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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险的高跟鞋

2013-01-02 21:08 作者:夜雨英剑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想起中学时某晚,明早要考试,里早睡,以便养精蓄锐博取佳绩。不巧,后邻要娶亲,在练锣鼓,“咚咚锵,咚咚锵”,搅得翻来覆去,难成眠;待到适应了节奏,刚入懵懂,却又鸦雀无声地静了。于是,再次持久的辗转。

习惯,是忽略,是平衡。打破它,需要重新审视,调整布局,失衡下,意外就来了。

很多人,很多事,来了,走了,那样就那样吧······

——题记。

末时,文化馆的创作员俞博斌搬进了新居。之前的琐碎纷杂和随后的迎来送往,都属于千篇一律的程序化项目,自不必多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享受新居的新颖别致,比较老宅的破败简陋,他觉得十分幸福。乔迁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会下意识地提早回家,哪怕仅仅几分钟。喜悦狂热,不言而喻。孩子们会对刚收获的玩具不释手,一般无异,大人的玩具不过贵重些、复杂些罢了。他热爱着自己的新生活新天地。

晚上,他会不由自主地悄悄穿行在各个房间,看熟睡的妻子和女儿,看微弱光线下的墙壁和陈列,默默的微笑。一个人在家的白天,他会安静地委身沙发,闭了眼,品味依稀的新鲜气和浓郁的花草芬芳。甜蜜的满足感,慢慢地,洄漩胸中。

窗户中有几扇需要长期敞开,为了驱除残留的装修有害。未竣工的施工噪音便会在某刻,甚至是赶进度的深夜,传进屋内。这没有过多打扰一家人的幸福,他们觉得只是短暂的影响,妨碍不了安家落户的稳定。

他们常会通力协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连由物业保洁负责的楼梯间,都收拾得纤尘不染。然后一家人簇拥一团,欣赏、回味,温暖倍增。

新鲜感来不及消退,天就到了。

北方这城的夏季不算过度炎热,很多时候,开窗,过道风对流一吹,暑气也就散远了。只有溽热难捱的为数不多,他家才合上窗扇,开了空调,消解一番。

夏日的高温光阴,伴着一家三口对生活的饱蘸深情,明明暗暗,来往反复。

暑假后就要读初中的女儿,成绩优异,无忧无虑。妻子还在那间企业做主管会计,白天细细碎碎,审核计算,要费些脑力。常年高强度的脑损耗,妻子有些神经衰弱,晚上要尽量安静才好。求之不得这样的绝对,妻顺从了同事的建议,晚饭后参与跳广场集体舞的活动,消耗富余体能,提高睡眠质量。坚持了一段时间,效果不错。就此形成了这家庭较为固定的业余生活排布模式:晚餐后,妻子收拾家务停当,就去跳舞;女儿偶尔去寻同学闲玩,或者在家接待同学的到访,更多时候,是玩玩电脑游戏、看电视和读些青少年阶段的闲书;而男主人,会出门在小区附近散步,偶尔访友和待客。他更愿意,留出大把的时间研究自己的专业,沉湎典籍,浸淫文化,查些资料,写点文字

他的研究方向是地域民间文化,本地是个拥有悠久历史的文化之邦。他与人合作,也独立出版过,几本非物质文化探究的书籍,领域偏僻,反响平淡。他的工作环境相对封闭而寂寞,也会有类似其他单位的倾轧和争夺,譬如评职称、抢待遇,但总体上平和些。

无论你简单或丰富,内心必要进行单纯的加或减,或者加减乘除的混合运算。速度或不易察觉的快或令人煎熬的慢,过程都要必经,否则难得平稳。有时候脑子太钝,因了太满或太空。容量适宜时,却又想着加法减法,让它满或空。这世界,两种人活得最充实:一是自认傻逼,心甘情愿沦落到底;而是认为全世界都比自己傻逼。有些独处时,如同人群中一样,男人保持缄默,并非无话可说,只怕自言自语犹会话不投机。

男人最大的困窘,也是无解的忧患,来自于就此人生,或另有伟岸。怎样是宁静淡泊,怎样又是潜力的深掘与最大张力?如同所有逾越而立、迫近不惑的男人一样,对生命价值的终极拷问,令俞博斌面上气定神闲,心中不时彷徨。深刻,是种非正常的刁钻切割。它迅疾而巧妙地避开了麻木控制的部位、防御的角度和承受的力度。它苦痛而睿智地哂笑,肤浅在无知中幸福的死亡。偶尔,男人面对随时可以的纷繁,竟然无路可去。

欲望,是寂寞空虚的泄露、证据和填充。

困惑,不再困惑,继续困惑,是生之必历、思想避不开的隧道。因此,男人,有控制的喜悦,不能剪除的苦闷。说狗屁不通的话,或躁或矫,躁,因为肤浅,矫,因为不真实,主要是夸大。

他很少去门旅行,要去一个地方时,为了预防猝不及防的慌张、凌乱,一般会先查些资料,看些文献。多数时候,手头的资料和图片详实了、充分了,就有身临其境的乏味。遂不再成行。

