紫外线照射了一个星期。由于开荒难度太大，进度缓慢，效果不佳，再加上后来连降暴雨，大通湖湖水暴涨，威胁着北大堤的安全，我们奉命去北大堤防洪抢险，开荒劈田的任务被迫停止执行。
开荒的劳动虽然停止了。但连续爆嗮的后果，我们慢慢地清晰地感觉到了。我们每个人的额头，手臂和背部，开始如火烧火燎一般疼痛。睡觉时要是仰睡， 体重压在背部，疼痛就会加重，只好俯睡。再过四五天，黑黑的皮肤开始皲裂，用手轻轻一揭，一块块大小不一的薄薄的白色的死皮便被揭了下来。那大的死皮，足足可以当做饺皮，包上肉馅做成饺子！那时，有好几天，在睡觉前，大家都互相帮助揭掉死皮，还要把接下的死皮比比大小厚薄。这是地地道道脱胎换骨经历呀!记得鲁迅先生说过“三国里的许褚赤膊上阵，中了箭，那是活该！”
鲁迅说的那典故出自《三国演义》第五十八回“ 马孟起兴兵雪恨 曹阿瞒割须弃袍”。书中写道：割据凉州军阀马腾，被曹操杀掉。马腾的儿子马超为报父仇，与西凉太守韩遂联合起来，出动数十万大军进攻曹操。双方在渭口一带对阵。第二天，两军出营布成阵势。马超挺枪纵马，与曹操的猛将许褚大战。两人战了一百多回合，不分胜负。因为战马疲累不支，于是各回军中，换了匹马，又出阵前战了一百多回合，胜负仍然不分。许褚杀得性起，拍马回阵，卸下盔甲，露现突出的筋肉，赤着膊，提刀上马，来与马超决战。双方官兵大为震惊。两人又斗了三十余回合，许褚奋力举刀向马超砍去，马超闪过，挥枪向许褚心窝刺来。许褚扔下手中刀，用力夹住马超的枪，于是两人在马身上夺抢，许褚力大，咔嚓一声，扭断枪杆，两人各拿半截，在马上乱打。操恐褚有失，遂令夏侯渊、曹洪两将齐出夹攻。……许褚臂中两箭，诸将慌退入寨……这便是成语典故的出处。后来“赤膊上阵”一词形容作战英勇，全力以赴地进行战斗。后比喻没有准备或毫无掩饰地从事。所以，鲁迅才说“许褚赤膊上阵，中了箭是活该。”我们这些大学生，为了表达忠信，博得解放军的好评，一个个天真地脱掉上衣，赤裸上身，争先恐后地在烈日下爆嗮开荒，很有些许褚的勇气。许褚臂中两箭，而我们似乎比许褚幸运得多，只是嗮脱了一层皮罢了。许褚直膊上阵英勇杀敌，为的是想获得曹阿瞒的赏赐；我们赤膊开荒，只是想努力去学做一个有文化的农民，沾点贫下中农的气味，免得被工农兵歧视。许褚蛮干，有点傻；我们也蛮干，也不聪明。不过那时的很多做法就是把人整傻！
事情过去四十多年了。我一直没有想通，连长为何要带领我们去开荒？真是为了为人类多做一点贡献，多生产一些粮食支援国家建设，支援亚非拉革命？难道我们一个学生连队种田八百亩，任务还没有饱和吗？有没有想把我们利用起来，做出特别的成绩以此来获得上级领导的好感，获取晋升营级干部的机会？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岂不成了连长晋升的垫脚石？联想到当时，连里流传的上级曾来学生九连了解连长的工作，连长即将升任营长的小道消息，连长的做法或许是带有个人的成分吧，“为人类做出更大贡献”恐怕就是一件冠冕堂皇的外衣，衣服里抱着的是个人私货。但愿连长的动机是纯洁的，我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