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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生庭:饥人不择食

2020-12-24 23:03 作者:洞庭方舟  | 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流年轶事集》

第34章 饥人不择食

《论语·乡党第十》上说,秋战国时期的孔夫子嘴巴子很叼。饮食非常讲究。原文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饐而洁,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恶臭不食;失饪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唯酒无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大意就是:饮食的用料和加工都要特别洁净讲究。饭要选用完整精细的大米来做,糙米不要;肉要切割得尽可能细些,切大块了的肉不吃。饭伤了水汽有了不好的气味也不吃。不新鲜的鱼不吃。有了点气味的肉或变了颜色的肉都不能吃。食物烹饪得夹生了或过熟了均不吃。没有蘸酱的肉也不吃。酒也要新酿出来的才喝,过了三天就不要了。

孔夫子真牛逼。对于食物竟有那么多的严格讲究。孔丘何来的如此底气?原来他位高权重,资源多多,财路广泛,拥有众多的食物渠道和资源。他先是自封教授,招收学生达三千之多。他规定每个学生要送十大块腊肉(自行束脩),才会让他听课。而且,只要送了十块腊肉,不问学生家底,不问学生门第,不问学生父母是不是恶霸地主或者贪官污吏,来了就收为弟子。三千学生,得有多少腊肉。送给大圣先师的肉块,自然要割得大气,姑且算是五斤一块。三千块的腊肉,纵是老虎狮子这些饕鬄美食家,也可以享用很长时间啦,何况孔先生也不是牛肠马肚。所以,他自会选择最好的肉,最好的部位,让顶级的厨师慢慢地切成细细的肉丝加工。其次,孔夫子可是个为人民服务的父母官,先是任中都宰(中都为今山东汶上县),一年以后又做了鲁国的司空,再后来任了大司寇。宰就是主管,中都宰就是中都县县长了。司空就是国家水利部长兼建设部长,大司寇就是国家司法部长。当上了这样级别的高级官员,位高权重,自然会享受着特供、暗供。所以,才会牛逼哄哄说着大话。

然而,我不知道,如果孔丘要是能活到1959年,而且被撤职罢官,下放去花垣县的溜豆村,当个普通社员,普通的农民。我想他就说不了大话了。每餐吃什么?怎么吃。他如果想活命恐怕就由不得自己这样不吃,那样也不吃。最终不得不和当地的土著人一样,饿得肚皮贴了背脊骨,只好饥不择食了。

1960年天,我读初二年级。一天是劳动课。老师安排我们十几个学生用板车去排碧公社去拉莴苣给食堂做菜。领队的是劳动委员杨再兴。麻栗场到排碧距离是10公里。一群十三四岁的学生娃子拉着两部板车,打着赤脚,一步一步地丈量着209国道。走了两个小时,到了目的地,大家七手八脚地割莴苣、过称、装车、捆绑,又用了数十分钟的时间。一切妥当,就开始原路返回。起初,大家拉着满满两车莴苣,一路小跑,慢慢地就跑不动了。口渴、腹饥、腿软、疲劳、乏力,那是全体一致的感受。大家只好走走停停。过了一道山口,那坡道把大家折腾得精疲力尽,于是把车停在路边休息。坐着坐着,王子文突然说,我们剥这莴苣吃吧?杨再兴说,怕老师批评。子文说,怕什么!我们挨饿跑了这么远的路,来回20多公里,吃两根生莴苣也骂,以后什么都不给他干了!说着,抽出一根莴苣,拿出小刀削掉老皮,就直接送入口中咀嚼。大家见了也都纷纷去拿莴苣削皮咀嚼。一根不够,再削一根,直至吃饱。每人吃两根,大约吃了三十来根。然后,才慢慢拉着那两车莴苣回到学校。送到食堂也没有复秤。少了十来斤莴苣,老师也没有发现。不过,过了两三个小时,大家的胃开始有了反应。有的打嗝,有的嘴里还吐出泡泡。我想,要是孔子当时也和我们一道拉车拖莴苣,也不会拒绝吃那生莴笋,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食物禁忌了。那怕他曾是鲁国的司法部长。(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或许有人说,那生莴苣,削了老皮,切片切丝,渍点盐,加上糖醋香油辣椒,酸酸、甜甜、辣辣、脆脆的口感,味道好极了。这我也承认好吃。不过,你空着肚子,饿得头昏眼花的时候,照着我们那天的吃法,削两根吃着试试!

春秋战国时代左丘明笔下的曹刿,有点看不起当大官的人。说“肉食者鄙”。觉得他们是弱智。其实,曹先生的话有些偏激。位高权重的人未必都弱智,聪明的官员多着呢!1959年全国农民普遍吃不饱饭。因为粮食缺乏,指标很低。各地饿死人不是新闻;没有饿死人才是新闻。有人饿死,毕竟不是个好事。那些高智商的肉食者于是拍拍脑袋指示:不是粮食不够吗?那就“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低标准,瓜菜代”。肉食者太英明伟大了,农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么好的解决饥荒的好办法呢。煲南瓜粥,做南瓜饼,炖南瓜汤,那多美味呀。然而,肉食者毕竟没有想到,那青黄不接的时候,瓜苗才刚刚出土,哪里来的南瓜让你煲粥做饼?那些豆角茄子之类,也才开始牵藤,也无菜可代呀。没有就没有,天高皇帝远,那农民你自己想办法吧。