只有对着所有距离外的证据,再加上想象,仍然揣摩不透的地域,他才必去。

日子就那样我行我素的翻来覆去,生活在无谓中五味杂陈。

这就是平民的居家生活,平淡琐屑,按部就班。幸福和烦恼,尽在只言片语下,细微流淌间。喧闹过后,静中有沉淀;半神离去了,真神就来临。

秋天搭乘接二连三的绵绵细,不紧不慢的临近。

这时候,新生活区的业主们逐渐入住,他们单元的各家各户陆续填充完整了。因为对新环境的热爱,和自己的习性,一切志在长远。他待每位邻居热情、有礼。他对孩子说“女儿啊,见了邻居要礼貌地称呼,尊重别人,自己也会感觉快乐。”温和的妻子,积极响应了丈夫的提案,“是啊,你说得对!我们是常驻沙家浜,不是住旅馆。低头不见抬头见,邻里关系处好了,大家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俞博斌微笑着,不再唠叨,孩子处于叛逆期,话不在多,点睛即可。老百姓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比较实用的理解是,并不是邻居真能帮你什么大忙,而是社会演变下,人类繁衍间,家庭作为生存的坚定单元细胞,是社会发展选择的必然,法律和道德是保障和约束。这样的局面,存在和延续,具有不可突破的必要和意义。家是人的底线安全领地、实质依赖核心。比邻而居,接触纷繁,家的和谐、相邻外部环境的宽松,直接决定着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和内心世界。

他们言出必行,身体力行,与新邻居们和睦相处。他家的楼层是二楼,楼下的夫妻,个头都很矮,单元住户的电表盒设置的很高。插卡输电时,每次只要俞博斌看见,就会主动不伤尊严的帮助代劳;一楼的对门,没买车库,越野车径直停在自己家的车库附近,俞博斌友好地不提异议;自己的对门,经常三瓜俩枣,礼尚往来,对门的男人是个附庸风雅的企业办公室主任,常拿上好的茶具,不伦不类的泡了菊花茶,邀俞博斌叙谈。孩子们彼此借书了、两家有什么共同面对的水电煤暖事宜了,互相帮衬,其乐融融。;三楼对面的邻居似乎在外地奔波,不常来住,见过几次,互相点头示意,问个好就交肩而过。现在人,各有计较,热情过度反会引发猜疑。不可交浅言深,俞博斌懂得邻里交往,适可而止;他的楼上,正上方的三楼住户,也是一家三口。男人长得黑黑胖胖,个子不高,但丰硕的体积绝对产生不被忽略的十足存在感,经营着一家很实惠的制造厂。那家的女儿,不爱说话,见人低头就走。他的妻子十分的妩媚,眉眼风流,服装新潮,发饰先锋。楼道里,坚持浮动着伊人袅娜而过的魅人幽香。

邻居们日渐熟稔,见面打招呼尽皆和气热忱,遇事互相提醒,单元里的住户共享着合作营造的温馨。

自家的电路出了故障,却在蒙着头维修别人的。俞博斌看见楼上男邻居,一脸焦灼地检视装在一楼的总开关,善意的提示。心里觉得,那是一个粗枝大叶的男人,不知他是怎么风格粗放地运作自己的公司,和柴米油盐过日子的?女邻居刚好在楼梯拐角目击了这一桥段,随口揶揄自己的丈夫:看到没有,心不细就是不行,多绕圈、费蛮劲!

秋老虎肆掠的白昼谢幕后,夜风温柔地爬上洞开的窗子,静静地穿堂拂过。远处施工的塔吊和混凝土车,响声渐悄,一天的负累进入休憩,忙碌远去了。房间里涌动了醉人的鼾息,窗外月华,水波般蔓延,虫声如雨。

楼道门前,有人大声干呕着踉跄经过。俞博斌暗自好笑,谁又在拿酸辣汤,浇灭自己的惆怅和空虚。他起身为女儿盖好踢开的被角。

周末的下午,俞博斌为自己长势良好的花草在车库内换盆。青枝绿叶的草木,大大小小的花盆,鲜黄的掺进肥料的土壤,他开着内侧的小门,用于通风。

相邻的铁门“咣当”一关,“咯噔,咯噔”地高跟鞋声传来,并且在他门前止住。他满手泥土,停下动作。抬头一看,是他的三楼邻居,妖艳的轻熟妇。女人嘻嘻呵呵地笑着和邻居打了招呼,又细心打量了对方的车库。羡慕了他的车库宽大,赞扬了眼光独到,车库的正门位置,进出便利,选择优越。上下而居的异性邻居,说完客套话,就应该道别了。女人却没有立即离去的意思,而是耐心地看他侍弄花草,有一句没一句地继续找话搭讪。她问了他的工作,他也回问了她的厂子。她说“一看你就是个文化人,以为是老师呢。”他们对笑了一下,空气很柔和。

女人违背常理的延长逗留,不能不叫男人多了些猜测和异常,至少是,自己不是个令人厌恶的角色,涟漪数点,那种淡淡的欣喜。虽难以修为到温润如玉,但一贯反对浞訾栗斯的男人,温和相对。况且还有牝牡之风的暗示助力。

香艳的女邻居,穿了件米色的齐膝连衣裙,薄如蝉翼的黑丝长袜,要命的是,一双鲜艳欲滴的红色高跟鞋,炫目撩拨。那样近在咫尺的相对,男人不安分的慌乱了。这亟需一些自然的觊觎和有效的调整。

他们又闲言碎语了一阵,女人终于婀娜了身姿,风情辞去。余香里,俞博斌暗忖,没有什么,不会有什么,这是新居的另一份情趣而已。

隔了几周,傍晚时分,邻居们聚在单元门口,商讨联合敦促开发商,加快和完善季供暖的问题。大家七嘴八舌的各抒己见,俞博斌也在,楼上的女邻居姗姗来迟。她的男人早出晚归,女人在家时间长,进进出出,左右逢源,都是女人出面。这次她着了红色短裙,肉色丝袜,豹纹的鱼嘴鞋。血红娇艳的拇指盖,刺划着男人们敏感的神经一弦。

不久,女人到楼下邻居家里来拜访了。还好,这次女人的装束端庄得体,一身简约套装,一双司空见惯的黑色高跟。

谈话主旨还是串联团结,施压找开放商解决今冬供暖的事项。女人说“住惯了有暖气的房子,如果今冬天用不上暖气,那可怎么过!”妻子照例去跳舞了,女儿在书房里玩电脑,男人单枪匹马地招待着尊贵女人的家访。他递上泡好的乌龙茶,她笑吟吟地接过一品,赞不绝口“好香的茶!价值不菲吧?”

