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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生庭:撸豆四少年

2020-12-24 22:49 作者:洞庭方舟  | 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流年轶事集》

第44章 撸豆四少年

溜豆村有座大山。传说在古时有和尚在山上建庙念经修行,庙中的观音以莲台为座,大山因而得名莲台山。莲台山脉逶迤十多公里,草木繁茂,流水潺潺。在那原始次森林中,山珍遍野,百婉转低唱,獐鹿野猪出没其中。天,有红红的三月泡和茶泡供人们采食,还有鲜嫩的蕨菜、竹笋、蘑菇供人们采摘;秋天,野生的猕猴桃,红红的火棘粒、成串的五味子、甜甜的八月瓜,都是可以食用的野果。天,蕨根、葛根也积蓄了一身的淀粉,等候人们去挖掘加工取用。在饥荒的岁月,莲台山就是溜豆村民的自然小粮库。莲台山犹如一位胸怀博大的母亲,慈地呵护着大山两侧的黎民百姓。人们累了就躺在她的怀抱里休憩,渴了就吮着她胸部流淌的山泉,高兴了就坐在她的肩上引吭高歌,悲伤了就靠在她身边低声哭诉,饿了就给人们献出野菜和果实。当人们的生命走到尽头,她又收纳了人们那僵硬的躯体。莲台山是一位伟大的母亲;莲台山就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莲台山东麓是属于排碧公社的地盘。公社的人们看中了莲台山的经济价值,于是在三十六弯办起了集体农场。安排了一些社员在山上安营扎寨,开荒种地,植树造林,和溜豆村的社员一道分享莲台山脉施与人类的恩泽。

1959年末。14岁的龙巴文悄悄地告诉我,莲台山的农场在很多地方种有马豆。马豆就是红豆,古往今来,人们用红豆喂马,故又称之为马豆。既然马豆可以喂马,那人当然也可以食用。那些种着马豆的土块比较分散,好些山头山沟都有。虽然,在这饥荒的岁月,农场常常有人巡山看守。但地盘太宽,往往是顾此失彼。村里不少妇女都曾上山偷采红豆荚,即使被看山人发现了退给农场也都没事。现在饿得要死,我们也上莲台山去搞点马豆吧。我说行。后来,施兰英、龙东姐得到消息,也要跟着去,我们说好吧。不要背背笼,拿个小布袋子就行,我们就摘它一小袋子就回家。那时,施兰英十岁,龙东姐也是十岁。我,十三岁。

巴文的父亲叫龙三友。解放前,龙三友一家住在极为简陋的茅屋中,夫妻两靠打零工维持生计,属“于艰难竭蹶中,存聊为卒岁之患”的群体,土改时划为贫农。他们除了分到一些田土之外,还分得地主家一间房屋。1959年上半年因患水肿病去世。龙东姐的父亲叫龙九成,和我属于平辈,我叫他哥哥,龙东姐叫我阿叔。龙九成也在上半年因患水肿病去世。施兰英母亲是溜豆村人,嫁到外地。在她八岁时,母亲被父亲抛弃,母亲改嫁。她过了一年的流浪生活,后被伯父收留一段时间,遭伯母嫌弃,无奈之中回到溜豆投靠外婆一家。我们年龄相差无几,平时也常常在一起玩着捉迷藏的游戏。只是我在学校读初中,他们则辍学在家参加劳动,在生产队挣工分。这时,大家都是饥肠辘辘,说是能够找到可以充饥的食物,又没有多大的风险,于是就都一谋即合。(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山路弯弯,杂草丛生。我们全都打着赤脚,踩踏着凹凸不平的山间小径,一路前行。偶尔看到路边长着的糯米藤(一种可以食用的野菜,农民多采来喂猪),大家就议论着糯米藤怎样加工味道会好一些。有的说用来和米一起煮饭,那饭颜色翠绿翠绿的,口感滑滑的,味道很特别,比糠饭好下咽。有的说和蕨苔一起炒,味道也好于粗糙的南瓜叶。有的说,糯米藤只能春上时嫩嫩的才能吃,到了秋季,现在这时候那糯米藤子变得有韧性可以当索子捆柴了,根本就不能吃了。个个都似乎成了吃糯米藤的美食家。

约莫一公里长的山路,爬得我们汗流浃背。终于爬到山口,一阵阵山风给我带来了一丝凉爽。大家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慢慢地享受着山风的凉爽,空气的清新。我们居高望远,群山逶迤,白云飘飘,排碧公社竹子寨大队(现在改称为十八洞村)的木屋青瓦以及那岩壁上黄色的飞马像若隐若现;溜豆大队,百来户人家星罗棋布,丘丘稻田,散落村边。我们回头看看眼前,风吹草动,树枝摇曳,野花点点,山路蜿蜒,暂时忘了腹中的饥饿,生出了一丝半缕的快感。处于高出的我们也终于看到了镶嵌在山岭中的一块块耕地。每一块山地都被野草树木包围着,土中那隐隐约约的植物就是我们今天的目标。

