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系列散文——乡村人物——裁缝雪梅

2015-09-15 08:45 作者:诗意乡村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那首曾经风靡大江南北的《小芳》流行的时候,我在心底里暗暗想,歌曲里面的主人公,在我熟悉的人里面,应该是梅了。尤其是那两句——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活脱脱就是她最突出的形象特征了。其实,我见到雪梅的时候,她已经是三个孩子母亲,然而依旧那么漂亮,一双能够看透你的心思的大眼睛,温婉柔媚,一头黑缎子般的头发,梳成粗粗的两根长辫子,撩拨着多少男人躁动的心思。她不仅人漂亮,而且有手艺,是那时候农村里很少见的裁缝。所以村子里,知名度最高的,除过支书,就应该算是她了。

说她知名度高,可不仅仅只是裁缝的缘故,因为人长得那么好看,闲话自然而然就多起来了,都是一样指向,和那个男人好什么的,生产队大队的干部代销点的售货员药铺的医生甚至公社武装干事革委会主任等等。有些人说起来,还是有鼻子有眼,一家五口人,从来没见她下过地劳动,只有丈夫一个男劳力,家里什么也不缺,哼哼!说这些话的,大多是女人们,因为每一天,她们都和男人一样早出晚归累死累活,在三出勤两加班的日子,拉着架子车在黄土地上搞农田基本建设,我们俗话叫做修水利。龙口夺食的麦收季节,毒烈的日头下汗流浃背割麦碾场晾晒。秋天到了,抢收庄稼还要及时播种,一个个忙得脚后跟掉了。而这些场合,基本上看不到长得漂亮的裁缝雪梅。即便见到,那也是干着轻松的活路。农田基建的工地上,她偶尔出现,不是在大灶上给其他社员做饭,就是在主席台给前来视察的领导们上提水倒茶。收获庄稼播种小麦的季节,基本见不到她来田里,如果来了,也是给男人送饭送水,然后走掉,长辫子在屁股后面那么摇摇摆摆地走了,阳光下,雪白的草帽,乌黑的头发,格外鲜亮。

比起一般的农村妇女,她的确人缘广多了。她认识很多来村子里工作的上级领导,她做饭也是出名的,不亚于她高超的裁缝手艺,公社在村里的蹲点干部,一日三餐就在她家里包了。遇到上级检查工作,派饭第一个就是她家里。因为这些,所以队里的劳动工地她不出现也很正常。那些吃过她做的饭的人,念念不忘的是鸡蛋面片有多香,手擀的细面有多长,包子馒头有多白,玉米榛子多好喝,包的饺子炒的菜有多好看多好吃。只是村里的大多数人没见识过,很多人一提起,也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后面紧跟着一句——她还能的做出花来。有了这个美差,她家里领的粮食补助就不少,一家五口人的生活,在只有一个男劳力的情况下,依旧过得有滋有味,甚至比起一般人家滋润得多了。

这是一个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吃得很开的女人,各种心思在村里人的脑袋里肚子里发酵,讽刺不屑的,破口咒骂的,羡慕嫉妒的,甚至有些心怀鬼胎而不能如愿的,对她都是侧目而视。甚或有的人家不许自己的孩子跟她家小孩在一起玩,学校里,村子里,这一家就格外显眼。其实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她嫁给的这个男人的父亲,是方圆数十里有名的地主,成分很不好,解放初被镇压过。而她娘家,成分也差不多,她也算大户人家出身。从小念过私塾,识文断字明白事理,虽然也出落得大家闺秀,也只有和跟她一样成分的人结婚过日子了。

我是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她,她的儿子小峰和我前后桌,没人跟他玩,而我因为学习好,老师宠,也就不管这些,很快就和他好起来。星期天放学,小峰就带我去了他家。实际上,我每天上下学都会经过他家门口,但是从来没进去过,村里人的话,让我对这个家庭抱有一种很神秘的印象。