他笑笑,不回答,算是谦虚和含蓄。女人转换话题“我走了好几家邻居,夏天邻居节时,大家还不住在一块,还不熟。现在多走动,也算熟悉一下,温馨一把!你家的装修,虽说不上豪华,但雅致庄重,别树一帜!”俞博斌诚挚地认可了邻里友好的关键,又对涉及自家装潢的部分,客气了几句,一边频繁为女宾的杯子,殷勤蓄满水。女人的目光,也像杯子里的茶水,幽光潋滟。

过了会儿,她起身,称要去俞博斌的对门拜访。对面的门扉被拉开,他推上自己的入户门,想着菊花茶和乌龙茶的差别,不由一笑。

他飞快地把茶几拾掇利落,恢复无痕的如初。

好像邻居们同仇敌忾的供暖战役,还没酝酿充分、还未发力出击,冬天就迫不及待地席卷了城市。

一场初冬的雨,落得迅疾而不单纯,雨线里夹杂着霰,纷纷扬扬,气温骤降。冬季的肃杀,笼罩着行人和车辆,遍布了街衢。

很幸运地,开发商似有预感,防患于未然。他们的取暖费被通知缴纳,采暖如期进行。暖流哺育着房间,窗子关闭了,温暖的空气呵护着居家的人们。

另一纠缠不休的烦恼,却从天而降,不期而遇。

门窗紧闭,隔断了飘渺的噪声偷袭,另一种无意而果断,自发而高效的节奏,却因无竞争的垄断,卓尔不群的自上而下的杀入。

天长地久,唯我独尊。

楼上的高跟鞋。

是以往开窗放入其他的混淆、因此忽视,是暑天皮革的软化曾经和善,还是人际磨合、熟悉后的肆无忌惮?总之,高跟鞋敲击天花板的旋律,连绵不绝。窗外孤独的路灯,泼来婆娑的黄晕,静夜里,一声一声的叩击,仿佛砧在心弦上,清脆而真切。

妻子难以入睡的恶习,失而复得,苦不堪言;丈夫夜阑人静爬格子的风雅,也恍惚分心,倍感焦虑;只有早睡早起的初一新女生,不谙人事地茫然不觉。妻说“她家不是铺的木地板嘛,怎么不知换鞋,还净拣在夜里走路?”“是啊,木地板踩坏了不说,不知道木地板比瓷砖传音还响嘛?”“要不,我抽空上她家和她谈谈?”俞博斌想了想,长期从事财务工作的妻子,不善言辞,平时谨小慎微,一遇到不平气,三句两句,话不投机就会恼羞成怒。这与家庭所在的长治久安背离,不是万不得已,不要针尖麦芒。他说“我想办法吧,你甭管了!”女儿插话了“爸,妈,我咋没听见楼上乱响!要真那么响、要是她家不听劝,干脆叫我舅舅找他们,保管好使!”乍一听,外人会以为她的舅舅、他的内弟是何方神圣呢,其实一个混社会的无赖罢了,混出了点小名气。开了家歌厅,整天狐朋狗友,三教九流,吃吃喝喝,浑浑噩噩。俞博斌和内弟的心理界限泾渭分明,除了必要的亲戚往来,鲜有交集。为了孩子的良好教育,更杜绝社会阴暗面对青少年脆弱心灵的侵蚀。他少有地呵斥了女儿“大人说话,小孩少插嘴!做完作业了吗?做完了,帮你妈去洗碗,十二的人了,也不知道学做点家务!”

他有理由相信,他三楼的邻居——她的楼上,四楼的高个子男人和戴眼镜的女人夫妇,都是极有涵养的人,脚步轻巧到了无声息;同时,三楼一家人,过去遇到的所有楼上邻居,一例整齐划一的,是高素质的人。他们是何等幸运?幸运到,不知住人楼下的苦恼和煎熬!他盼望四楼上的人,突然会有穿着高跟鞋狂舞,或者夫妻蹦跳着争吵厮打。那样便可有效地提醒三楼住户:安静是如何得来不易的珍贵。

国人时常悲天悯人地指摘什么国民素质,殊不知,整体素质正是一点一滴地贯穿在细节里的自己。对闯红灯的人,旁观个个,义愤填膺;轮到自己迎着停止信号出现在路中央,却光速地自我谅解:偶尔一次不算啥。他人的一举一动,洞若观火,评头品足,自己的习以为常,丝毫不觉,不查不究。这样的社会,永远谈不上进步、文明和和谐?

第二天下午,下班回家后,俞博斌手写了一个温馨提示,亮了一下自己潇洒的钢笔字体。叫女儿贴在单元门口,物业平常下通知的显眼位置。内容分三条,简明扼要“一,为了保护居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请随手关闭楼宇门;二,请勿在楼梯间喧哗、呕吐,确保邻居们的清静;三,个别在地板上捣蒜和在家穿高跟鞋走路的业主,请及时改正,文明居家,素质做人。”

女儿回来后,他问“有人看见吗?”女儿回答“没有!”有反问了一句“还怕人看见嘛,这有用吗?”他点了点头,安排孩子去完成功课。

不是怕看见,矛盾激化前,避免无谓的对立是合乎情理的。他的温馨提示,做了春秋曲笔,关楼宇门是个幌子,楼道呕吐是次要。给对方留了面子,也防止双方矛盾升级。

贴在三楼门上,或者题名道姓,单说高跟鞋一件事,还不如直接当面去说呢。再说,人家一定不是有意。那男人再粗心,那女人还是开明的。避开当面讨论的尴尬,守住了邻里关系的和睦。蜻蜓点水,必要的提醒,事情解决了就好。

