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躺在树荫下的狗
一条躺在树荫下的狗
张建波
黑黑是一条躺在树荫下的狗，一根精致的铁链把它拴住。它用一种最舒服的姿势趴在地上，一动也懒得动，大耳朵盖着眼睛，你不知道它是睡着了还是醒着。远远看去黑黑就像一团丢在地上的黑色绸布。
拴它的树在一条景观河边，种着一排垂柳，它就躺在垂柳下，天热躲到树荫下，天冷就从树荫下挪出来晒太阳。如果它有心，肯定能认出我。我每次从它身边走过去，都会故意把脚步声弄大一点，希望引起它的注意。我叫它黑黑，它爱理不理，斜睨着我，像一个调皮的孩子。我不知道它的真名，叫它黑黑完全是我一厢情愿。
黑黑毛色光亮，一看就知道营养很好。只是缺少运动，有点慵懒。它的旁边有一群民工在干活，铺绿化带边上的地砖，民工的锹铲靠在水泥栏杆边，木柄上挂着他们脱下的外套。不管旁边动静多大，黑黑总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我觉得黑黑很懂事，知道这些都和它无关，不需要操什么闲心，所以大多数时间它趴在地上闭目养神。
我没有见过它的主人。一日两次经过它身边，我至今没有见过它的主人和它亲近，但这不说明主人把它忘了。它身边摆着一只塑料桶，里面是主人送过来的饭菜。我敢肯定它的主人就在不远的地方，随时可以看到它。它躺在树荫下、阳光下和主人的目光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下雨天我没有从那经过过，黑黑应该不会趴在雨中，它的主人会把铁链解开，让它回屋躲躲风雨，那时候黑黑一定会快乐地摇着尾巴。我不知道黑黑会不会想心事。如果是一条智商正常的狗狗，它也会有心事，只是我们不能读懂。
从它闪烁着童趣的眼神看，黑黑应该是个小孩。它会想爸爸妈妈吗，会问爸爸去哪儿吗。这么小就离开了爸爸妈妈，黑黑怪可怜的，没有爸妈的庇护，受了欺负怎么办。我邻居的小孩，亲戚的小孩和我的小孩在黑黑这么大的时候，都能得到极其周全的爱，穿衣吃饭，事无巨细，都照顾得妥妥的。不过这些小孩没有黑黑悠闲轻松，他们要补外语，学跆拳道，上作文班，连星期天都安排得满满的。我的小孩比黑黑大些，睡眠的时间已经被挤压成了一张再也不能拉抻的薄纸，我都很少知道小孩房间的灯是什么时候熄的，早上是什么时候出门的。黑黑没有这些焦虑和烦恼。
黑黑会在铁链下走过青春期吗？没有伙伴，没有撒野的雪地，黑黑的青春有不羁和迷惘吗？我一个熟人曾向我哭诉过她孩子黑暗的青春。那个孩子小的时候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孩子，只是涉足网吧以后，孩子的世界就暗无天日。魔兽的杀戮和唾手可得的情色，夺走了孩子的清纯。把孩子关在屋里，他就像一条困兽，低声地咆哮，无望地踱步。他家住五楼，他的妈妈担心有一天孩子会从阳台上跃下，去追寻脑海中那个虚幻的、奇幻的世界。好不容易把孩子骗进了一所专门戒除网瘾的学校，在铁门关闭的瞬间，孩子绝望地爆发，他飞快地爬上铁门的栅栏，拼命地逃脱。凶神恶煞的管教扯着他的腿，将他从铁门上掀下。青春的叛逆让父母和孩子都很受伤。黑黑没有这样的烦恼和忧伤，从这点看，黑黑比我熟人的孩子更幸福一些。
黑黑也会老去，如果它的主人一直爱它，它会有一个可以预见的幸福晚年，不像我们一想到养老就心生惶惑。我们还没有想好怎样安度晚年，我们的父母就已经老了。父母老了，需要我们反哺，我们却焦头烂额。我的同事今天一早从乡下父母那赶过来开早会，一边喘气一边摇头。他的父亲瘫痪在床，每天要人抱进抱出，其他兄弟姐妹都不在家，母亲力气小，抱不动父亲，他就单位、家、乡下父母家几头跑，跑得心力交瘁。电视上正放一部叫《老有所依》的电视剧，无数个家庭的养老困境硬生生地横亘在面前，我都不大敢看，一看心里就隐隐地痛。现在我的父母还不算太老，可我父母的父母已经进入真正的暮年，他们随时会病倒，随时需要人照顾，这些生活的链条已经非常脆弱，随时会断裂，想起来就觉得害怕。对于已经迫近的白发浪潮，我们真的还没有准备好。所以每次走过黑黑的身边，我都会羡慕它，羡慕这条躺在树荫下晒晒太阳、睡睡懒觉的狗。
写于2013年11月2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