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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寂寞

2013-01-02 21:03 作者:夜雨英剑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成熟的表达,不必借助形式,它可以随时随地、随意挥洒;只有年少的意气,才需等待时机、制造仪式,卯足了劲,程序般进行。

——题记。

我在地区报社做“社会访谈”专栏记者时。

工作利益使然,自是不断周旋在官僚、商贾和所谓艺术家的群落里。认识的角色,杂七杂八,鱼龙混杂。有些人需要刻意铭记,曲意逢迎,虚与委蛇;有些人真如过眼云烟,时常迎面打来招呼,也令我莫名其妙。

那时候,桌面上的交易、后台的潜规则,较现在稀少些、含蓄些,加上我的个性又单纯而倔强。于是,工作近两年后,我的生活依然简单、坦荡。如我的装束一样,白衣黑裙、长发曳肩。(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时,我是个好姑娘。热情诚挚的着这世界,投入的工作,恬淡的生活。温顺的接受风,也期待着不期而遇的温馨。

我的率性,赢得了同事和采访对象的信赖,工作环境随之宽松而单纯。在单位,说说笑笑、写写画画;出差,听听问问,吃吃喝喝。浅显、缭乱的桥段串联,苍白乏味的人生,自以为是的岁月

的黄昏,晚风如绸杨花似,走在下班归家的路上。话铃拉长了嗓门,从口袋里钻出来。捏出手机一看,陌生号码。漫不经心地接通,对方自称“姓景,一家企业的老板。以前与我有过工作接触,约我见面谈事。”出于工作的敬业本能,我踌躇着应允了。随后的搜肠刮肚下,我忆起了他:他的形象轮廓和牵连事项。的确有过三次谋面,不是专访他的,是广告部的业务,同事拽我去蹭饭。其中一回也与他毫无干系,是他的商界朋友邀他作陪。

场合上的一般应酬,无关紧要,理所当然的蜻蜓点水。

我了解到他的企业规模不小,经营范围涵盖了9000认证咨询服务,和一种尖端电子产品的产销;他知道我的版面专栏,是涉及情感访谈和社会思考的。

仅此。这是个儒雅而内敛的男人。久未联络,他今天突兀地特邀我,我有些恍惚。

谢绝了他盛情接迎我的提议,电话拨回家里,向父母告知晚归。司空见惯的他们,还是不厌其烦地叮嘱了些老套的关心。挂完电话,打车去了约见地点,“醒南屋”咖啡馆。

我不知他早到了,以前他乘一台端庄的黑亮奔驰,此刻,门前只有粗犷的灰色宝马越野。他从一个包厢隔断后出乎意料地站起来,向着推门而入的我招手致意。

粉色制服的女店员,举止轻盈,来去无息,温婉得面无表情。

着了藏蓝底色、赭色暗格花纹西装的男人,脸上嵌了细碎的沧桑,热情地征询我的口味。

旋即,随意而精美的吃食和咖啡,沐着柔和的光线,摆放我们面前。

我们对坐。

各自品着流体和固体的食物,很快,他以缓慢沙哑的惯常语调,满足了我眼睛里的疑惑。表情里似乎闪过几丝天真和羞涩,他说“你不是常做情感访问嘛,这次我们就当次面对面的访谈。但不要记录,不要刊登,好么?”我点点头,静观其变,不动声色。

“说说我的故事吧,如果您不反对?”我再次职业性地点头,鼓励他单刀直入的冒昧。

“我也曾像你,有过清纯的想法和现实。人们常说‘死狗撮不上墙。’这话太武断了,只要推手足够力量,死狗不光能撮上墙,还趴得比活狗稳当。毕业后,仰仗父母的恩典,我进了家机关单位。规律、自在的上下班:没事就和同僚侃侃大山,玩玩电脑游戏,八卦领导的绯闻隐私;有事时,一窝蜂地上阵,对活应付。”

我啜了口苦涩的饮料,看他点了支烟,继续。

“官场上那些东西,你也该了解不少。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自己搭桥铺路,精心攀登,还要注意随时给别人拆桥、堵路。不用特别的拜师求艺,风气自然而然地就教会你这样做,而且很快就能轻车熟路。”

我急忙大幅度地劳烦表情肌,笑笑,表示理解,也宣告事不关己的轻松,属意申明对他言论的安全保障。

“这样,不到两年,我做到了部里下属一个科的副职。有些志得意满,有些忘乎所以。虽然是个不咸不淡的部门,一个坐井观天的位置,可不知有多少人,觊觎用心,朝思暮想呢?!”