当夜,上方天空一片寂静,第二天,温馨提示完好依旧。一连数天,高跟鞋的致命呼唤,没有出现,温馨提示依然健在。

我们的男创作员很高兴,成就感十足地小酌了一杯。看着妻子的敬佩和女儿的不解,阴险的一笑。

这一笑来得太草率了,操之过急。

当夜,故态复萌。高跟鞋的演奏,如火如荼的执著复辟,且有卷土重来的愈演愈烈之势。孩子睡熟了;女人好景不长的睡眠重又恶化;男人除了被纷乱打扰的思绪,新添了如意算盘的挫败。新仇旧恨,合兵一处,使他满怀烟雾一样的不快。

看着天花板,听着被敲击的点位,“还能真是故意找茬骚扰嘛?”

俞博斌陷入了漫无边际的沉思。

第二天,单位会议上他有些心不在焉,精神飘忽。往日觉得专属女人恩宠、二者相得益彰的高跟鞋,成了他的刻骨仇恨。对桌女同事落井下石地穿了双新鞋,随性马不停蹄地来回招摇。他不阴不阳地煞了句风景“熟视无睹的风光,再施加额外的点缀,无异于画蛇添腿!”女人迷惑不解地白了他一眼,终止了显摆。

下午下班的一路,想着妻子的焦虑与愤慨。他下定决心,扯下难为情,必须同三楼的邻居摊牌啦啦了。

单独对女人谈事毕竟不合适,他知道男邻居归家较晚。大约九点时,他出了单元门,站在楼外,瞥了眼住宅楼。三楼的灯光亮着,窗帘隐约了未知的神秘。他变了嗓子,即使不变,质量一般的话机通话也会失真。摁响对讲门铃,莺声燕语的女声接听“哪位?”他想没好气地说,不堪其扰的邻居,按捺住,慢悠悠地开口“你老公的棋友,路过这里,他在家吗?”“不在,一般十点半前,他在外喝酒回不来!”“嗯!那我走了!”“有空来玩!对了,你谁啊?他啥时候学下棋了,那不成了个精细人了?”别有用心的男人,懒得捯饬这些陈茄子烂瓜皮,把电话一摔,返回家里,守候谈判对手进入伏击圈。

快十一点了,他在书桌前发呆,女儿在甜睡中呢喃着呓,妻子在翻来覆去,楼上高跟鞋的弹奏风采依旧。

楼梯间还没有楼上邻居经过的笨重脚步,倒是那个干呕的噪声及时的响起。他好奇地,也是无聊地凑近猫眼一看,我靠!原来平常说话声音很慢的三楼男邻居,在酒精的作用下也可以发出这么激烈的鸣叫!本来以为不相干的一窥,正好发现了自己的目标。男人在深夜的楼道里呕吐,女人在楼上穿了高跟鞋徘徊,这是一家什么人啊?!一个穿行着高唱委内瑞拉,一个居高临下地斯里兰卡,蛇鼠一窝,搅扰了邻居们的宁静,自己一家,首当其冲!被搞成了毛里求斯!

待男人踉跄经过二楼,辗转上了一层,刚打开三楼防盗门之际,俞博斌不失时机地尾追上去。

拉开一溜缝,半步迈进门里的男人,听见脚步声,使劲晃晃昏沉的脑壳、眯起惺忪的醉眼,扭头看楼梯。见是楼下邻居,而且属于一贯不无好感的人,就口齿不清地打着招呼“邻居,老俞啊,老俞还没、还没休息啊?干啥呢,急急呼呼?”俞博斌笑了笑,他也在准备着兴师问罪的开场白。男人回身热情过火地拉俞博斌进屋,“来吧,来老俞、老、老俞,没事一块聊聊!”

一个没事找事,一个满腹心事等机会的男人,并肩进了三楼住家。

女主人兀自立在落地窗前,白色的优雅高跟鞋,赫然匍匐在女人脚上泛着逼人的寒光和冷艳。她手端一杯红酒,诧异地看着见怪不怪和陡然现身的携手光临。

男主人不管不顾,大声吆喝自己的妻子,“愣着干啥?泡茶!拿菜拿酒,邻居来访问,是稀客!要热情!热、热情!懂、懂嘛!”女人无声地顺从和偶然地向俞博斌一丝微笑。

冰箱里的熟食菜肴摆下了,白酒啤酒散落了一地,热情似火的酒鬼,和蓄势待发、摆脱不了劝酒的男人,女人静静地在一旁伺候着、观察着。

容不得二楼居民的谦让和其它如意算盘,酒精的余威造就了男邻居无与伦比的火热招待。

这是个谈锋甚健的男人,海阔天空,五花八门,俞博斌的耳朵摘不下来,自己关心的问题找不到机会。每一张口,都会被男人滔滔不绝的言辞、一再为他端起的酒杯和女人亲和的笑堵住。

俞博斌只能见机行事。他顺着男人谈企业经营的话把,“你那企业运作的不错啊!”男人打了个饱嗝,眯着眼点了支烟,“那么回事吧,我那企业不操心。**柴油机厂知道吗?我叔叔是常务副总裁,分管采购和财务,给我碗饭吃。我供应配件,质量和汇款,都不用我操心!我就上班点点名、点名,跟他妈上学时老师考勤一样,念念工人的名。干活计件,计件、计件,就是多干、多干多挣!呵呵!”俞博斌刚要见缝插针地说到高跟鞋的事,男人回头喊女人“别光自家站着,来和老俞喝杯酒,俞哥是个文化人、文化人。早听说了,咱楼上都知道,文化人!还有,上次我修电,热情帮忙,来,老婆,来和老俞表示一下!都是邻居,好,关系好!远亲不如近邻嘛!”