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艳艳的秋阳晒得我汗水直淌。跟着小峰,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地坑院子里。顺着一段两丈多长的斜坡下去,首先看到的黑色油漆的大木门,上面有铜钱大的铁钉做装饰,这是村子里很难见到的。走进木门,是一段一丈多长的门洞,然后就来到院子里。中间有一棵高大粗壮的枣树,那时我仰起头,红艳艳的枣子馋得我直咽口水。绿色居多还有变成黄色的枣叶里,躲躲闪闪的大红枣挤眉弄眼撩拨诱惑着我的胃口,院子里有淡淡的香味飘过,枣树下面有我没见过的红的白的紫的黄的花,现在想来,应该是牡丹菊花月季之类的。站在树下,我顺便打量着这个宽敞阔气的大地坑院子。迎面是三个窑洞一字排开,中间的略高,应该是正窑。左右的两边稍低一些,都是暗红色木头门窗,天窗很高,敞开着,挨着门的窗子很大,有很少见的玻璃,还糊着白色的窗纸,有各种样式的窗花,太好看了,我捅了一下小峰,你家太富了么。他赶紧嘘了一声,随之喊道妈我放学咧,我把我同学带来玩来咧。我向着两边望去,院子左侧是放劳动工具和柴草的小窑洞,门口有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在啄食,那些随地滚动的小毛球球太可爱了。右边则是一口水井,缠着绳索的拐把辘轳弯腰弓背地站在一口浅浅的窑洞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噢,我娃回来了,峰儿快进来。随着一声暖暖的软软的应答,我收回了游移的视线,望向正窑。门帘掀开,走出了雪梅——小峰的妈妈。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一身素色碎花的上衣,一件月白色的裤子,最显眼的是两根黑亮油光的长辫子。小峰的妈妈怎么那么年轻啊!这是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因为那个时候,我和小峰差不多大,他上面还有两个姐姐,我的妈妈应该比她小,可是我的母亲远没有他妈妈这么光鲜。她过来拉着我脏兮兮的小手,低下头叫着我父亲的名字问我是不是谁家儿子。暖暖的秋阳下,她的皮肤白皙光滑,我仰起的小脑袋感觉有点眩晕,她微微眯着的眼睛看得我很不好意思。快进窑里快进窑里,她连声招呼我,那一刻,我还闻到她身上洋胰子的清香,那是我们在杨老师身上才最初闻到的味道。

我被她拉着进了正窑,她吩咐小峰去厨房打水。正窑亮堂宽敞,进门是五通的大炕,铺着褐色的厚实的有着老虎图案的床单,炕根底是一排四五床叠得整整齐齐大红被面的被子。在紧挨着炕的后面,是我第一次见到的缝纫机,黑色如她的油亮的头发,闪着铮亮的光,静静地蹲在那里,像一头安静的小兽。她随手拉过一张板凳让我坐下,说一会洗洗手,还问我吃不吃枣子,我使劲点点头。她就笑了,我看到她白亮亮的牙齿在窑洞里闪的光,就和缝纫机上那个白色的圆环状的把手发出的光一样亮泽。缝纫机后面,是一张半个炕大的铺着厚布的台板,上面有尺子,有雪亮的大剪刀,还有一把软的米黄色的卷尺。窑洞两边的墙壁上,两个铁丝上搭满了做好的大大小小的上衣裤子。一时间,我真有点应接不暇眼花缭乱的感觉。

小峰端来一脸盆水,还拿来了洋胰子,先洗手,再吃枣儿。不由分说,她拉着我的脏兮兮的满是污垢的小手放进脸盆,给我搓着洗着。听我峰儿说你学习可好啦,你要和我家峰儿好好玩,学习上多帮帮他。你家里人都忙,你要注意照顾好自己,多洗手啊,看看,洗了以后不就干净多了么。看着变魔术一样变白的两只小手,我羞愧的不得了。记得那天,我几乎没说多少话,主动说的没有,她问一句我答一句,枣子吃得开心极了,我连连说着好吃好吃。

从此,基本上周末家里没事,我就和小峰一块去他家里玩。而且每一天上学,不管早上多早,从架板庄子最底层上来,我都会站在他们家地坑院子的窑背上喊他一声,然后等他起来一起上学。这样,我就成了这个我曾经以为很是神秘的家庭里的常客了。当然,小峰妈妈雪梅的裁缝手艺,我也是慢慢领略了。

