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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门前的那条溪

2015-12-08 11:01 作者:文人李白  | 1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老家门前的那条溪

作者 安化县人民法院 李文斌

小的时候,想很奇怪、很傻,只是想知道家乡那条蜿蜒小溪里的水,最终流到了哪里,整个童年时代的搜寻,也就知道它流到了公社,公社以外流到了哪里,就不知道了。

这条溪叫白毛溪。我家就住在这溪的源头。家的北边,有一座山峰,叫竹山界,尽管在峰山余脉的群山中,算不上高大,但在我的眼光中,它漭漭苍苍,绵延不断,横无际涯。就是这山的汗,山的泪,山的血,化成一股股山泉,汇成这小溪,在我家的门前经过,向着公社方向流去。溪很小,曲里拐弯的,最宽阔处也不足十米,夹在高耸的两山中,呈破山而出之势。溪道中,圆的、方的、长的、奇形怪状的卵石交错;溪水里游着小鱼,溪两边蓬生的水草中藏着小虾,卵石下则有螃蟹和水蛇。

溪里,有我的童年,和村庄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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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村庄前的这条小溪,我与祖母的关系肯定没有那么亲密。

祖母30多岁时没了丈夫,拉扯着一儿一女,防范着乡邻异样的目光,被生活逼迫成性格特别古怪的人——和村民合不来,要强,和儿媳合不来,争当家权,在她的六个孙辈中,也仅和我亲密。

祖母信佛,不吃肉,其实在那个贫穷年代,家里养了猪,也是任务猪,要缴到公社的肉食站,肉食站补给送猪人1斤肉,半斤猪油,要多买点,就需要肉票了,因此,一年内吃不到几回肉。祖母不吃肉,倒少受了肉类食物匮乏的折磨。祖母吃的,是小溪里的小鱼、小虾。就是这些小鱼、小虾,把我和祖母的情感紧紧地粘合在一起。

童年时,我的空闲时间几乎都在这溪里,在溪里光着脚丫、打着赤膊,捉鱼、捞虾。

捉鱼的方式特有趣。有三种方式:一种是用手在岩洞里摸鱼。溪水中央的石头里一般是摸不到鱼的,溪水中央的石头孔四处通达,手一到碰鱼,鱼就从其他方向滑走了。摸鱼最恰当的地方是堤坎洞,手伸进去,就把鱼堵在洞里,拇指和食指卡住鱼鳍,鱼就跑不掉。摸鱼是有风险的,堤坎洞里可能藏有水蛇,手伸进去,水蛇一口就咬住手指,手抽出岩洞,蛇还紧咬不放,你得用力摔,或者干脆将蛇弄死。这写起来挺吓人,其实我们并不害怕。水蛇是无毒蛇,咬出红红的血口子,用水清洗,就不痛了,也不会感染;第二种是用石头砸。见着溪里有鱼,先向溪水中猛丢小石子,惊吓小鱼,小鱼纷纷钻进石头底下,然后搬一个石头,双手举过头顶,狠狠地砸向目标石头,一条或者两条鱼翻着白,从岩石下浮出水面。这方法很笨,效益也不高,它只能砸水浅处的石头;受惊的鱼一般喜好钻水深处的石头,用石头砸深水里的石头,由于水的阻力,既消减力量,又改变方向,砸不到目标,就是碰上了目标石头,由于水的阻力,也砸不死石头底下的鱼儿。这种情况下,第三种方式最有效,即用铁锤震。如果有个铁锤,把硬木把褪去,换上两根竹片,栓紧,高高扬起,利用竹片的弹力,重重地向目标石头震下去,水深水浅都能作业。一锤震下去,少则二三条,大石头下多则数十条,随着铁锤震动岩石的声音,小鱼鱼贯翻着白身子而出。生怕岩下有漏网之鱼,用尽全身力气翻动目标石,有时并没有漏网之鱼,因为放心了,心满意足,有的时候确实在目标石下的小岩缝里夹着一条鱼,捞起来,更有收获的喜悦。那时,我梦寐以求地想弄到一个铁锤,但那个年代物质匮乏,铁锤还是生产工具,不容易弄到。我们生产队里仅一家有一个铁锤,是参加修建三线铁路,偷偷带回来的。这家有个我的同年小孩,叫银。银个子小,没力气,我经常跟他一起去溪里震鱼。此时,我总是卖苦力,挥舞铁锤震岩,他捡鱼。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为了利用他的工具。不过,令人气恼的是,到分战果时,他要把大一点的鱼都拿了,我只能拿小的鱼,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甚至恨。我盼望着单独去震鱼,我想了许多委曲求全的办法,十次中也会有次把成功:我趁着银不在家,帮着银的母亲挑水、挑粪、挑柴,或者承诺分一半鱼(多次吃亏的经历,我也学会了银的怪,在临近屋边的小山沟淘一个小水坑,留下一半鱼,再和银的母亲分另一半鱼,我时常为我的小聪明高兴不已)。借到铁锤,我百倍努力,迅速跑到公社,从公社一直震到小溪源头。