正事没机会,俞博斌的酒场对手,扩大了一倍。

结果,男主人喝得歪在沙发上鼾声如雷;女主人面似桃花,莺声燕语;出师未捷的俞博斌,落荒而逃,连滚带爬下了楼,连夜在洗手间狂吐三次,也顺利加入了委内瑞拉国籍。

第二天,夫妻面面相觑。他不无难堪地没话找话,“老婆,昨晚睡得好吗?”“好,好极了!楼上翩翩起舞,万马奔腾,家里酒气熏天,鬼哭狼嚎!”

俞博斌看着妻子的眼袋和凌乱发丝,张张嘴,无话可说。

隔了几天,早晨匆忙赶班时,二楼三楼的俩男人在单元门前偶遇,笑笑,点个头,各忙各事。

暗地里分析了自己的失利教训,并不是遭遇了鸿门宴,只是那家人醉后的癫狂,误打误撞地高效挫败了自己的出师。俞博斌明白了一点,想谈事,只能正面接触肇事者,循规蹈矩地遵照什么男尊女卑,是迂腐透顶的。那家男人一个离了酒没话的主。

星期天下午,送走了来访的几位友好,俞博斌看见三楼的客厅窗扇敞开着,整整衣冠,开始了再次外交斡旋。

敲门,猫眼看清,女人开了门。

笑盈盈地望着他,这稀释了男人对高跟鞋的怨毒,女人待他的笑容,证明了往昔的激烈,只是乱军之中的错杀。

无心的,总要比恶意寻衅,值得宽恕。

女人今天脚蹬蓝色的半筒高跟,若是走在大街上,定会叫男人俞博斌眼前一亮,可这是带给自己无穷无尽忧愁的凶器。男人扫了一眼,赶紧凝神静气,准备语重心长、口若悬河。

女人在一杯香茗递来后,率先轻启朱唇,柔声细语“没你的茶好,但愿不会影响你的口味!”他谦逊地微笑,接过,双手捧了考究的茶具。细嗅之下,不同于自己的、但依然是乌龙的不疾不徐的馨香,明明灭灭。

俞博斌礼貌地咂了几口茶,咋舌称赞,女人扭动了腰身,脚下铿锵,志得意满地再次为他蓄满水。回头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儒雅的男人了,而且模样显年轻,第一次见你时,以为你还没成家呢?谁知孩子都已初中!呵呵。”俞博斌听得受用,“哪里哪里,您过誉了。实在要说比实际年龄小些,大约心态的问题吧!过清静生活的人,差不多这样,收入低微、接触狭窄,脸上淡泊些,风霜少了些吧!”

女人点点头,在他对面落定,终于暂时休止了惊魂摄魄的高跟圆舞曲。

女人说“我欣赏有文化有涵养的人,一直改不了!”“你现在似乎一直待在家里,晚上睡得也很晚,你以前?”女人一羞“我以前是个小学语文教师。”接着继续“以前我老公是个企业工人,后来他的叔叔做到上市公司副总后,就叫他辞了职,自己单干,供应附件。家里经济条件好了些,老公坚决不叫我上班了,那家小学离城区远,上下班不便。我老公说,挣得工资不如车费多!呵呵。”俞博斌点点头“经济宽裕了,这是你老公疼你!”“可是,”女人摇摇头,眉宇间流过无关物质的憔悴,“以前住在闹市区背街的平房里,上班充实,下班街坊邻里串个门也方便。现在一个人在家,闲得没事,找朋友吧,人家个个忙得团团转,去邻居家串门吧,家家铁门紧闭。都快憋出病来了,早知这样,还不如上班挣点死工资!至少有点寄托!”顿了顿,女人叹口气“我是不是不识好歹,庸人自扰啊?!”俞博斌想说是,你不是快病了,是已病了。却又委婉地劝慰“一个人在家也挺好的,看看书,看看电视,给孩子做做饭,整整家务!”女人对他的锦囊妙计不以为然“孩子在贵族寄宿学校上学,一月回不来一次;家务?就那样了,还要怎么整理?总不能故意搅乱,重新再收拾吧?”说着,挥手示意室内各方位。他顺势四顾房间的内容,可不,光亮整洁,清新宜人,毫无精益求精的余地。

他没话了,掂量着楼顶噪音不堪其扰的疙瘩,寻找切入点。女人却像寻寻觅觅,终于看到了猎物般,出口成章,谈资如潮。

最后,他的手机响了,女儿问他“在哪,回不回家吃饭?”他的使命在激烈的游移,和热烈的无关中狼狈收梢。

回头,他对笑容嵌在门框内、诚恳邀他不忙再来的女邻居说“没事时,可以找我借几本书看,翻翻书籍,时间也就过去了。”

核心的命题无暇眷顾,倒客串了次义务陪聊。唉,俞博斌晚饭吃得心不在焉。

他荒诞的设想,如果三楼的女人在楼道里遭遇了劫匪,他挺身而出,英雄救美。然后美人因为感激,从此尊重他,关注到他的真实需要,还他一个宁静世界。

当夜,高跟鞋的骚扰,意外的稍纵即逝,仿佛因了他的造访慰问,女邻居得了丰厚恩赐。空虚短瞬填充,寂寞暂时远离,一个人的暗夜彷徨告一段落。妻子说,她,终于累了;女儿说,一直就没觉得怎么乱啊;俞博斌看看家里的一大一小两位女性,不无忧虑地慎言“但愿我这本《齐国都城迁徙考》杀青前,世界和平。”

