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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豚缘

2016-01-19 14:09 作者:李清明  | 1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李清明

在南洞庭湖中有一个名叫青山岛的渔村,村里有一位名叫江花的渔姑。江花人美歌甜,平日最喜欢与素有水中精灵、长江大熊猫、东方美人鱼之称的江豚为伴。因长期养护、救助江豚有功,乡亲们总是亲切地称呼江花为“江豚姐姐”与“江豚天使”。

说起江花名字的来历,不了解内情的单是从字面上理解,似乎很容易找到答案,江花也即浪花是也;后来,听了她母亲的解释,给人感觉则多少富有些传奇色彩。老人回忆说,江花临出生时她见了一群十分可的江豚在渔村边的湘江中游弋嬉戏,其中一头臀部有着一朵浪花纹斑记的江豚还不停地向她一边微笑,一边乐此不疲地表演着360度翻滚跃水的动作……她家原本姓江,又有浪花与江豚微笑的梦兆,江花的芳名也就由此而来。

青山岛四面环水,南有资江对冲,北有荆江缓流;西有沅水拍岸,东有湘江与汨罗江缠绕。因多条江水发源地的水文、地质不同,其携带的泥沙及浮游生物各异,汇流的江水有的微黄,有的微红,也有的微绿……它们在青山岛渔村周围的芦苇长洲与杨柳湿地间不断地冲撞缠绵与徘徊顾盼,久而久之便把这一带营造成了一个繁复与繁荣的水下动植物与水上飞禽聚会的丰茂世界。也由此形成了环拱在青山岛渔村周边的两个洞庭湖著名的天然渔场,一个是荷叶湖,另一个叫青草湖。

桃花水起,花信自然,讯的湖水漫上墨绿一片的苇林、柳丛,这里便成了鲤鱼、鲫鱼、青鱼、草鱼及鲢鱼、鳗鱼、银鱼、团头鲂、翘嘴红鲌、胭脂鱼、中华鲟等众多淡水鱼类扑散产籽、孵化幼苗、追逐觅食的温床。青山岛渔村周边天然渔场的鱼多,引来专以淡水鱼为食的江豚也特别多。渔村景美,引来渔歌悠扬:

“江豚走呀我也走哟,江豚哎伴我去湖洲。春风呀吹弯金丝柳哟,江豚戏水哎浪点头。白的鱼儿呀咬满钩哟,渔歌哎唱晚乐悠悠。湖洲四季呀风景好哟,渔民生活哎不用愁。”(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洞庭湖的江豚有着所有鱼类的习性,它们爱逆水而上,爱到水草丰盈的浅滩戏水觅食,还喜欢到湖水与江水的交汇处冲浪、产仔,每到春秋汛期尤以喜好在涨水与退水的地方蹲守,让迎水冲浪的鱼儿似乎有些自然自觉自愿地飞进它们早已张开的嘴里。它们三五户人家相约集体围猎,大老远便不断地“丫”型尾翼搅浑湖水,构建一个越缩越小的包围圈,把“鱼团”不断地压缩至中心,最后总有一位勇健的“江豚投弹手”呈弧线腾空而起,射向“鱼团”,惊恐万状的鱼儿有如雪花飞舞一般狂跳乱扑,许多便直接飚向了江豚们早已张开的如盆大口之中。

江花一家祖祖辈辈专以打渔为生,他们知晓,什么时候洞庭湖的环境好了,江豚就多了;江豚多了,鱼儿就跟着多了;鱼儿多了,渔民们家家户户的生活就更好了。反之则亦然……长辈们还告诉江花,江豚不但是渔民朋友们的吉祥物,而且还是预测洞庭湖天气的好手,大多数时候渔民渔船上风信标的旗杆也比不上“江豚拜风”的灵验。如果江豚们跃出水面,面朝风向不停摇摆着形如双翅的侧鳍——既像拜佛又像独舞时……渔民们便都知晓,洞庭湖大的暴风马上就要来临了,必须赶紧收帆停网,驾船返岸归港。古人也云:江豚多产于洞庭之处,吹浪可生风,故江猪出舞,舟人谓之“拜风”。

