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祖母的季节

2015-02-02 09:29 作者:枫ye丹  | 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放学归来,孩子们大声叫嚷着:“放风筝喽!”就扔下书包,跑到各家屋里取出了形状各异的风筝。初的田野覆盖着各色植物,在这片花花绿绿的世界里,河畔的杨柳抽出了嫩芽,枝头挂满了青绿色的叶,庄稼地里的麦苗约有十公分,在暖风的吹拂下斜着身子。树洞里的刺猬也开始出外活动了,黄狗“汪汪”两声叫着,半路将它拦截下来,刺猬就将脑袋埋进了土里。

孩子们跑到一间砖瓦房,围着石磙坐了起来,一位老奶奶正糊着风筝。大一些的孩子叫着:“我的红蜻蜓可厉害着呢!”年幼一些的也夸耀着:“这美丽的花蝴蝶能飞到云层里呢!”大孩子摇着头说:“我不信,你吹牛!”那小孩子就说道:“要不然咱们比比看!”就在这时,老奶奶站了起来,笑呵呵着说:“去玩吧!”嘴里咬着糕点的孩子就将风筝扯了起来,蹦蹦跳跳着说:“哈哈,我的小燕子来喽!你们就等着输吧!”

他们在田野上奔跑着,老奶奶就站在自家门前伫望着,身旁几个女孩子也在围观凑着热闹。红蜻蜓领先一步跃上枝头,花蝴蝶也跟着爬上了晴空,小燕子似乎没了气力,黑色的尾巴总会扭在一起,飘落到麦苗里。老奶奶就喊道:“尾巴要理好,可别缠在一块,慢慢跑不要急!”他似乎听到了老奶奶的声音,便不再气急败坏地瞎倒腾,也不再口口声声怒骂着不争气的小燕子,在田野上慢慢跑着,眼前的色彩忽然绚丽了起来,低飞的小燕子也绕着枝头飞上了天空。他欢呼着,线也越放越长,他离开了田野跑进了庄里,大声呼唤着小燕子。屋檐下的小燕子扑棱着翅膀,也向外瞅了起来。几个女孩子拍着手喊道:“小燕子,飞高些飞远些!”老奶奶的嘴角边也洋溢着某种欢笑。

这位老奶奶便是祖母,当我再次回想起来,离开祖母差不多九个年头了。每年春节回家过年,都会陪爷爷去一趟北场,到祖母的坟前烧些枯黄的纸。黄纸叠成了扇面形很容易就燃烧起来,跳跃的火光里我总能望到祖母慈祥和蔼的脸庞。抽青的麦子搅着泥土的味道遍布旷野,青烟成线,弯弯曲曲的在天际间徘徊。我似乎望到小燕子飞了回来,又伴着一阵微风散向远方。

烧完纸以后,我会不忍离开,在坟前长久地逗留,想象着祖母穿过的衣衫,坐过的竹椅,还有渐渐在记忆中凋去的样子。有一段时间,也是在放学的路上,我会打祖母的坟前经过,望望那新添的坟头是否荒芜一片,周围的杂草可否将坟身覆盖,而埋藏的一段段心事祖母又能否听到。然后就弯下腰来,长久地跪在细长的路径上,听听微风吟唱的声音,就像外婆嘴里的摇篮曲。而我并没有见过我的外婆,更没有得到过她特别的关,可是对祖母的记忆却更加深了。

在遥远的乡村里,爷爷是个木匠,常给村里人家做做门窗家具。年轻时做学徒那会儿,就曾在祖母的镇上停留过一段时间。在我的印象里,祖母似乎并没有真正的名字,我甚至不知道她姓什么,可能那时贫困人家的女孩子多唤作某某氏,想来祖母也一样。后来听家里的长辈们说,太爷爷就在祖母的镇上给爷爷许了门亲,媒婆便把祖母介绍给了太爷爷,太爷爷认可后,爷爷就这样结识了祖母。我不知道旧时代的包办婚姻到底如何,无疑新时代的自由恋爱在某种程度上解放了人们的思想。(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嫁给爷爷以后,祖母就和爷爷在县城里暂时住着,爷爷抽空便到学校里做做桌椅。后来战事频发,举家搬迁到了乡村。那时的乡村只有寥寥的几家住户,大部分都是一些庄稼地;建国以后分得了土地,庄稼地便被村庄所取代。整个村庄分为东西两庄,在我年幼时祖母便在西庄一间草房子里住着,那是一个稍显偏僻的角落。而东西两庄的界限便是叔叔伯伯家的房子,南北向整齐地排列着,最南面一家便是我家的房子。房子前面是一大片空地,后来在这片空地上落成了祖母家的房子,是一间砖瓦房,算上厨房统共三间,爷爷常在里屋睡着,祖母陪着外孙女在外间睡着。