他的杯子依旧满满的,他招手请服务员帮我添了咖啡,又殷勤问候其他需要。我婉拒了,摆手,再点头,请他延续刚才的陈述。

“再两年后,好事成双:我扶正了科长,娶妻生子。迎来送往,多方周旋,四处逢迎,然后不久,升为副处。”

我插了句自认客观的恭维,“您思路清晰,作风稳健扎实,业务也一定娴熟,理应如此!”他谦逊地撇撇嘴,“能力是进门前的事,抬腿进了屋,机遇最要害了!再说的直白点,站不错队、跟对了人,就是找到了捷径!差不多的岗位要求,能力相差无几,为啥不用自己人?明摆着的情理嘛!”

他低头看了看面前的咖啡,忽然流露了个性“其实,我不大习惯喝这个,我还是换茶吧!”

一杯馨香氤氲的乌龙茶,以最快的速度,善解人意地取代了起先的饮品。

碧绿的叶片,澄澈的清水,香雾袅袅。上浮再沉降,蜷缩后舒展,缓慢而坚定。

他美美地咂味,显得受益匪浅,那情景意味深长。

他顺延话题,接着倾诉,“不要以为我会稳妥地青云直上,人的潜力无限,但可资利用份额的极其有限。外界环境、资源力也是这样,达到一定阶段,就按部就班,强弩之末了。几年后,我还是副处长。僵在这个坐标上了!”

他再次点烟,轻雾弥漫,男人的目光隐约了出世的深邃。“这样几年,麻木不仁,我也习惯了、适应了生活和事业的波澜不惊。”深吸一口烟,幽幽地吐出,“也不是毫无感触!那年有两件事对我刺激不小!一是‘大学同学毕业十年聚会’,很多人意气风发,手握重权或者腰缠万贯,早对身居清水衙门的官位鄙夷不屑;第二件是,我们处的处长,一号人物居然干脆的辞职了,去了南方待遇优渥的外资企业。相关的人们,大家各自努力了一下,瞎子点灯。局机关的另一个高手——局长的秘书,不显山不露水地空降而来,稳坐了新处长的交椅。”

“于是你负气地辞职,自己创业了?”

他摇摇头,笑了笑“要是那样,也许就少些况味了!”他把夹在唇间的一片碎茶叶,用餐纸轻柔地揩下,一并投进烟灰缸。“像很多人一样,我很快完成了自我安慰,认可了现实。又没少什么,我还是我。我继续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不久,发生了件事,对我来说,影响重大!”

他停住关于往事的表述,目光闪烁打消沉湎,歉意地问我“我的破事,蛮无聊的吧?”我随性真实地回答“怎么会呢,一个优秀企业家的心路历程和个人经历,是充满诱惑的趣味命题!我很感兴趣,听得津津有味!哈哈。”

他授奖般点点头,“不久,我离婚了!”

不再兼顾我的诧异,他叙述流畅“忘记告诉你了,我的前妻是间银行的信贷部经理,精明强干,发展态势长足!爱情的纯美,像初雪的清晨一样,温柔和短暂。婚姻多年后,如同所有家庭的呆板模式,各上各班,共同照料孩子。家庭氛围枯燥,死寂,匮乏新意。”

围城之外的我,听到此处,暗自设想,模拟体验,不觉几许不为查知的怅然和颤栗。

他说“优秀的女人缺不了市场,她和自己的行长关系暧昧。她倒也直爽,多次旁敲侧击地批判我的小富则安、不思进取,毫不避讳地宣扬她伟大行长的叱咤风云。我们勉为其难地延续了一段时间,为了孩子和世俗的目光,试图用沉默拯救婚姻的名存实亡。那时候,叫我最疼的一句话就是‘有本事你闯个自己的新天地,有本事你在单位说了算!’我们实实在在尽力了,但终归失败。无中生有的家庭金融风暴,摧毁了我们多年苦心营造的婚姻殿堂。我们心平气和地办妥了离婚手续,她带着孩子搬走了。家还那样,人少了三分之二。我们还常见面,像老朋友似的,友好、亲热和无谓。”

“那你现在的婚姻状态?”“一个人。再找个人不难,但结果,无非是重蹈覆辙,或者相互提防,形式到老。现在社会,经济为尊,男人的欲望渠道万千,随意安放,男人的情感却困守一隅,无人理会。没看到影视剧里嘛,女人可以嚣张地随意哭哭笑笑,男人只能傻乎乎地往窗前一站,一声不吭。”

不明就里,我沉默,保持聆听。

总要拾人牙慧地表现些聪明,以及对演讲者的认真并尊重,我断言“因为婚姻的失败,你抛弃了公职。你要借助世俗的成功、财富的辉煌,证明自己后发制人的蓬勃力量。无情奚落和反击家内家外,对你沦陷平淡的偏见。以自己后来居上的巨大成功,颠覆既往,遗憾与你相关的人和事。在所有人的失落里斩获平衡,强劲重创那些疏离你的,亲人的关爱和外人的崇仰!”