记得,那是江花六岁那年的一个天,她随父母到村子南边的荷叶湖打渔。中途,江花的父母解下大渔船边的小渔划子到湖中放钓去了,把江花一人留在大船上玩耍。江花站在船头一会用长柄网兜勾划船边的荷花,一会又用竹篙挑拔湖面的菱角,不小心一个趔趄,便连人带篙一起掉到湖里去了……就在小江花一边尖叫着“救命”——“救命”,一边在湖中举着一双小手扑打湖水,一浮一沉的时候,从不远处的湖面箭一般冲来三四只江豚。它们见此情形,似乎非常有经验地迅速从不同方位聚拢一处,用它们那光溜溜的脊背托住了小肚早已灌满了湖水的小江花;紧接着又是同心协力地用它们的尖嘴拱、用背托,坚持把小江花移到了船弦边,直至奋力将她顶进了船舱;然后才一声唿哨,一齐潜入湖心。也是从这开始,江花得知,江豚救人是天性,也是习惯。村里的渔民一半以上均有被江豚救援过的经历。乡亲们都说,自古“行船打渔三分险”,但只要有江豚陪伴,他们的安全感便会增强许多。

打那以后,节假日及寒暑假里,江花只要有时间便会缠上外出打渔的父母带她出湖,与她心爱的江豚们相约、相会。在江花的认识里,江豚的“豚”与“臀”,既同音又同义,其形状与现今人们在动物园或电视中看到的海豚无异,只是海豚的体形要比江豚略大而已。渔村的乡亲们因见其身体滚圆,肥厚,其憨可鞠,初看像极了一头家养的大屁股肥猪,便俗称其为“江猪子”。上学了,老师还告诉江花,江豚的历史比渔村周边绝大多数生命的历史都长,它们已在地球上生存了2500多万年,比大熊猫还年长8倍多,是长江及洞庭湖流域的“活化石”,其智力也与三岁的小孩接近。难怪,当江花以及同伴们给江豚每喂食一条鲜鱼,它们都会颔首微笑许久,紧接着要么表演一个360度的翻滚动作;要么张开双鳍,立于水面表演一段美妙绝伦的独舞。

在湛蓝的湖水中,江花初看江豚们大多是黑灰色,待湖水清澈时细看,实际是紫灰色或青黛色,其皮肤深腻有深浅不一的色素斑,这也是识别江豚个体差异的标志。通过这个认识,江花依稀记得,曾经救援过她的几头江豚的臀部上均有明显的色素斑记:一头是几条小而碎的细花,很像浅湖中常见的菱花;一头是几朵荷花,还有一头的印记颇像一枝长条形的芦花……对此,江花给这几头江豚依次起名为菱花、荷花、芦花,常以“姊妹”相称……长天共湖水一色,人与豚共舞,“四花”同欢同乐,遂成湖区一景。

江花发现,荷花、菱花与芦花们会用各种声音传达群体的情绪,吱吱——嘎嘎声是寻找同伴;吱吱——咝咝声是围捕到了成堆的鱼群;唧唧——唧唧由弱呼到激越是遇到危险的求援声;噗噗——噗噗——噗噗噗……这是江豚们求爱求偶的呢喃……父辈们还说,江豚们的声呐判断也是极其的精准,在击水或追逐过程中如遇船体或险礁,其转弯逃避的灵敏度仅在瞬息之间。有时,它们心血来潮,还会常常聚在一起用头部的喷水孔喷水,最高可达一米多,转眼便成水柱、水雾、水网等壮丽景观。

更多的时候,江花还是喜看江豚们的微笑,它们不管人类怎样待它,总是一张扁平的W式笑脸,且常常会全部露出几十颗密而小、白而齐的牙齿。江豚们天真、无邪,勇敢、智慧的天性,加之后天完美的进化,它们的生存领域里几乎没有天敌。让人不忍落笔的是——江豚唯一的敌人居然是我们人类!

洞庭渔民先前大多用网类、钩类、籇类等工具捕鱼。其中钩类里面的滚钩、拖钩、排钩对江豚伤害最大。排钩是湖区渔民为捕获大鱼而专制的一种渔具。每个均由三四寸长坚硬的铁丝焠火弯曲而成,打磨得锋利无比的钩尖还留有倒刺,一个个铁钩经香棍般大小的尼龙线系牢后,并排吊接在一条条粗壮的网纲上,一钩动则会有八钩、十钩等群钩连动,最后钩钩相拥,抱团缠绕……几百、上千斤的大鱼都休想逃脱。江豚捕鱼也像当地的渔民一样,既喜欢也最擅长集体作业。它们分工协助,不断将鱼群往包围圈里赶……渔民们知道,越是江豚在湖面或江面扎堆,不停地飞跃、拍浪、冲撞的时候,也正是大量的鱼群被江豚们包围追逐,不断地集中的时候。