在这间小厨房里,祖母时常围着锅沿转悠,一年到头预备着祖孙三代的饭菜。最热闹的时候当属姑妈家运载货物的水泥船靠岸,那么整个大家庭便可以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着,祖母嘴角边的笑容也最多。祖母最喜欢准备的就是甜甜的糕点,放学归来后,我会抢先坐在小板凳上,轻轻拉着风箱,表哥表姐便躲在屋里写作业。锅底的火光在我的眼前跳跃着,比精灵的舞蹈还要好看。出锅后闻到了香味,表哥表姐冲出了屋子,哄抢了起来,祖母就会说道:“不写完作业可不能吃,等你妈回来我可告诉了去!”表哥表姐沮丧着,又回了屋子。

我特别喜欢吃红芋糖糕,祖母在的时候,我总能偷偷吃到。正对着厨房,斜坡上栽种着一棵核桃树,旁边还有两棵粗壮的洋槐树。河水还不曾上岸,也就是暖春时节,洋槐树上结满了白色的花骨朵。我和伙伴们便拿起竹竿绑着钩子,并挎着篮子去采摘,猴一些的干脆就爬到树上去折取。淘洗干净以后,撒上一层面粉,祖母总要蒸上一大锅的洋槐花,够吃好些天的。至于那棵核桃树,闷的暴风伴着电闪雷鸣到来后,河里的潮水涨得极快,不到半天就漫过了庄稼地,甚至爬上斜坡冲到祖母的门前,却不幸被冲垮了。自那以后再也不能拿起弹弓将核桃打下,在墙壁上磨去绿茸茸的表皮,举起锤子敲开来吃了。

到了晚年,祖母有了自己的菜园子,就在厨房的后面。每逢春夏之交,菜园子里总能瞧见祖母忙碌的身影,母亲也经常在菜园子里采摘些青菜叶子下到面条里。菜园子四周围着胡杨木栅起的篱笆,乡村里放羊的孩子总是太贪玩,或黑或白的羊群总喜欢跑到菜园子玩耍,祖母总会拿起木棍追赶着。我和表兄就窜到菜园子里偷摘里面的黄瓜和番茄,所幸祖母并不曾察觉。那种味道很是鲜美,就算时至今日我仍然能够记得,与菜市场里买来的全然不同。

家里没有保留祖母年轻时的照片,但姑妈的眉眼之间倒有了几分祖母的形容。姑妈家的水泥船常年在外运载货物,漂泊在淮河水上甚至大运河里,前前后后便把几个孩子扔给了祖母。两位表姐出嫁以后,家里就只剩下我和表兄,时常在一起打闹。晚年的祖母脸面上虽有些风霜之色,身材也略有些发胖,却依然和蔼可亲,满面慈祥。她没有和爷爷争吵过,在恬静的时光里,两口子过着平平淡淡的小日子。祖母的贴身衣物,不是褐色就是黑色的布料,都是她一针一线缝起来的。父亲在家为祖母过完八十岁的寿辰,银白色的头发也盘了起来。

祖母闲下样的时候,喜欢做做鞋样子,剪好以后就夹在古旧的选集里和老黄历里,然后塞在爷爷的枕头下。在乡村小学堂里念书时,就曾穿过几回舒适的小布鞋,是祖母照着鞋样子一针一线纳起来的,可惜搬家时没有保留下来。三伏天后就入秋了,夏日的余温犹在,闲适的午后时光,老唱片机放了起来,几位老奶奶陪祖母唠着嗑,爷爷坐在厨房外的绿荫下,摇着蒲扇听着收音机。祖母就在唱片机前高高的床头坐着,一只腿盘起来,拿针线纳着鞋底。条几右侧摆放着煤炉子,烧着一吊壶热水,咕噜咕噜冒着烟,炉火暖暖的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暖。

深秋以后,我和表兄早早就去了学堂,通常在路上玩得很晚才会回家。母亲倒不曾说什么,可祖母却嫌表兄回来得晚了,就抱怨着:“再这么晚朝家,就叫你妈接了去,我可就不问了!”第二天表兄就拽着我匆匆忙忙赶回了家。在我眼里,祖母并不怎么偏心,外甥、孙子其实都一样疼,可母亲却说祖母偏心,偏爱姑妈和小叔,而母亲又何尝不是呢!