我们的企业家,苦笑着摇了摇头,“很惭愧,我当时并没有知耻后勇,或者说积极媚俗。我从婚姻解体的阵痛中走出后,依然我心我素,尸位素餐。人的惰性和惯性,实在太顽固了!再说,从这屋出来,迈进另一间屋,真的很难!”

我为自己自作聪明的挫伤,不无遗憾和少许愧疚,同时,对他阐述的人生转型环节的艰辛见解,由衷赞同。

我说“是啊!很难!”

他的脸上一扫沉郁,光采焕发。他一副俱往矣的庆幸和风轻云淡的超脱。

他说“在长期的无聊,和悠闲的时光中,我养成了一个自得其乐的习惯。除了人前的喧闹,我会在独处时,写写自己的轻愁浅恨,写写胸襟抱负,也写一些针砭时弊,以及对人生对社会的沉思、研判。”

“那很好啊!涉笔成趣,涵养性情!”我开心地应和。

“事实上,它们对于物欲横流下的社会,一无是处!对于我自己的生活,弊大于利,它直接导致了我的迂腐、优柔!在政治弱化的环境下,文字干预世态、抒发思想的功能被忽略了,文字对社会的贡献和作用,绝对地遭受了事实上的冷遇和边缘化!不再有舞台容它演艺,它只萎缩街角,羞答答的自弹自唱,旁观他人呼啸。只能,仅限于,个人的小资情怀,聊表感慨!”

那一瞬,我想到了商业板块在我们刊物的横冲直撞,想到了广告版主任在报社的颐指气使。我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为汉字文化的渺茫前景、文学的虚弱彷徨,为金钱的摧枯拉朽,也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偶然的默契。

我做好了同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合作,堕入华灯初上之际灰暗情绪的准备。

却听见他说“那些字词、语句和标点,对我个人来说,也并非一丁点裨益没有!至少,它沉淀了我的情感坚守,稳定了我的底线追求!帮我理顺了思路,赐予我火花,破茧了纷乱,净化了思想!它们是厚积薄发的裂变,是贯彻始终的痕迹鸣响!这些伏兵,早晚会救我于水火!”

“因为这,我不断地想,不断地写,无休无止地泣诉、寄托和倾注!因了这份专注,我罔顾一切,得了维系生存的契机、鲜活和动力,我感觉自己在闪光和灼热!那些嗤笑和不解算啥?那些空虚与苍白算得了什么?那些迷茫和困惑,如履平地!我心无旁骛、义无反顾!”

从悲怆的语气和决绝的氛围里,我担心起男人的泫然泪下。所幸,男人一直是微笑着的,不温不火,完好如初。

“就在前年,我领悟到另一种凝重!我自命不凡,自视甚高。我诅咒怀才不遇,明珠暗投!那,我咬牙切齿地告诉自己:你的思想总要宣泄,你的执意总要演示,你总要依托和拥有一个诠释自我的实体平台,不是嘛?于是,我安静地辞职,悄然开始了创业的运筹!这之间,迟疑,波折,困境,无助,绝望的反复,希望的明灭,自不必说,终于,我脱颖而出,小有成就。胜者王侯败者寇!那么多与我相似的人,一定就在豪情万丈间铩羽而归,湮没无踪!我是何其幸运,血泪纵横间,卓尔不群地胜出!”

“终于,我的意志足以得到最大程度的体现,我的个人思想可以不吝张扬的落实。偶尔,再因社交原因回到原单位,冷眼观察处长、局长,甚至区长、市长。他们在一个怎样封闭的套子里束缚、挣扎和窒息?我觉得官场的生涯,荒诞可笑,愚不可及!往日的自己,又是如何的卑微浅陋、循规蹈矩?!”