这时,集体作业的“排钩帮”渔民们,便会集中所有的渔船在鱼群和江豚群的外围,内三层外三层地施放排钩,有的甚至还会在水中立体置网……间或,个别被利益熏晕了头脑的渔民还会利用江豚的善良,故意从船上跌落湖面,吸引江豚群体冲刺过来救人……以便达到把鱼群驱赶至排钩包围圈中的罪恶目的。最终的结果是,鱼群大多在劫难逃;一起冲撞、拍浪的江豚们虽有着十分精准的回声定位系统,但经不住此时人喊、鱼跳、船撞、篙击、水浑等因素的干扰,误碰误撞之间,它们多数也会被锋利的排钩割划得体无完肤、伤痕累累……直至死亡!每当看到或听到这些,江花和同龄的小朋友们总是泪眼婆娑,悲愤不已……紧接着,江花先是缠着父母弃用了捕鱼的挂钩、拖钩;接着又跑到两个也是靠打渔为生的舅舅家,连哭带闹地硬是让十分疼爱她的两个舅舅退出了村里的“排钩帮”,改用“风网船”拖网,猎捕洞庭湖中常见的针嘴鱼和银鱼。

江花还在上高中的时候,便早早地出落成了一个十分标准、漂亮的渔姑。S型的身材,甜美的歌喉,再配上一条齐腰的长辫,还有也许是受江豚微笑的影响,一笑便露出一排小而密、白而齐的牙齿……江花成了远近闻名的“村花”。当有人笑问江花将来找什么样的男朋友时,她竟脱口而出:“要找就找‘江豚男’式的男朋友,要不就打一辈子单身!”

原来江花在长久的观察中发现,江豚们的家庭观念极强,若仔豚受困或被捕,父豚和母豚均不会单独离去,宁愿同时被捕或同归于尽。几乎所有的“江豚男”均具备以下几个特点:一是对爱情忠诚,一生从一而终;二是恩爱和睦,一家三口形影不离,朝夕相伴;三是责任心强,只要遇到危险,江豚男总是奋不顾身,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又一道防线,用生命护卫自己的妻室儿女。还有,江豚为少有的水下哺乳类动物,小宝宝的出生也是自由生命的自然分娩。雌江豚怀胎十一个月,每胎产一仔。胎儿整体娩出,这时仔仔奋力向上游动,母豚腹面朝上,身体朝仔仔相反方向远冲,用力拉断脐带……顷刻间,一股鲜红的鲜血在水中喷涌而出,映照着一个新生命的奋勇诞生。为此,成年后的江花曾不止一次羞涩地憧憬:将来,如果自己既能拥有江豚男式的爱情,还有勇敢的江豚宝宝般小朋友的陪伴……那该是一种多么幸福人生啊!

时光如江豚逐浪,一朵一朵过得飞快。从江花高中读完,直至大学毕业,后又在城市工作……一晃竟近十年。中间寒暑假里,江花几次匆忙回家,也只是在渡船边偶尔与她心爱的江豚们邂逅过几次……待江花再回渔村,她十分惊讶地发现,青草湖及荷叶湖的水浅了、鱼少了,围网多了、荒滩多了,洞庭湖的污染也严重了……整个湖区乃至长江流域的江豚数量更是呈直线下降。江花求证得知,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长江全流域江豚种群数量为4000多头,至九十年代初已降至2000多头;时至今日,长江流域仅剩不到900多头,偌大的洞庭湖区也只有江豚100头左右。

此时,江花的父母及渔村所有的乡亲们都不捕鱼了,每家每户的禾堂上或屋檐下都倒扣着一条或几条数量不等的大小渔船,任凭风吹日晒……年轻人到城市打工去了,剩下老弱病残的村民大都靠在岛上种植一些经济作物,或靠开辟几个旅游景点维持生活。一日,江花请老父亲雇船,想去她年少时非常熟悉的荷叶湖看看。船至湖边,江花行同陌路,唯见湖滩祼露,杂草丛生,浊浪滚滚,几条轰隆隆——轰隆隆的大型采砂船正在开足马力,采挖湖底的砂石……问及她曾心爱的江豚都去哪了?邻居们说,现在活着的江豚很是难见,死了的江豚倒是不经意间就会遇上。仅是前年,洞庭湖区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便有12头江豚死于“非命”……乡亲们称现时的航运、排污、采砂、滥捕、水利工程成为了江豚的“五大杀手”!