他有保留的担心,是精确和必要的。几天后,涛声依旧,他故伎重演。

妻子去跳广场舞了,女儿在专心学习。

挟了卷无关紧要的闲书,权作融合氛围的道具。

关闭自家防盗门时,他无情地奚落了自己既往的优柔;敲开三楼入户门的瞬间,他心如磐石,坚决命令自己:此行务必剑指高跟鞋,不得残存任何柔情姑息和颜面顾惜。

茶香依旧,女人明媚依旧,笑颜依旧,只是房间里仅开了壁灯,迷离的光线,令人难拒四壁汹涌袭来的清幽落寞。

孤寂摧残得支离破碎的女人,欣喜若狂而风轻云淡地,迎接着亲切的访客。

特别是,善解人意的邻居,竟然不忘为她带本小资情调的诗集。她如获至宝,爱不释手。

目光泄露的欣喜,在素雅的书页与男人的面部拂掠。

情商高的人,智商未必,智商高的,情商一定冷峻;放在同一人身上,这商高时,那商必低,因为精力总量相对稳定,此消彼长。

俞博斌坚决地排除了情绪干扰,摒弃了异性相对的局促,他要拨乱反正,一语中的。他说“你就那么爱穿高跟鞋?”女人积蓄丰沛的情绪潮水溃堤了,万千情愫融汇的心花被点燃。她放下诗集,快步迈到沙发斜对面的衣橱前,拉开门,真诚地对一位懂得欣赏的异性释放隐私,毫无保留,“你看,你看,我有那么多鞋子!”男人试图绵延的话题,被过渡得风马牛不相及的肢体语言,冲击得模棱两可。他说“,”他否定的摇摇头,叹了口气,急于寻求峰回路转,书归正传。女人却将他的无奈,当做对自己壮观收藏的叹为观止。她毫不犹豫,一边介绍着每双鞋子的品牌、特点和来历,一边干脆一一穿试,让唯一的知己观众,大饱眼福,大开眼界。这一双那一双,尖头的、圆头的、方头的,赤橙黄绿青蓝紫,高中低筒,拉锁的、纽扣的、松紧布的,一应俱全、一一展示,甚至还摆了几个猫步造型,供男人鉴赏。

俞博斌气急了,七窍生烟,发火,又师出无名。不得不承认,高跟鞋对女人姿态之美的点缀渲染,立竿见影,那些清脆击打地面的节奏,平行传布,并不像静夜落在头顶那般刺耳。

男人哑口无言,封堵他言辞的,不是女子的风韵和弱柳扶风的摇摆,趋近中年的定力,保障了他能够不太艰难地克服这些搅扰阻挠。左右他的,是自己默默思考、静静看秀间的感受。他敏锐地感觉到,这女人对高跟鞋的挚爱,她满腔的压抑、旷日持久的寂寥、多愁善感的天性,经年独处的困惑,一并倾注在一双双高跟鞋上,贯穿在鞋跟叩击着地面的韵律里。他可以想见,平素她在暗夜里,熄了灯,拂拭、调换着一双双鞋子寂寞地不住地走着,凝视玻璃和镜中的暗影,目光熠熠生辉。完整的沉浸在,自我构建的唯美意象和极度陶醉中,这是她唯一的情趣和精神维系。遗忘了世间万物,忽略了身在何方,忘记了时光和自我。在声声铿锵间,碾碎了愁伤,揿灭了寂寞,超越了无依的孤苦,走进了少女无瑕的梦幻。这不是呈献男人的视觉盛宴,而是女人熨平内心褶皱的自恋舞台。

他在那刻,形而上地完彻理解她。他觉得这是她的情结,脆弱却未必轻易打得开,扭曲却令人无法不去疼惜。这是一个孤独女人的精神唯一载体和最大依托,就像自己热爱文字一样,她的追求,就是行走中的高跟鞋。只不过自己的行为,安静得不为人知,而她的,毫无节制,殃及池鱼。

如何去完成宽容有效地中和、调整呢?他好久不吸烟了,点起一支,在高跟鞋的演艺台前,深仇大恨地猛吸。

他还可以按计划,残忍地宣布自己和家人的苦恼,但他失去了义正辞严的说辞。

他的意识透越千姿百态的妖媚,触摸着生命可怜的卑微,这苦楚感染了他,唤醒了他潜伏心底的种种灰暗,悲凉的情怀一时盈满肺腑。琳琅满目下,无不荒寒苍白,繁华温柔后,尽是枯索萧条。恻隐之心,是不同的人,被相同的悲悯沟通。

让人汲取信心和勇气,为之播撒希望,不断鼓励他人正确前行,是智者与仁者的合二为一。

他需要安抚自己,最好的,唯一的方法,起身,轻轻地带上门,走了出去。

妻子在阳台上轻巧涮洗衣服,听见门响,麻木地看了他一眼。洗漱完毕、准备就寝的女儿说,“今天我听到了,楼上确实很乱,跟阅兵式似的!”他苦笑一声,“我散步时,看见三楼的灯刚灭,大概睡了。”拍拍孩子的头,“睡吧,至少,今夜不会再那样了!”