我不爱吃鱼,那时,没有油,弄出来的鱼腥味很浓,祖母却爱吃这腥味。她把鱼一条一条地剖开,弄干净鱼肚,将锅微微加热,放一条鱼进锅里,为防止鱼沾锅,一边翻鱼一边喷水,一条条煎好后,再掺进辣椒、紫苏、姜丝,祖母就能美美地吃上一顿。这时祖母是不会亏待我的,她一定会把偷偷饲养的母鸡生的蛋,给我煮上一个,犒劳我。在这种食物的交换中,收获到了祖母不常有的亲情

小溪,是全村人的生命源泉,它灌溉着全村百余亩水田,它丰,禾壮,它枯,粮歉。

山溪水有个特点,水丰沛时,容易涨水,涨水时汹涌澎湃,毁山毁田毁路毁房,不可驾控;干旱时,溪水枯竭,旱田旱土旱庄稼。

每年的枯水季节,也是多事的季节。为争得稻田的灌溉水,队与队,人与人,经常发生争吵,甚至拳脚相加。

一队在我所在队的上游,两队有一大片稻田呈上下游关系。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上游拦水灌田,是不能完全将溪水拦死的,要在渠坝的一旁留个出水口,以便下游也有水灌溉。天特别干旱的时候,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就可能被破坏。记忆中的有一年,禾稻正值灌浆,缺水就意味着绝收,一队竟然将溪水全部拦截。我们队的看水员趁着晚偷偷去挖开水坝,放出溪水。一队看水员知道后,赶着清早,挑来更多黄土,将水拦截得更加严实。队长出面交涉,队长各自为自己队的稻田歉收担忧,言语不合,打了起来。不服气的队长将争端发酵成队与队之间的群体争端,各自组织队员,扛锄带刀,在溪的两边聚集。斗殴一触即发。公社领导得知,派出分管干部前来平息事端。有领导介入,村民更想讨得符合风俗民情的说法,你一言我一语,不相礼让,有脾气暴躁的冲过溪要动手。公社领导难以掌控局面,调集公安民警强制处置。公社书记是老基层,得知消息后带领干部立马赶到现场,他指挥随行干部一人看管一个冲动的村民,自己一把抱住最暴躁一位村民。老书记的阵势,镇住了冲动的村民,一场即将爆发的斗殴得到平息。

事后,老书记组织两组村民开会,协商上下游稻田灌溉办法,同时严肃批评驻村干部随意动用公安干警。说:“村民是一时来气,气消就没事了,两队仍然会和平相处,如果公安介入,矛盾升级,两队将成为世仇,地方从此会不得安宁。”

我一直敬重那时候的干部,干部真是群众的公仆,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干部,即使是书记,除了开会,平时也是一个斗笠,一付蓑衣,出没于村、队和寻常百姓家。