不几日,就有人告诉江花,在青山岛邻近的严家山沙滩上发现了一头死去的江豚。待江花赶到,只见一头雌性江豚正躺在满是泡沫的沙滩边,身体已变成微黄色;尤以给她震撼的是,死了的江豚眼框边还挂着几滴透明的液体,细看其臀部上似乎还有一朵若隐若现的花朵斑痕……此刻,江花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认定,那眼睛边挂着的透明液体一定是江豚的眼泪,其身份也一定是江豚荷花、芦花、菱花们的后代!不久有渔政工作人员上来,在给江豚实施解剖时,江花及所有在场的人们发现,死了的江豚消化系统中竟无任何食物……由此推断,现在湖区中屡禁不止的电捕鱼、迷魂阵、滚钩、拖网、炸药、矮围等几近将湖中的鱼虾都猎捕干净了,以鱼为食的江豚们早已“断炊”,其结果只能是活活饿死!

打这开始,江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整日愁眉不展,继而沉默寡言……不久,她便毅然辞去了城里的工作,托朋友报名参加了一个名叫“江豚保护协会”的民间组织。平日,江花除了帮父母销售一些青山岛渔村独有的西瓜子、蔓荆子、蕌头子、枸杞子、米虾子、桑葚子等旅游特产外,其余大部分时间则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保护江豚的行动当中。江花身着“江豚救护”的文化衫或马甲,扎着一个马尾辫,和男志愿者们一起乘坐冲锋舟深入湖区,一会下湖拆围网、一会劝阻挖砂船、一会驾船追偷猎、一会钻入湖边工厂制止乱排污水……由此,江花也被协会的同伴们直接叫成了“江疯子”。

转眼,江花已年过三十,成了村中一名十足的“剩女”。她自己似乎不急,但父母急、亲友们急……其间处于对长辈们的尊重,江花曾极不情愿地见过几个“对象”。第一位是一位渔村的“富二代”,人长得帅气,在省城还有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当江花听说其父亲曾是洞庭湖中最大的“排钩帮”帮主,完全是靠滥捕起家的历史后,面都未见便一口回绝了。第二位是一位开挖砂船的老板,身价不菲,且对江花爱慕已久……可江花认为湖洲的沙滩是维系洞庭湖湿地水下及水上生物的基础……哪天把这些都挖空了,鱼儿便没有地方觅食,更没地方产籽了……鱼没了,最终江豚们也只有死路一条。在挖砂男安排的“全鱼宴”上,江花也只给其留下一个背景,便匆匆逃离。

最后一位是县城里的一名公务员,开始还谈得勉强,后来那位公务男总见江花穿着一件保护江豚的“黄马甲”,忙得不分白天黑时,便留有如下一段对话:“亲,江豚能吃么?”“不能吃!”“不能吃,为什么还要保护呢?”其结果是,最后一句彻底把江花惹怒了……以至后面,江花干脆抛出话来:凡不热爱江豚,所从事的工作与江豚生存不利的男人一概免见,一概免谈!

在江豚保护协会十分简陋的办公室内,江花见到了该协会十多位首创成员们为保护江豚留下的“血书”,一个个鲜红鲜红的手模印,至今仍在她眼前晃动;还有被誉为“江豚爸”的协会徐亚平会长的一句话,也让江花感动莫名。徐会长说:“我们保护江豚,就是要让其在洞庭湖中世世代代与我们人类一起生存生活下去。如果哪天江豚灭绝了……我就直接跳湖!”听完,江花虽小声但仍十分坚定地回应道:“如果哪天江豚绝迹了,我就单身到底!”

江花后来解释说,讲这句话并非一时冲动,因为在她的“江豚保护日记本”的扉页上,一直端抄着这么两段语录:“江豚等淡水哺乳动物处于食物链的最高层,作为长江生态系统的旗舰物种,长江及洞庭湖如果不能支撑豚类的生存,有一天它也不能支撑我们人类的生存。”还有一句则是:“水灭亡,生物灭亡,人类灭亡!”

夜深了,风凉了,江花独自一人有如祥林嫂般还在荷叶湖边不停地转圈……且边走边喃喃自言自语道:湖水干涸了,被污染了,鱼虾少了,江豚绝迹了,人与豚类的缘分也就彻底没了……真到了那时,人类再好的恋爱、再好的婚姻又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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