山谷中的杜鹃在大声地叫唤,那声音不停地在山野的空中回响。我们踏过草地,越过灌木,穿过一片人工植造的杉树林,来到了一块看来是今年开垦出来的土地。地里长着稀稀落落的红豆竿。有些豆荚是黑色的,那是成熟的标志;有些豆荚是翠绿的,说明那是没有成熟的。施兰英说,大家不要挑选,不管成熟的不成熟的,黑的青的,全都撸下来。回家后再慢慢清理。成熟了的拿去晒,取出红豆;嫩的就直接切碎下锅煮来吃,就像处理四季豆那样。一荚荚的摘,一天也摘不到多少。大家认为是好主意。于是七手八脚地撸起红豆荚来。也许女孩子天生善于手工操作,施兰英和龙东姐撸得很快。她们把布袋吊在胸前,双手操作,一把把豆荚很快进入袋中。我平时在学校读书多,参加劳动的时间比她们少,撸得当然是少而费劲。四周灌木丛中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飞来飞去,似乎在为我们鼓劲加油,又好像在嘲笑我们的行为;既像鼓掌欢迎我们参入了它们盗豆团队,又像是抗议我们争抢他们的美食。龙巴文说:“看看那些小鸟,叽叽喳喳的叫着,只怕是嘲笑我们这么小小的年纪,翻山越岭来偷摘别人的红豆。居然也学做强盗。”东姐说,“怕是责怪我们上山来和它们争抢食物。”兰英说:“都不是。小鸟是可怜我们忍饥挨饿,催我们快点撸,多点撸。”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大家哈哈大笑。其实我们已经无暇顾及小鸟的存在,也不想思辨它们叫声的含义。我们只想在别人没有发现之前,多撸一把豆荚。用了不长的时间,一小块红豆被我们撸了个遍。大家站在一起都摸摸自己的布袋,估量着斤两。自然是女孩子眼明手快,兰英和东姐撸得比较多。

布袋还没有装满。我们决定重新物色个地方继续我们的勾当。这时兰英说,晒了半天太阳,口渴得要死。巴文说,我们去三十六弯。我知道哪里有水。于是,我们就又穿过树林上了三十六弯。

莲台山上有一条古老的商道。商道蜿蜒十多公里。那是过去半农半商的人,往来排碧、卫城两地的必经之道。由于莲台山草深林密,蕴水丰富,因此,人们在三十六弯凿开了许多不很规则的泉眼。那泉眼终年都有潺潺流水,供往来的人们饮用。巴文经常随大人上山牧牛、砍柴、寻蘑菇,采野菜,摘野果,所以老马识途。我们很快就找了水源。洗了脸,喝了水。大家四处张望,企图发现可以充饥的野果。太饿了。但我们失望了。树丛中的野生猕猴桃还没有成熟,成串的五味子也还没有红。我们只能望梅止渴,吞着自己的口水,延续自己幼稚的孱弱的生命。

太阳已经偏西。我们凭着经验又选中了远处的一块红豆地。决定再去撸一点豆荚。我们沿着三十六弯行进。突然前面的弯道远远走来一位男子。我们顿时紧张起来,我们毕竟还是小孩。我们悄悄地议论着、猜测着:

“来者会不会就是林场巡山员?如果是,我们的运气就太差了。怎么办?”

“把摘来的豆荚退给他就是,难道还会打我们?”

“我们躲起来吧?”

“他已经看到我们了。躲,来不及了。”

说话间,来人已经走到了我们面前。谢天谢地,来的是溜豆村二

队的饲养员。大家都互相认识。我们主动和他打过招呼。他扫了我们一眼,看看我们手里的布袋,似乎明白了什么,笑了笑,说是要找牛,走了。望着饲养员远去的背影。我们松了一口气,轻松地笑了。后来,我们按照计划进行,又撸了一些豆荚,就收手了。

太阳快要落山了。天空中出现了火烧云。一束束耀眼的阳光穿过云层,照在远方的山头、沟壑和村庄。我们来到来时休息的山口。大家不约而同的又坐在那柔软的草地上休息。折腾了一天,太累了。我们望着太阳,望着远山,摸摸我们鼓鼓囊囊囊的布袋子,我们陷入了片刻的沉思。饥饿与希望,偷盗与自责,自尊与廉耻,收获与愧疚,复杂的感情在我们脑海里交织在一起。那怕我们只是初涉世事的少年。我们从心眼里感谢排碧公社林场的社员,是他们的劳动给了我们获取食物的机会;我们也希望林场的社员能原谅我们今天的行为。林场的叔叔伯伯,我们对你们说一声:对不起。在这饥荒的岁月,我们窃取了本应属于你们妻子儿女享受的果实。我们四位不良少年,向你们真诚的忏悔

回家后,我把摘来的豆荚挑选出来。晒干后收获了大约一斤半红豆。煮熟后,每天放一点在自己的饭钵里,和着生产队食堂的那三两大米,蒸成红豆饭享用。

2017年夏。我打听到施兰英在排碧乡岩洛村居住,便驾车和妹妹一道去看望她。她有两个女儿。外孙在读大学。晚年生活幸福。龙东姐现在十八洞村居住。丈夫系退休教师。儿子在家经营农家餐馆。晚年幸福。大家见面谈及往事,无不感慨嘘唏。龙巴文2017年在溜豆村去世,享年7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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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浪子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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