此后,一连几天,天地很安静。

他察觉了这计谋的高效,遂屡试不爽。鞋只是女人情感被动的转移和无奈的抉择,号准了脉,给她描绘新的更有力的灿烂,她就会很快杜绝恶习。

男人俞博斌原谅了楼上邻居的病态行径。她的心,也很苦。她只是不由自主地试图完成悲情的超越,她的妨碍和干预,实属无意,可以宽宥。

他们的会见和谈话,频繁而亲密。女人的憔悴落寞,慢慢烟消云散;俞博斌最近的文字篇幅进展长足;妻子这段时间睡眠质量显著提高,次日经常容光焕发;女儿的学习稳步上升;就连深夜咆哮楼道的委内瑞拉,都温和了不少,甚至多是发生在其他楼层。

俞博斌仰望岁末的夜空,想笑,笑容却没能保持多久。

一对一的状态和心态,人的感觉灵犀相通。

三楼的女人,只是寂寞,她的智力正常,情商适度。很快,她利用女性特有的细腻,侦破了楼下男人出入往来的细微。

俞博斌再不提高跟鞋这一环节,但阴差阳错的攻克了形胜关隘,医好了全家的郁悒,他一现身,口吐莲花,楼上迅速变得宁静乖巧;女人的小心思自然也敏感意识到这个抓手,每当她闷坐愁城,要人来陪时,就会装作不经意地用鞋跟亲吻地面,弹奏几下,变戏法一样神奇,二楼的男人立刻忠诚的及时赶到。

他们分别坚信自己的智商至高,觉得对方未必识破。他们无往不胜地施展着自己的谋略,顺利把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各自沾沾自喜,都以为自己是绝对的导演和主角,对方仅是被动的可爱配角。他们精妙、深沉地隐藏着运用着自己的聪明技巧,觉得妙趣横生,乐此不疲。每一分子都觉得有趣,处一块,必定情趣盎然。

他们恋上了游戏,日臻娴熟,极其依赖。时间和空间,又无大碍,于是隔三差五,无话不说,推心置腹。

在相对封闭和绝对安全的领域里,孤男寡女的相处,仅限语言的交流,必然是肤浅的,短暂的,不彻底、不完整和不现实的,甚至是虚伪到荒唐的。况且男人的才华,女人的秀色,又都是允许作为引力的筹码,于是一切可以想象的事情,顺理成章的来临了。

有一天,女人忍不住向邻居吐露了个秘密,“我男人另外有好多女人了!”男人喝了口茶,漫不经心“是嘛,有钱了,变坏了?”“他的厂子不用光盯着,家里我不管他,所以自由时间很多。有次我去超市购物,碰巧看见他和一个女的买衣服。开始我以为只是巧合,谁没个异性朋友啊?就像咱俩!”男人惶惑地听着。“结果女人试完衣裳,好像很中意,俩人开心地连抱带亲,直接没个人形了!敢情不是一朝一夕的的关系啊!”“那你冲上去撕打了?”“切!”女人满脸不屑地继续讲述“开始我也跟踪盯梢,见的多了,麻木了,由他胡闹,任他折腾,再没那么在乎他。女人嘛,走马观花。兔子满山跑,少不了回老窝。谁还动得了我的正宫地位?”俞博斌觉得女人蛮有心计的,“你那么有必胜把握?”女邻居得意了“我攥着他的把柄,他怎么和他叔叔操作供货,怎么分成,税单如何虚开,最早都是我参与的!再说,他为人很粗心,好多细节都得找我商量。外面的女人,也就是宣泄一下,低等动物本能吧!”俞博斌无声地点了头,疏不间亲,不好再妄加评论

女人到底还是脆弱的,即使表面如何不在乎,心里还是隐隐疼痛

一种负面心态的形成,都是有个大的灰暗背景,然后日常的点滴,四周的环境,再群起攻之,才合力营造、衔连形成丝缕不绝的整体悲哀。女人絮絮叨叨地、轻描淡写地谴责着男人的负心,语气却一丝一丝逐渐软了下来,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要是有点文化,志向大点,就会一心扑在事业上了,就不会小富则安,过分贪图声色犬马的享乐了!”她顿了顿,看了看,此刻与她隔几相坐的男人,又说“哪怕他没钱,文雅一点,懂得珍惜家庭,照顾家人也好啊!你看现在,我跟守活寡有啥区别?!”边说着,边竟嘤嘤哭泣起来。

俞博斌等到了、找准了,近前安慰的名正言顺。他走过去,给女人递纸巾揩泪、拍拍女人的肩膀。后面的情节,就老掉牙了。女人轻颤了偎进他怀里,抚慰的地点转移到床上,形式也彻底换做了坦白的躯壳和四肢。

最终,面具掉下来,他用最原始的方式温存了一个女人的寂寞,或者说,他们需要合作驱逐各自的莫名孤独。那个时候,男人无解的忧患、女人漫长的忧伤,以汤沃雪般化解了。一番鏖战,癫狂到从床上重重地滚坠地上一回。那刻,他们是一个国度的,它叫爱沙尼亚。临了,精疲力竭直到这国家的南部邻邦,拉脱维亚。

经过休整的男女,平静的躺在床上,他们搜肠刮肚地要再找些机密出来分享,否则,不足以表达和证明对对方的一心取悦、十足坦诚、万分欣赏和百分百满意。

他还有啥,他详细交待了关于上下楼之间高跟鞋事件,自始至今的发展历程。他等着女人咒骂自己卑鄙,嘲讽自己阴险。女人却笑了,没来由的狂笑,他蒙了。作为交换和平衡,女人道出了有几次,确实用心险恶的蓄意。

他们有些兴奋,有些怅然。

返回自己家,妻子跳舞未归,女儿在做作业,扭头向父亲汇报了重大情况变异“爸爸,楼上真太乱了,好像在摔跤,砸得地板轰地一声!不行,真叫我舅舅来揍他们!”

他一惭愧,呵斥了女儿“安心学习,心外无物!砸烂了楼板她赔!操那闲心干啥!”