家乡花垣县溜豆村的田里有一种杂草。苗语叫“锐握喇”。我不懂学名怎么称呼。那形状有如小株的水葫芦。农民在给稻田中耕时,都会把它拔起扔掉,或者背回家喂猪。有的农民认为,猪吃了能长肉,说明这杂草不仅没有毒,也可以吃。于是在插秧之后,看到那“锐握喇”都纷纷下田去拔回来,或者在芸田时带回家,和着那几两指粮一起煮。我就自己弄过。做法是,把“锐握喇”洗净、切碎,揉出绿色的浓汁,拧干水分,投入锅中,放进那不足一捧的指标粮煲粥。等煲好了,揭开锅盖,那味道迎面扑来。好香?不,一股猪稍的气味;好吃?不,难以下咽。然而,饥饿的感受,求生的欲望,还是慢慢地吃呀吃,直到塞满肠胃。就连锅内那点菜饭锅巴也要刮下来塞进口中,因为那菜饭锅巴味道要好一点。我想,要是孔丘那时正好下放在我家,如丧家之犬一样和我们同吃、同住、同劳动,不许搞特殊化,三月不知肉味。他也绝不会再牛逼哄哄地嚷嚷:"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一定会我端着碗吃那“锐握喇”饭。

而今,田里也还长有“锐握喇”。现在以为吃“锐握喇”是吃绿色食品、原生态食品、环保食品的帅哥美女,你吃一餐试试!

1961年我考入花垣第一中学读高中,编为高九班。那时,我在生产队的粮食定量指标依然是每天6两(16两一斤制)每餐为三两大米。但那时县政府有政策,农村来的学生,凡是粮食指标每餐不足四两(10两为一斤制)的,一律由政府补足四两。我们农村来的学生都享受到了好处。不过,一天依旧只吃两餐,十点吃一餐,下午五点左右吃一餐。没有中餐。对于我们十五六岁的同学少年来说,饥饿依然是难以摆脱的魔鬼。但大家依然按部就班,按时作息。课按时上,古文照样读,俄语单词照样背,数理化作业照样做。

一天中午,总务老师李宝灿走进教室,通知生活委员提个桶去学生食堂打面条,给全班同学分食。人人都有,每人一碗。不久,生活委员提来了满满一大桶面条糊糊,并不是面馆里下的那种面食。我们于是拿出饭碗,分食那面条糊糊。那糊糊面,放了一点油盐,味道也还可以。好些同学发现湖湖面里有大大小小泡得发涨了的老鼠屎。街上的一些女同学见了,惊愕地就把面糊糊倒回桶里。我们农村来的学生,把发现的老鼠屎,挑出来扔掉,依然把那些糊糊面高高兴兴地吃了精光。还非常感谢学校居然还为同学们提供午餐。虽然这午餐有点不够卫生。然而,那时,饥肠辘辘的你还能有选择么?

后来才知道,那些面糊糊的来源是总务老师李宝灿努力的结果。李老师负责全校师生的生活。经常和粮食部门打交道。他知道,县粮库经常加工面条供应居民。晾晒面条时,会产生一些断头面。那些断头面都集中在粮库的一角,日积月累,居然也有一二百斤。他想,如果能把这些断头面弄给学生做中餐,那怕做一餐也好。于是,以学校的名义,给县粮食局写了报告,要求把那些断头面无偿送给学校。粮食局领导就同意了。那仓库很大,免不了有老鼠进去觅食拉撒。那断头面那么多,食堂的工友也无法把老鼠屎收拾干净,烧上一锅油汤,把断头面放进锅里煮熟,就给学生们分食了。虽然,也就吃了几餐糊糊面吧,但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我很感谢李宝灿老师的心,也不埋怨食堂工友的疏忽。那碗有老鼠屎点缀的面糊糊,依然体会到了学校的关心和老师的爱。2005年,我在吉首邂逅了李宝灿老师,谈及那糊糊面,老师笑了笑,说,那时候真没有办法。末了告诉我,他的弟弟、我的高中同班同学李宝权在云南开远市任公安局政委。要我和他联系,去那里找他玩玩。

施耐庵《水浒传》第三回中,写到鲁智深打抱不平,打死了郑屠夫后,官府要抓他,于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到处躲避追捕。对于这其中的“饥不择食”一句算是有切实的体验和深刻的理解了。因此,平时外出就餐,对于一些饮食店的要求,也都不是很苛刻。2017年,我去东莞,1993级会计3班的几个学生请我吃饭。快吃完了,一个学生发现一盘菜里居然有一只死蟑螂。于是他们就和老板论理,说要打电话要东莞卫生部门前来处理。老板再三道歉,请求放他一马。说防疫站的人一来,就会被罚得破产。我想想,有老鼠屎的面糊糊我都吃过了,也不在乎这只死蟑螂。况且,外国人还用蟑螂做比萨饼呢,证明蟑螂没有毒。于是劝学生就让老板打点折扣算了。老板对我那是感激不尽。

六十年前,我们是饥不择食,馋无肉食。凡是能够咽下去而不会死人的东西都吃,除了缺少大米,更缺肉食。六十年后的现在,大米腊肉都有余有剩。据说毛泽东生前喜欢吃红烧肉。夫人江青私下却要厨师不要做,说红烧肉胆固醇高,不能让主席吃。毛泽东少了红烧肉,对江青大发脾气,不吃饭,指示江青搬出去岛钓鱼台居住,就此分灶吃饭。那毛家饭店的红烧肉我也喜欢吃。每每多吃了几块,儿女们都学者江青的口吻说那红烧肉肥肉多,胆固醇高。吃多了会患脂肪肝,会患心血管疾病。他们哪里知道,我正想多吃几块肉食,弥补当年的亏欠。当年,我们是吃得太少,吃得太差,吃得太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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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浪子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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