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病不治己，旁观者清”

闲话“病不治己，旁观者清”

陈宣章

我的《闲话“媒体吃错药与媒体送错药”》最后一句：“你看到哪个医生给自己治病治好过？”我的大学同学回应：“学医的知道：现代医学对很多病很无奈。”其实并非如此，真正原因是“病不治己，旁观者清”、“医不自治”。

医不自治——这是医祖扁鹊流传下来的一句心得，历来被医生当作祖训。晚清名医叶天士坚决支持这个说法。北京中医医院符友丰大夫说：“中医自古就有‘病不治己，旁观者清’的说法，叶天士认为医生在给自家人看病时，避免不了一种情绪上的影响，尤其中医，完全是靠观察病人的气色、脉象等来诊断，自家人给自家人看病，难免感到紧张、着急，甚至怀疑，对大夫来说，下药必定会犹豫，所以叶天士不主张大夫给自家人看病。”

电视剧《大宅门》中，白荫堂和白周氏生病时都请外面的医生诊治，其本身就是医药世家，儿子白颖园和孙子白景怡都可进宫给皇帝后妃看病，医术相当高超，可为什么不让儿子和孙子给自己看病呢？

不单是中医，西医也有不给自己开处方的“传统”。科学解释：现代医学的进步，使科目分类越来越细。就“感染”而言，有各种不同病菌，感染也有不同阶段，需要专业医生决定。即使你是医生，也不可能在各个领域都出类拔萃。所以，“病不治己，旁观者清”也能在西医里站住脚。即使是“全科医生”，也不可能科科精通。(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有人说：“我国一代名医萧龙友有每天早晨起床后先给自家人号脉后，再外出诊治的习惯。”但是，这不是“病不治己，旁观者清”。为什么呢？萧龙友这样做，是为了掌握健康人的脉象（脉象会随着季节、气候等等有生理学变化），再给别人看病，就有了比较。

为什么有“医不自治”之说呢？原因很多。

一、因为疾病发生在自己或家人身上，在诊断过程中容易掺杂许多不必要的顾虑和忧患意识，这样会影响客观的分析和诊断思维，容易导致误诊误治。这和法官对于亲人、熟人或有牵连的人的案件有回避制度一样，为了防止处理问题时不自觉地失去公允。

二、情深意重，关心则乱。因为关系太密切，常常不能心平气和地诊脉、检验、处方、手术等等。诊脉主要是主观思维，如果有干扰因素存在，常常出错。医学上有许多绝症，医生对自己或家人诊断时，常常无意识地排除了绝症诊断，往好处想。一旦怀疑为绝症，就心理更加郁闷，更加影响诊治。有许多检验手段对病人身体有损害、有痛苦或收费昂贵。在相同目的的若干种检验手段中，选择何种方法常常受到医生主观思维的影响。医生处方时，选择何种药物也有类似的主观思维的影响。例如：有的药物是首选，但是有较大副作用，对于自己或家人可能有所顾忌、力求稳妥，就会放弃或者减少剂量。

西汉名医淳于意给父亲治病，迟迟不见效果。有一天因事外出，托徒弟代为诊病抓药（中医的辩证施治，随时会有所加减）。徒弟看到老师以前所用药方中，一味主药用量偏小，以为是老师一时疏忽，不假思索就给加到了应有剂量，结果服药后效果出奇地好。淳于意回来看到眼前的情况，觉得很奇怪，便问徒弟怎么回事？徒弟如实告之。淳于意恍然大悟，因病人是自己父亲，而这味药又是剧毒药，每当处方时总是思忖再三，下不了决心，本来该用的剂量，因此减了量，所以不见疗效。

传说魏晋名医王叔和（《王叔和脉诀》、《脉经》、《金匮要略》著者）的母亲病了，他开了很多处方总不见效。因焦头烂额而自言自语：“若非亲生母，定用白虎汤。”此话被他的徒弟听见了，就毫不犹豫地开了一剂白虎汤，果然效如桴鼓。王叔和水平相当高，但因是自己的母亲，所以顾虑就多，水平往往不能正常发挥。

成语“情深意重”。感情深，用意就重，用意一重，执着就多，思虑就多，关心则乱。怕给自己、家人吃错药或者效果不到位很麻烦。如果是请来的医生，只需按方抓药吃就行。反过来，医生对医家或医家亲属诊治疾病也会有所顾忌。

三、现代医学的许多治疗手段（例如：手术），也不是医生能够对自己实施的。曾经有过报道，一名医生在人迹稀少的地方，自己为自己作急性阑尾炎手术。这是极个别的事例。

手术医生对家人开刀，常常手会颤抖，动作失常，或者追求完美，过于细致，造成手术时间过分延长或者手术过程过于繁琐。

四、美国有个名医秘密沙龙，专门相互交流自己曾经在诊治中的一些小失误，以便今后工作。但是，这个沙龙不能对外泄露，以免引起医疗纠纷。

医疗效果常常混有心理效应。名医效应对自己或家人就大大减弱。医疗效果有个前提：病人积极配合。“医不自治”常常因为病人缺乏敬畏，不易配合。一般来说，病人把医生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出于敬畏，对医生讲的话言听计从。否则，就难以行医。

