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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老板购房记

2015-04-01 10:29 作者:李清明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李清明

毛老板是我一起同来广州的老乡。

他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带着新婚妻子,怀揣一把建筑工地用的抹灰刀南下广州打工,迄今已整整三十年了。

三十年,他目睹了这座南方都市所发生的巨大变化,其中最为刻骨铭心的是商品房价格一直在成几何倍数飙升,开始是每平方米一千多、二千多、三千多,一万多、两万多……贵的已达四万五万,甚至更多了。要知道,许多房子还是毛老板带领他的施工队亲手建造的呐。他之所以那么关注房价,是因为毛老板做都在设想,要在南方栖身的城市里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商品房。

毛老板心灵手巧,常常把抹灰刀拿在手上玩得飞转,砍砖、上沙浆、砌砖、抹灰一气呵成。当别的师傅一分钟只能砌好二十来块砖的时候,毛老板却能砌到五十多块,且砖缝笔直、抹浆均匀、质量过硬。几年时间,毛老板由五人的小组长、十人的小班长干起,一直做到了统领一百多号人的建筑施工队队长。

毛老板的大名叫毛霞光,据说是其降生时正值东方霞光万道,父亲便以此命名。老婆荷花与毛老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皮肤白晳,身材苗条,一笑双颊便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是大伙公认的村里一枝花。当时,毛老板母亲早逝,家中兄弟姊妹众多,是村里有名的贫困青年。毛老板与荷花恋,遭到了女方家里众人的反对,说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当初决意南下,毛老板多少有些负气,他曾发誓,一定要在南方混出个人样,要在都市安家生子,让荷花过上幸福日子。

南下的毛老板让妻子给工人们做饭,自己凭借过硬的建筑技术不分白天黑地忙碌在建筑工地,当别人只拿一份工钱的时候,他却是别人的好几倍。建筑工地开工时,他和妻子就住在用石棉瓦搭成的临时工棚里,待房子建得有些模样了,他便利用自己当队长的特权带着妻子住进空门空窗的毛坯房内。两房一厅、三房一厅、五房两厅的新房,还有单栋的、连体的别墅……毛老板夫妇都曾住过。每住一套新房,只读到小学五年级的毛老板总会选择在一个霞光初照的早晨,用白石灰在客厅的砖墙上歪歪斜斜地刷上九个水桶粗的大字:湖南毛霞光到此一住。写完还不忘用力捺住用旧布条扎成的大刷子拖上一个,有时是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的大大的感叹号。

住在永远是别人新房里的毛老板除了刷标语,就是每个月月底“开粮”(发工资)的时候,夫妇俩躲在被窝里数钱,让妻子摁亮手电筒照看存折上的存款数字。第一个三年时,毛老板夫妇省吃俭用存了两万多元。毛老板掰着手指头计算着,当时每平方一千多元的房价,可买二十平方米左右。毛老板兴奋地跟老婆说:“咱们有希望了,三年买一个厕所,六年买一个房间,如此速度,我们奋斗二十年左右,就可以在这座大城市里购买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两房一厅了!”

当第二个三年的霞光照进毛老板夫妇俩住在建筑工地的“新房”时,他和荷花存折上的存款已有六万多了。这时,毛老板发现,城市的房价已涨至三千多。毛老板又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按当时的房价,还是只能买二十平方米左右,还是一个厕所的面积。尽管如此,毛老板仍就乐观地认为,房价高到这个份上应该是见顶的时候了。

他感觉有希望的日子,就像自己手中的抹灰刀,一抹就是一年,一抹就是一年,时间在希望中过得飞快。第三个三年、第四个三年、第五个三年……直至第十个三年很快就来到了,毛老板和荷花的存款也由开始的两万、六万、十二万、十八万……整整存到了六十万。就在毛老板和荷花反复想象,如果把存款全部取出来,可装满多少个蛇皮袋的时候,他睁大眼睛十分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存款增加速度远不及房价的上涨速度,存了三十年的血汗钱,如果买贵一点的房子,永远还是只能购买一个属于自己的厕所!

三十年过去,毛老板的腰身佝偻了、头发稀少了、嗓子变得沙哑了,一双像铁耙子样的双手早被抹灰刀砍得伤痕累累,每个指头都缠满了由白色变成黑色的医用胶布。眼看一个上高中、一个读初中的儿子见风就长,个头已超父亲,而自己在南方城市的安居计划却久久不能实现,毛老板急得嘴角都长满了水泡。他寻思,既然在广州这样的大城市实现不了自己的梦想,何不把目光投向远在湖南老家的县城呢?