是的,过多的外力介入,只能为仇恨加码,时间的消弥作用,同饮一溪水的因缘,抬头不见低头见,远亲不如近邻的相处道理,会慢慢淡化矛盾和仇恨。

我从事法律工作数十年,感觉我们的公权力过多地介入了邻里的矛盾,人际的猜疑,一方冲动,找到律师,律师轻意接受代理,帮助其一纸诉状诉诸法律,对薄公堂;社会也大力倡导法院敞开民间纠纷的立案大门(行政案件敞开立案有其合理性),大量民间纠纷不经基层调解,和时间过滤轻意进入司法裁判。理念是对的,让法律明断是非,但这绝对不符合中国农村的现实。我国是个具有厌讼文化传统的国度,费通在《乡土中国》中说“在司法处去打官司的,正是那些乡间所认为‘败类’的人物。”即使在诉讼中调解结案,你告我状的心理疙瘩,一时半会也难以消解。

名人择竹,民众择水,对于一个村庄来说,水枯了,村庄就死了。

生产责任制,农业生产曾经辉煌过,它解决了农民的温饱,但温饱绝不是农民的终极追求,农业的高投入(体力、精力投入是无价的),低收益,使得青年农民远离家乡,到发达地区寻求发展,留守农村的父辈们,则急功近利,大肆砍伐树木,大山失去了涵养水的功能,导致水土流失,小溪的河床被填埋了数十米,水全部浸入地下,潺潺流淌的小溪水不见了。我童年的伙伴:小鱼、小虾、小蛇都绝迹于了这条小溪。

我每回家乡,还是喜欢到小溪里走走,去寻找童年的足迹,搜寻对家乡过往的记忆:哪一个塘里我游过泳,呛过水,哪一块岩石下我摸过鱼,水蛇咬过我,哪一蓬水草中,我赶过小虾;哪儿是我挑水的码头,车水的沟渠。这些成为了永远的记忆,展现在眼前的,全是怪异的石头,和泥沙,即使是将耳朵贴在溪面上,也闻不到流水声。这条溪,犹如祖母死亡时干渴的眼神。

父亲知道我热爱这条小溪,他时常也关注着这条小溪,早几天给我来电话,竟然报告我一个意外的消息,说小溪又有水了。父亲80多岁了,打电话给我,一般是寂寞了,想我回家陪他,但这次的电话绝对是报喜。我相信,由于近年来,农村青壮劳力外去务工,没有人挂牵山中树木,山上的树木自然地生长起来了,植被得到恢复,水土得以保持,沉淀到河床下的溪水,慢慢浮出溪面,缓缓地能听到溪水的吟唱了。

星期天,我赶回家乡。我将车停在原公社处,从公社边的溪道出发,脱掉鞋袜,挽起裤腿,择寻平滑的裸石,跳跃着向前行走,在清澈见底、细砂铺底的河床上,任双脚划着柔柔的溪水前行。路过有山泉流下的沟坎,停下来,侧耳欣赏水声潺潺。直到太阳直直地照上头顶,累得趟在平滑的岩石上小憩。

小溪的复活,意味着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农村也复活了吗?溪道两旁高山撑着的蓝天、白云,好象告诉着我,这是肯定的。遗憾的是,鱼儿仍未回归小溪,童年的乐趣只在记忆里,现实没有呈现出我需要的画面。

我只能乐观的预测,总有一天,鱼儿是会回来的。自然和人的充分相融、尊重,回报是迟早的事。

坐在小溪的石头上,看山的青翠,看流水的清澈,回忆童年在溪水里的嬉戏,感觉尊重自然,大自然的馈赠是多么的丰富,虐待自然,大自然的报复又是何等地凶狠。

在这条小溪里,我收获过,它是我童年的全部;在这条小溪,我失意过,在我看不到溪水长流,鱼儿绝迹的时候;在这条小溪,我期盼过,恢复它的溪水叮当,鱼儿唱歌,有流水,生命就产生,就活跃,就蓬勃。

作者 李文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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