我在男人的井喷状释放下,震撼,抑或茫然。

他的情绪不依不饶,“飞流直下三千尺”“我现在事业稳固,名利双收,扩张迅疾!有相对成熟的运营模式,层次分明的管理理念,经营紧凑,人员安定,机构健全,前景广阔。一切事务有章法按计划地开展排布。无须再殚精竭虑,事必躬亲。”

“但是,却不得不承受,时常深味,男人,平素潜伏,一旦杀出,汹涌澎湃的无解的忧患、不可归依的寂寞。”

“你完全有条件用声光电乐掩埋,用金钱和奢华慰藉,以香风艳雨混淆,以美酒佳人置换,这些落寞和清冷。你可以和朋友说说话,和亲人诉诉苦!”

他这次笑得遥远而无奈,“精神层面的东西,会在某个蹊跷的领域,屡试不爽地击溃物质。你真是个小孩!对值得倾诉的人,说无关的话,只会增加他的担忧,而于事无补;向不值得泄露的人诉说,白赚了授人以柄。软肋示人,必被哂笑和攻击!男人的寂寞,是独享的药酒。浑厚,深沉,酸涩,悲凉,绵远!”

我有个老谋深算的男同事,常学了古装片里皇帝的口吻,无病呻吟“朕,寂寞啊!”

原来是那样啊!

橱窗外,路灯开始淡淡泼墨,行人、车辆和建筑物遁入黯淡,晦涩难读。

他站起身来,果断地宣告,会谈的终结。

我不得不紧急追问,“你的隐秘,不便公示,为何选择了我承载?”

“因为你洁净,陌生!而且,也许永远陌生!”

他回头,追加了一句“请你去跳舞吧!你的魅力来自于纤尘不染、完整收受,更重要的,你心无芥蒂,不怀用心!我请你,或者送你?”

他的目光暧昧,表情卑贱。

“不必了,就此分道扬镳很好!”我严词拒绝,“男人袒露了肺腑,女人即便付出情欲,都物有所值!”我不甘示弱地平衡,也做好了扇他耳光的蓄势。

他不为所动,径直埋单出门。

在门前,他大喊了句“走吧!一块去,男的女的,愿意叫谁来陪都行!”他判若两人地一下子无耻起来。歪头潇洒地窜进宝马车,那坚硬庞大,与他的温润,放肆地极不相称的设备。

独自穿行色迷离的城市街区,联系世间种种,我的胸廓不由一层一层地缩紧。

几周后,政府举办了一届“政企联谊会”。我们再次重逢。

他是活动的主角之一,忙得风卷残云,风光得趾高气扬。

他清楚地看见我了,在别人的介绍下,我们手指前端相握,快速地滑过。仿佛初识的生疏,没半句多余的话。

他衣着光鲜,优雅淡定。从容游刃在达官显贵,男女嬉笑,利益和艳香,西装与晚礼服,红酒与威士忌之间。他还即兴演了讲。他的中心意思,概括就是“脆弱和柔软,必遭遗忘。男人是种奋斗机器,尽在不言中!”

散场后,他早一步离开了,轻蔑地不对任何人道别。

他掌心暖过的半杯红酒,留在桌上孤单地摇晃,散发别样的风情诱惑。

无声而忐忑,仿佛谁的心事无从平抑。

多年后,我升职分管报刊发行的宣传部某科室负责人。

我已为人妻母,丈夫是档案局的副局长,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女儿正上小学四年级,成绩优异。

姓景的那男人的企业,稳步发展,做大做强,成为了虎踞龙盘的上市公司。

我们之间,无任何联系。

不久,我在行进的车上,偶然窥见了他。

日城市下午的光阴,流淌得舒缓。天空有些阴霾,地上有些积雪。风,冷冷的。

意外的,他在七八米远的人行道上步行。

他自顾迈步走着,目不斜视,若有所思。没有留意到一位记者的无心跟踪。

委身驾驶室后排的我,红色紧身低领衣,胸前拼命挤压着丰满雪白的事业线,下束黑皮及膝的短裙。

曲线玲珑的双腿,被坦露的黑丝薄袜朦胧着。

它薄如蝉翼,责任重大,正负担了旁边紧邻的部长,那飞扬跋扈的指掌。

姓景的男人巧合的和我们同向前行。

因为路口繁多,红灯密连,时动时停的车和安步当车的人,不断地行止交错,看上去你追我赶。

他偶而点颗烟草,仰天吞吐,不断地拿起手机看一下,拒接无足轻重的来电。

剩下的,便只有,说得出来的男人,说不出来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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