每次姑妈姑父和两位出嫁的表姐回到祖母家里头,一大家子就要凑在一起吃个团圆饭。团圆饭后我们就把桌子收拾了,几位叔伯还有姑父便陪祖母摸起了骨牌。祖母的手气总是很好,似乎每一局里她都有天地猴等王牌在手,面前的零钱也越堆越多。爷爷和父亲不喜欢玩这个,倒坐在一旁瞧得乐呵呵的。就在这时,母亲和姑妈从小厨房里走出来,端过来刚刚煳好的蚕豆和花生,热气腾腾的,这香味隔着很远就闻到了。大嫂嫁过来以后,怀孕的时候就喜欢缠着祖母玩骨牌,两个人倒也不分伯仲,有时候大嫂赢有时候祖母赢,但可以看出祖母对孙儿媳妇甚是疼爱有加。

当然,祖母也喜欢从南到北地串门子,一家一户走过,串到最后祖母的脚印总会停留在我家的院墙里。父亲在家排行第三,性格比较憨厚朴实,没念过什么书平日里话也不是很多,幼时曾跟着爷爷吃了不少苦,祖母也甚是怜惜他。寒衔着枯枝到来的时候,窗外飘起了,天也异常的冷,又上了冻,缸里的水冻得很结实,拿擀面杖砸也砸不开。二哥刚刚结了婚,新房还没有落成,便和二嫂在东厢房住着,母亲和父亲住在大哥的新房里。我不愿搬到后院,就在西厢房睡着。西厢房有一面大窗户,我喜欢趴在窗前写作业,时不时向窗外张望。

看到祖母拄着拐杖远远地走了进来,我便跑出了西厢房,搀扶着她到了堂屋里。她会说道:“可放小燕子吗?”二嫂在东厢房里哄着孩子睡下,便回上一句:“可巧呢,刚放哩!”约莫黄昏时分,将平滑的拐杖扔在一旁,我将竹椅搬来了东厢房,围在煤炉子旁取暖。东厢房里的白炽灯亮着,祖母便坐在暖暖的屋子里。而她最喜欢“小燕子”了,几年前放小燕子的时候,我就嚷着要一个小燕子,祖母糊好了风筝,小燕子也如愿飞上了天空。

祖母口上也总离不了小燕子,那春归的小燕子。可是有一年开春,祖母忽然病倒了,再也无法站起身来,在病床上一躺就是多年。那时几位叔伯都出了远门,只有父亲时常回家照料着,陪祖母说说话解解闷,姑妈家的小儿子送过来以后,祖母不能再照看他了,父亲便将表弟接到了家里头。在老县城里念高中以后,我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平日里也不怎么回家,可每到周末我总要回老家一趟,并领着表弟跑到小叔家里。阳光稍暖一些,就和爷爷一起将祖母扶到竹椅上,在庭院里晒晒太阳。而祖母的眼角总会闪烁着几滴泪花。表弟比较年幼,满屋子跑着跟着又跑到了外面,我就坐在祖母的身旁,安静地陪着她,看着时光一天天流逝。

陪祖母平安过了春,我盼望着夏;陪祖母平安过了夏,我又祈愿起了秋,可还来不及等到冬,祖母还是在中秋前去世了。我还能记得那一天放学归来,枣红色的大铁门上贴着白纸,表弟忽然走过来,全身缟素,我的心顿时颤抖了,也将白色的腰带系上白色的帽子戴起。我知道寒冷并没有将她包裹,祖母安静地躺在冰棺里,大伯守在灵堂里。我知道中秋的月将照亮着她的坟,祖母会安静地睡在故乡这片土地上,睡在无数个白天与黑里,也睡在春夏秋冬四季的一声声呼唤里。然而,在出葬的那一天有一声埋在泥土里的呼唤,她却不能够听到了。

考上大学后,料想有几年不能在祖母的祭日前赶回来,在出远门前,便和爷爷去北场烧了些纸,并埋下了我的小小心愿。如今,在人生旅途中走了也有一段路了,我似乎又望到了那个放风筝的孩子。风筝断了线,小燕子忽然飞远了。他高声呼唤着,只是不知祖母有没有听到,但我还是想说:“祖母,有你的季节真好!”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728039/

祖母的季节的评论 (共 2 条)

  • 晓晓
  • 恨秋声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