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段没书读的日子里
在那段没书读的日子里
上世纪六十年代, 我们几个小青年劳动之余空闲时间没书看是最难受的事情。那时农村没有电,黑白露天电影一年看不了几场。守着一盏煤油灯度夜,尤其是冬天那漫漫的长夜实在难熬!当时离村近十公里的公社驻地有一个图书馆，可手里没钱买不起书，又加那时禁书颇多，能借到一本《西游记》之类的书如获至宝,兴奋无比。点上小煤油灯，煤油灯是墨水瓶做的，不点完那一小瓶煤油是不会罢休的。农村有文化的人家少,又让所谓的文化大革命前期的“破四旧立四新”运动抄得抄了烧得烧了。能藏起几本书来的一个村没几家，逃此一劫的微乎其微。
为了想借本书看,只能找有文化的人家碰运气,走十家八家能成功借到一本书那也是幸运的了。可我不辞辛苦,有空就为借书奔走,借到一本书, 管它是什么书,无论天文地理古文诗赋,戏曲唱本,统统视若珍宝,一读为快。下一本没借到就把上一本好的片断抄抄背背,恨不能把书本全吞到肚里去。
离村三里的南山里住着一户人家, 姓梅。老爷子在外当官,是书香门第, 也许是家在山里，也许是老爷子在外当官有关，也许是抄书时藏的严密。听说有藏书，听说而已。我的几个伙伴去借过，都没借出来。一个伙伴与他家是亲戚，去借也没收获。这一年冬天雨雪特别多，大雪覆盖着村庄山峦和田野，啥事也无法做，那年代不是现在可看电视听音乐，我又不喜欢打扑克下棋。没有书看那种孤独感寂寞感无聊感真是难熬。我毅然做出决定，去南山借书去！当然也只是碰碰运气而已！
那是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雪下得特别大。吃过晚饭,冒着风雪独自一人走上通往山里的路。一个人在黑夜笼罩下的皑皑白雪的山间行走,白茫茫灰蒙蒙的一片,羊肠小道早已不见踪迹,只能辨别的是方位山峦和树木。背风的地方积雪很深，一脚踩下去，积雪没到大腿根，抽出这只脚，那只脚又钻了进去。一条棉裤两个裤腿全湿透了。朔风呼呼地刮,冰冷的雪花直往怀里钻,也许是运动量比较大的缘故，也没感觉到冷。远处传来几声狼嗥,吓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但我从路边一棵树上折了一根树枝壮胆，继续勇往直前，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他家。他们一家人在惊讶之余,迎接了我这个不速之客。当我说明来意时,主人被我的精神所感动,先给我清理了身上的雪又把我让到火炉旁多添了些木柴让我烤一烤,烤得暖哄哄的了,才把我叫到套间里。那是两间土屋草房,套间的小窗子用什么东西遮了,墙被烟火熏得乌黑,有一种很隐蔽的感觉,主人端着煤油灯领我到南墙角,在西南角(屋子最暗的地方) 墙的一人高处有两个木头楔子,在楔子上边放着一个大号的旧风箱。主人把煤油灯放在窗台上,让我与他把风箱抬下来,拉开风箱盖,啊!里面全是书!这原来是旧风箱改造成的书箱。怕被人发现也怕土耗子咬了才放到墙上的。这是我在家庭藏书中那年月见到的最多的一次。我高兴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主人说:“看在小伙子非常爱读书又很有诚意的份上,你就找本看吧!这是家父留给我的,现在他老人家打成走资派,俺由干部子弟变成了黑五类，你千万别给俺添罪过就行!”我诚恳地答应着并翻看着。啊！这是我平生一来见到的家庭藏书最多的一次，大部分书都是我第一次见到。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张开嘴“啊 --”了一声，伸出的舌头半天没缩回去。我拿遍了每一本书，那一本都想看，那一本都爱不释手，但还是看看再放下。有《周易》四书五经之类的书，有《西游记》等四大名著,有《七侠五义》等侠义小说;有《西厢记》等言情小说;有唱词、有剧本,还有矛盾等现代名作家的书和其他天文地理之类的书。我喜不自禁,但我怕古书难懂,厚书看时间太长,就只选了一本矛盾写的《家》。并保证三天后晚上按时归还,主人没有言语。(也许是不相信我的许诺)三天后晚上我按时送去,主人很赞赏我的守信，也许怀疑我是否看完，他考问了我几个章节和内容,我对答如流,必竟是刚看完嘛!还把抄的部分警句片断拿出来读给他听。主人非常高兴,就继续借给我看。但嘱咐我慢一点看,别伤了身体。从此我还一本借一本，借一本还一本。无论小说名著,文言、唱词，诗赋、天文地理历史，通通一读为快。不懂多读几遍,不识的字不理解的字词查字典、词典,大约用了三年时间吧,才读完了他那一风箱书,并且做了大量的读书笔记。同事们在劳动空间要我讲故事听,我就讲给他们听,高兴了晚上继续让我讲。在讲的过程中也锻炼了我的记忆能力和演讲水平。伙伴们听了一冬故事觉得不好意思，还请我喝酒，喝罢酒后也不让走，六个人睡在一个土炕上。那晚一高兴还写了一首诗呢：
共饮同寝宵达旦，(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队中几位意气男，
都是故事讲得好，
拽我拉我不算完。
书中自有无穷趣，
白天读来夜间谈，
哄得伙伴哈哈笑，
结得书缘结朋缘。
读读讲讲,写写记记。在几年时间里看完了方圆十几公里左右所了解到的能借到的藏书。汲取了不少营养,扩大了视野，增长了许多知识和才干。
那时读书首要的是守信。该为主人保密的就必须严格保密,连同事也不让见到的书,只能晚上一个人偷偷地读。读到天亮也是常有的事。
也许“书非借不能读也。”现在家里除了书还是书,当一个朋友有一次借走我一本书的时候,我才惊诧地发现,这本书我已多年没动过了。学校图书室阅览室,古今中外名著举手可得,反而没有那年月借书读的劲头了!人啊就是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或者难得到的东西想方设法追求到也偏珍惜,属于自己的了,既使是珍宝也少了一份爱心。当拥有它的时候,也许不认为珍贵,当真的有本好书让人借了去，或者想起那书还没有归还，估计有可能失去它的时候，才后悔没有读或者没有读好那本书，很惋惜,也感到它的珍贵了。
那段没书读的日子,一生一世忘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