有个很不错的中医给他老父亲治高血压，处方后叮嘱：“忌吃鸡。”老头火了：“你明明知道老子喜欢吃鸡，为什么偏不让我吃？你跟你媳妇一条心是不是？舍不得给我吃？不让我吃，我非要吃！”结果疗效不明显，老头索性连药都不吃了。后来换了外面的医生，同样的处方，医嘱：“忌吃鸡。”老人立马接受，当然疗效就明显。

所以，医生和医生家属也要“遵医嘱”，古人比我们想得长远周全。

五、有恃无恐，追悔莫及。很多医生自以为水平高，对自己身体的一些症状毫不在意，总觉得再等等也不迟，结果把病耽误了。更奇怪的是，很多医生都死在自己最擅长的病种上。

很多医生家属仗着家里有医生，既不注重养生，生了小病也不注意治，不注重养。

很多医生整天跟病人打交道，临床各种重症、危症见得多了，对自己和家人的一些小毛病不太在意，一拖再拖，终于拖成大病，无法医治，追悔莫及。

六、医不自信，转求他人。很多医生敢于给别人诊治，却不敢给自己和家人诊治。他知道自己究竟有多高水平。给别人诊治是工作，按常规，别人死活与己似乎关系不大，只要不出医疗纠纷就行。但对家人就不一样，不能以老规矩办事。这种医生大有人在。

七、根据医学哲学，1/3疾病不治自愈；1/3疾病无法根治，只能减轻症状、延长病程；1/3疾病是医源性、药源性疾病。所以很多医生以“水平有限”作最佳借口。例如：某给自己和家人诊治无效，就说“医不自治。”为去求别的医生提供了很好的借口。

八、人多嘴杂，无可奈何。一个老人有病，众多子女、媳妇、女婿人多嘴杂，即使有儿子是医生，也无可奈何。

1986年4月30日，我（当时在大连403医院任军医）接到长途电话：父亲患升结肠癌，鹅蛋大小。我立即决定：请母亲找我大学同学崔宝陵，尽快住进医院。我在劳动节后回上海（因为403医院领导均已回家，我无法请假），再进一步想办法。结果，我5月7日到上海时（因为轮船发生撞船，延迟到港），父亲还在家，原因是我弟兄、弟媳有的提出：“必须到大医院（三甲）手术。”我马上带父亲去长征医院，我老师王教授接诊，说：“老人已79岁，还开什么刀？”我说：“现在不开刀，癌瘤大了，引起肠梗阻还是要急诊手术。不如现在手术，范围小，说不定可以多活几年。”但是，因为没有床位，至少要等2个月。晚上，家庭会议上我说：“现在的问题是不能等，尽快手术是第一位。手术关键不在医院大小，而是主刀医生水平。**医院是二甲医院，但是可以通过崔宝陵请三甲医院名医来开刀。再说，陪护、探视也方便。”终于获得弟兄、弟媳一致同意。第二天，我去找崔宝陵，他说：“你父亲住我们医院，马上可以进来。但是，万一将来有个三长两短，你的弟兄、弟媳都会埋怨你。所以，还是另想办法为好。”我觉得很有道理。

后来，通过崔宝陵，我父亲到黄浦区中心医院（二甲）门诊，虽然同意入院，但必须查肝功和转氨酶。一查，谷丙转氨酶440，诊断为“肝炎”要进传染科隔离至少40天。我说：“谷丙转氨酶不是肝炎的特殊性指标，肠癌时亦可升高。黄中心住院处根本不理睬。我就在药房买了垂盆草冲剂给父亲服用。仅一星期，谷丙转氨酶就降到正常，住进了黄中心肿瘤科。此时已经5月19日，我的探亲假仅20天（5月4-23日），只剩4天。碰巧，黄中心肿瘤科钟主任是我大学同学的舅舅、号称“黄中心一把刀”，可惜，文革中，造反派专门摧残他的右手指，已经无法亲自主刀了。碰巧，我父亲病房的主治医师李医生是我大学校友，告诉我，刘副主任的技术也很棒，可以由他主刀。手术定在23日进行，但是术前复查结果，癌瘤生长很快，已有儿头大小。我接到单位长途电话，6月1日我在北京有个海军医学科技委员会会议。我汇报了父亲病情，申请延长两天探亲假。25日，我连续陪护术后的父亲48小时（过危险期），乘船回大连。后来，我父亲5年后因多处骨折死亡。

试想：假如提前到5月2、3日住进**医院，既不会有“隔离40天”的波折，癌瘤也不会长得如此大。可是有什么办法？父亲不是我一个人的，那些人也打着“为了父亲好”的旗号。真是：人多嘴杂，无可奈何。

还有，一个病人住进儿子工作的医院，甚至是他自己管的病房，问题就更加多：同事怎么说？其他病人怎么说？

所以，我真正感到：不但“病不治己，旁观者清”有道理，“医不自治”这条医祖扁鹊的祖训确实伟大。要不，怎么会几千年流传至今，并获得名医叶天士等的支持？2013.9.29.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584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