毛老板老家的县城座落在南洞庭湖的湘江边上,这几年内地大力发展交通,县城不但通了高速公路,高铁火车站也近在咫尺,连长沙城区的城际铁路也修到了县城边上。毛老板逢人便说:“自己奋斗了三十年,没本事在大城市安家,回到县城买两套房子,也算是圆梦了。”

毛老板清楚地记得,当年他南下广州存第一个三年期两万多元存款的时候,老家县城的商品房每平方米只有四五百元,四五年前每平方米也只有七八百元。

当时县城的房价低,是因为内地建筑材料和人工相对便宜,政府不加收土地征收款,更没有人蓄意炒作拍卖。私人建一幢房子,除了建房的成本价外,其余土地购置和上交费用只占房子成本价的百分之二十左右。基本程序是:先按政府的挂牌价购买一块土地,将设计方案上报建设规划部门批准,再正常交纳一些税费,把房子建好就可以了。

去年年底,毛老板携妻带子将存折换成银行卡,兴冲冲地回到了老家。一打听县城房子的价格,又让毛老板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县城几个正在开盘的开发商告诉毛老板,现在县城房价也是见风就长,三年翻了三倍多,一般的商品房每平方米要三千多,临江观湖带电梯的商品房也接近五千了……

毛老板遇到不可思议的事情时,总爱说一句口头禅:“怪咯、怪咯——公狗下出一个蛋来了!”见到县城的房价也涨这么快,毛老板嘶哑着喉咙连着说了三遍“公狗下蛋”的口头禅。

毛老板在广州打工平日里极少见到领导,三个月、半年能见一个村长、镇长、街道办主任什么的就算开了眼界,见了大官了。回到县城,因是客商,加之不明就里刻意恭维吹捧的朋友介绍,毛老板转眼就成了从南方回来投资的千万富翁。这样一来,毛老板在茶楼酒肆活动,常常会有好几个局长围着陪着,有几回还被招商局长领着与县领导喝了两次酒。

中国的县城虽小,可功能齐全,用县长的话说,他统管的县里除了外交部没有,其它所有的部门都可以与中央对接,所以国际国内一切有关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形势在县城都会有所体现,一些普遍性的问题都会在县城有所反映,也更容易找出解释的答案。壮着酒兴,遇事总爱打破砂锅——问(纹)到底的毛老板,向县领导们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县领导手握酒杯,哈哈一笑,说道:“这几年政府为扩大和增加财政收入,冻结了县城的私人建房,所有土地都公开进行招拍挂。这一拍不要紧,让土地价格翻了好几番,政府的财政收入也是见风就长,过去每年总在两三个亿的数字中间徘徊,现在每年已超出10个亿了。县城的土地已拍到了一两百万一亩,将来可能还会涨到三四百万一亩呐!欢迎毛老板等寓外乡友都回家乡来投资啊!”

坐在旁边,陪毛老板一起回来的禹老板嘟噜道:“你们把土地全都拍卖完了,将来吃什么呀?”坐在近处,耳朵灵敏的几个局领导也是哈哈一笑,接言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发出的房产证上写的是‘房屋使用期七十年,商铺是五十年’。期限一到,后面的人又可以‘吃’一遍咧!”

听完,毛老板又差点说出“公狗下蛋”的口头禅来……无奈之下只是扯扯禹老板的衣角,不停地敬酒喝酒,不一会就烂醉如泥。

第二天,酒醒后的毛老板拿着老婆荷花的手无不伤感地说:“老婆,真对不住你啊,我们现在真是无家可归呀,你想想,如果我们现在就在县城购房,房款加装修费肯定会把存款用完,将来两个儿子的继续教育就会成问题;我们都老了,赚钱也有限了,可总得留点钱让儿子们读书成家吧……看来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了,一条是回南方继续打工,一条是仍旧回到乡下去住。”

如此这般,毛老板夫妇就像一只画图的圆规:当初从圆周起点出发,三十年转了一大圈,最终又回到了起点。

几天后,毛老板和妻子只好又悻悻地回到了广州的建筑工地……

只是在新的一天,当满天霞光再次照进他俩无门无窗的新房时,毛老板再也没有心思往新墙上去刷他的大字标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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