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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疾

2013-11-25 16:40 作者:信天游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隐疾

张建波

晚、床、睡眠,接下来我们能想到的可能是甜美的,是窗外呼呼的风声,或者是一场疾风暴。没有人愿意想到死亡,睡梦中的死亡。在所有的死亡里,只有这种死亡最离奇、最不留痕迹,甚至有点温暖。但它却真切而冷酷地发生着,就像生活的冰面被石头砸出一个窟窿,无数的裂纹放射。

这种温柔到残酷的死亡就像一只巨大的,在深夜悄无声息地降临。黑色的羽翼覆盖着深夜里香甜的鼻息,让睡眠者不再醒来。二舅就是这样被死亡之翼掠走的,走得让人无法相信

那个夜晚和平常没有不同,二舅十一点钟下班回来,在公共卫生间冲完凉,吃了一点二舅妈准备的夜宵,遥了一会儿电视就拉灭灯睡下。睡下后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二舅妈说了点事,两人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二舅在福州鞋厂打工的那个夜晚正是我家灯火通明的夜晚,大妹过两天就要出嫁,家里正热闹地杀壮猪预备着酒席。远在千里之外的二舅在鞋厂的流水线抹着汗水,一次次地把笨重的磨具搬上搬下。他没有请假回家吃大外甥女的喜酒。

妹妹出嫁的酒席上,一个熟人从福州匆匆赶回来,拉着我父亲一旁耳语。父亲洋溢着喜气的脸顿时凝重起来,他拉着我大舅说我们一起去福建,那边有点事。就像晴朗的天空突然飘过一片乌云,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整个喜宴。我弟弟在福州打工,一定是他出了事。父亲和大舅立即动身去福州,外公对我说肯定是你弟弟和人打了架,要不就是偷了人家的自行车给抓了。弟弟对别人偷走了他的一辆自行车一直耿耿于怀,多次说要找个机会弄一辆回来。外公又说你二舅和你弟在一起,他怎么不回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把妹妹抱上花轿,完成一个没有父亲和舅舅参加的出嫁仪式,母亲和妹妹都哭得很伤心。等不到妹妹婆家的筵席散去,我就匆匆追着父亲和大舅前往福州。在出村的渡口,我获知了真相。摆渡的老人告诉我,你二舅去世了,晚上睡着的时候走的,怕你外公受不了,才说你弟弟出了事。二舅那时才三十六岁,一向身体很好,谁都没有想到他竟以这样的方式客死他乡。

赶到福州,辗转找到二舅的出租屋,二舅妈从屋里扑出来,抱着我放声大哭。二舅妈喃喃地说天塌下来了,该怎么办怎么办。我看到骨灰盒上嵌着的照片,二舅瘦削的脸温和地笑着。

那时候像二舅这样三十多岁还来城市打工的并不多,更何况他有四个未成年的孩子,最小的儿子才刚刚断奶。在家时,二舅是个出色的拖拉机手,一辆手扶拖拉机开得稔熟,农忙下田翻耕,农闲跑运输,日子过得很红火。当初跟着村里的年轻人去福州进厂,家中老少都反对,但二舅还是执意卖掉了手扶拖拉机走向了城市。每年过年的前几天才从城市赶回,给老人带回大包小包的营养品,给孩子买回一大堆红红绿绿的新衣服。我们都觉得二舅的路走对了。他讲每天固定时间上下班,就像工作单位上的人一样,成型车间的活虽说不轻,但一点也累不到他。

二舅妈说二舅是在睡梦中走的,她枕着二舅的手臂睡,一点都没有觉得异常,等她睡醒才发现二舅的身体已经冰凉,还以为二舅没有盖好被子。

离开福州之前,我们特地去他打工的鞋厂门口看了看。这是一家超大的鞋厂,有成千上万的工人干活。一群群挂着厂牌的打工仔打工妹有说有笑地进出,厂门外的小摊贩吆喝着叫卖早点,一切如常。没有人注意到一群悲伤的家属在和一个死者的打工生活告别。

二舅的死讯已在村里散开,远远地看到老外公坐在门槛上,高大的身躯蜷得像一只虾。外公边哭边骂,你这个贼,不给我养老送终,你不是我儿。

二舅的猝死犹如一场剧烈的地震,完全倾覆了原来的生活。几个表妹一个个退了学,沿着她们父亲的道路去了福州,进了父亲生前的鞋厂,陪在母亲身边。小表弟一直跟在爷爷奶奶身边,他成了我外公晚年丧子的唯一慰藉。无数的夜晚,外公弓腿坐在床上盯着窗外的夜色被晨曦一点点击退,想着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让壮年的儿子代他受罚。外公的心脏病日益严重,已经到了口袋里离不开药丸的地步。后来表弟长大了,念完初中就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去福州的道路。外公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从孙子越来越像儿子的脸回想起儿子的眉眼。

这些年我身边几个人都是以二舅一样的方式终止了人生。有一个是我儿时最好的伙伴木根,我都不忍想起他最后紧闭双眼,紧抿嘴唇的样子。木根是一所山里中学的副校长,下午还和儿子一起打过乒乓球,睡觉前还去隔壁房间看了一会儿同事玩牌。我赶到他身边的时候,他被安放在宿舍的地面上,身体如铁,坚硬而冰凉。他是在元旦日推进炉膛的。一个结束和另一个开始。

隐藏在二舅和木根血管、心脏或大脑里的疾病猝不及防地给出了致命一击,在深夜,悄无声息地冰封了他们的心跳和呼吸。潜在身体内部的隐疾就像一枚沉睡的炸弹,没有人能看到它的游走和引爆,而睡眠是黑夜最肥沃的土壤,除了梦还有死亡之花在开放。

所有的死亡都可以预见,但没有一起可以把握或超越。

二舅妈一直在那个鞋厂没有挪窝,她的孩子都已成家,她找了一个同厂老乡相伴余生。木根的妻子带着孩子离开了学校,但一直没走出木根离去的阴影。

写于2013年1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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