从此,进入了持久大治的太平盛世。

看着枕边熟睡的面色红润的妻子,他的隐隐愧疚,不治而愈。

互相包容、彼此迁就的完美蜜月期后,情况有些变化,女人需要的,是持久、完整与召之即来的忠诚,而男人在新奇退潮后,除了敷衍应付,还要奋斗自己的事业,和担负法律上的家庭责任。一个亟待囊括全部,一个仅可奉献业余,矛盾,合情合理地油然诞生了。

面对男人的搪塞婉拒,女人只好动用尘封已久的老招式,但也是最有效的绝杀。高跟鞋偶尔会震颤二三楼衔接的中间部位,而且惊天动地。女儿的反应日甚一日的强烈,有次不是当父亲的手疾眼快,女儿的电话马上就给舅舅拨通了;妻子的睡眠时好时坏;男人只好服服帖帖的挂白旗就范。有时候,男人的倔强劲上来了,如果自上而下的撞击还不管用,女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高跟鞋的撞击走势发生改变,方向变成由外而内的横向,标靶由地板换成俞博斌家的防盗门,理由是“借书!”

直到来年春末,这种方式借走了五本书。当然,书都是男主人乖乖地送上去的,三楼的女邻居,在警钟敲完后,战鼓擂毕后,乜斜着眼睛,站在二三楼的楼梯间,看着男人垂头丧气地端着身体和书籍,举案齐眉,顺从慰劳。

这已经不再是,欲望的饥渴和填充,而是征服与抗拒,独一无二与分庭抗礼,斩钉截铁与虚与委蛇间的对搏,两个范畴的纳入统一与坚守现状的角逐,这是两个精神世界的对峙比拼。暴力,稳操胜券。

这样,妻子跳舞去了;孩子在悉心攻读;上了一白天班的男人,需要缜密计划、细致安排,频仍登上三楼再义务夜班。这又是一个家庭,某段时期的特色生活格局。

女儿不解地问,“爸爸,楼上女人借书干嘛砸门啊?”他嗫嚅着“啊,啊,她精神不太正常!别理她!”有回他从三楼下来,本来计算好的时间,自然离女人的丈夫、那个永恒的委内瑞拉回来的时间还远着呢,即便自己妻子跳舞归家的时间也还不到,他下楼时,偏偏在楼梯拐角遇到了自己的妻子。他一惊“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妻子淡淡一笑,回答“音箱坏了,早些散场了!”轻声询问“你这是爬楼上谁家了?”他掩饰“往楼顶走了走,瞎看!”妻子诡异地一笑,不无讥诮地“是‘无限风光在险峰’哦,还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啊?”“呵呵,呵呵。”他僵硬地支吾其词。

那一晚,楼上安静极了,他的眼睛睁了一夜。

他开始由衷地怀念,高跟鞋最初踏响地板的岁月,那时,乱是乱,但乱得单纯、乱得与他素不相干,他可以对着那乱大光其火,可以佯作处变不惊。那时他们毫无瓜葛,响就响吧,没人对他颐指气使,没人侵略到家里。不速之客来了,对他的一杯热茶,还要论功行赏。现在呢?沦落到一个近乎于奴的地位,委曲求全换来的安静,比山呼海啸,比洪水猛兽,还要恐怖。

他认为,说到底,是女人识破了他的温情外交和床笫外交后,用事实体现的不断无情揭穿和强力复仇反击。

长此以往,他力所不及,无可奈何。

他虔敬地对女邻居说“我错了!”女人惊恐万状、柳眉倒竖“你,你怎么了?”“没怎么,我屈服了!”女人的眼泪,不声不响地落下来,“老俞,我没纠缠你,我也不勉强你天天和我床上云雨。我就想每天看看你,有个男人在身边真好!我喜欢你,时时刻刻,所以,我渴望你出现在我身边,多一些、久一些!”男人说“可是我,自己的家,工作?”“我不破坏你的家庭,不耽误你的工作,我尽力了!尽力不想你、不见你,可是我管不住自己!”俞博斌“,”“老俞不要担心,不管我丈夫,还是你妻子,谁问,我也不会承认,即使他们抓住了事实,我会全部揽下责任!和你无关!”“和我无关,能无关吗?现在我的生活一塌糊涂,一个多月了,一个字写不出来,月初的专题研讨会,我直接没参加,没有东西可以摆到桌面上!我毁了,我崩溃了!”

女人抱着他使劲地哭,后来男人也参与了涌泉大赛,俩人的衣衫湿透了。

如若修行到心无杂念,万事万物就没有感觉了。追求心如止水,不也是一种欲?欲念是存在的支撑和动力。

从前看陶铸的“如烟往事俱忘却”,觉得不舍,不忍,有些好的东西还愿意保留,要能选择性记忆或者舍弃就好了。后来,明白了,忘记是种福气。再之后,不知会不会,真水无香,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包括文字,真要那样,明心见性,也不知是喜是悲,或者如李叔同临死的话“悲欣交集。”来生,愿做个简单的人、务实的人,鄙视文字、鄙视一切想入非非。祝愿自己来生“三分醉,七分饱,十足收成,过上等生活,付中等体力,享下等情欲。”

初夏无人知道的深夜,俞博斌一家悄悄搬走了。

狗尾续貂的一段:

很长的一段日子后,小区的巡逻保安偶然看见,三楼雍容华贵的女人,站在窗口,抱了摞书,嚎啕大哭。

灭灯听雪,掌酒看风,几时醉几时醒?几分白几分轻?谁人曾说,惊鸿拂掠不留梦?

雪落得安静,路灯稀有地把工整的淡黄光晕铺在路上。没车经过,稀疏的行人分外落寞。精确算来,该是今年本地第二场雪,没有风,雪渐茂密。传说中的末日,来或不来,不知确切到几时。有雪的窗前,我们只能微笑。

偷穿了白衣素服的整个城市,缓缓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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