我们的村子是一个有着一千五百多人口的大村子,而裁缝就是小峰的妈妈一个。虽然在那些缺衣少穿的年代,买布料还要靠国家定额发的布票,一家人一年到头几乎就没有做新衣服的想法,即便如此,小峰妈妈每一天还是忙的不可开交。我们在她家里院子玩的时候,缝纫机清脆简捷的声音让偌大的院落显得那么宁静,那种节奏那种韵味就像是弹奏着一首优美的旋律 ,令人陶醉。那些年,普通人家做衣服,基本是过年时节,辛苦了一年,大人小孩都希望穿的新崭崭过个好年。平时光顾的是学校的老师大队的干部还有插队来的知识青年,基本上青年人居多,年龄大点的就是家里条件好一些,小孩子在大人的带领下来的,一般是孩子父亲在外当工人或者吃公家饭的。不管是什么人,裁缝雪梅都一眼看待。进门招呼问好倒水让座这是最基本的程序,接着拿出布料先比画一番,称赞主人多么有眼光,商量着做什么样式最合适,最好看。在彼此愉快的交谈中,雪梅便会给做衣服的大人或者小孩量尺寸,腰围胸围胳膊腿的长短,甚至还要量哈屁股,这是做裤子必须做上衣时的参考 。一连串的数字符号,她会在小本子上一一记下。这个过程,三五分钟搞定,手法娴熟毫不拖泥带水,我在那个时候体会到了心灵手巧这个词的含义,等过上两三天,前来取衣服的人先要试衣服,换上新衣服,人整个精神状态一下变了,对这个词的理解就更加深刻了。俗语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的确不假。一身新衣服上身,从头到脚,那个精气神就像换了一个人。除过体验到心灵手巧 ,我感觉裁缝呢简直就是一个魔术师!那么神奇,那么神秘。

因为活儿多,所以小峰的两个姐姐早早就会用缝纫机了。放学回来,周末,俩姐妹都要帮着母亲干活,所以他们基本不会出去玩。只有小峰帮不上忙,可以开心的玩。有时候,他会和我把做好的衣服送给人家,记得有一次还是在外村,我们两个还在那人家里吃了饭。七八岁的小孩子,被人当做客人招待,还一个劲夸着长得乖聪明,心里别提多乐呵了。所以那个时候如果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们两个可是屁颠屁颠去的。所以村子里,能够在平时做衣服的几家,我也是了然于胸。

雪梅的裁缝手艺,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确实吃香,这也让她练就了一手绝活,那就是可以不用尺子量体,也可以准确报出一个人的身高胸围臀围腿长胳膊尺寸甚至体重,都会一口报上来,丝毫不差。来做衣服,那就是看一眼做衣服的人,所有的尺寸就记在心里了。记得有个知青为了验证,和同伴们打赌,结果每次都输,输了要给别人买麻花吃,从此再也不敢赌了。即便如此,每一个做衣服的人,她都是要仔细量体,认真记下,丝毫也不马虎。因此,人们对她格外信任。做衣服过程里,她提的建议都会毫无保留的接纳。常常会有憨厚的乡亲们说,就这布料,做什么样式,你看着办就是了。

我在外出上学的那一年,第二次来雪梅这里做衣服。那一天,母亲扯了布料,几乎用光了全家人的布票,要给我做两条裤子,一件上衣。那是最奢侈的一次,以前,我在这里做过的是一件白衬衣一件蓝裤子,每年六一节排节目的时候穿。那身衣服,几乎伴我走过三年多的小学时光。那天,裁缝雪梅给我仔仔细细地量着各种尺寸,尺子随着她的手游走在我的腿上腰上手臂上,站在比她高出半头的我的眼前,雪梅不住地夸着我,埋怨着自己的儿子小峰,我都很不好意思,羞涩地低头不语。考上师范就要当老师了,这衣服要穿出养学生的气派。孩子出息了,你也该高高兴兴的有了盼头。这小子长高了,长结实了,有棱有角的。去外地了好好念书啊!这些话,我都记着,母亲说不出来,而我从她那双慈爱的眼睛里,感受到了一种和母亲一样的关爱和期盼。

如今回老家,经常去看年过七旬的裁缝雪梅,其实她早已不做裁缝了。两个女儿,一个开了服装加工厂,在周边县里都是小有名气,一个在闻名西北的乾陵脚下的桥梓口搞布匹批发。只是儿子小峰,做了一个水电工,似乎和裁缝没了任何关系。一个暖意盎然的大年初一,去给她拜年,宽敞的暖和堂屋里,一位满头一丝的老人坐在炕头,戴着老花镜,穿针引线。当我喊她的时候,她才笑呵呵抬起头来,问我几时回来,赶紧坐, 埋怨着自己耳朵有点背了。小峰闻声赶了过来招呼我,看着曾经那么关爱过自己的老人,我深深鞠躬,给她拜年。

时光流水一样走了,多少人在这流逝中老去,许多的事情也变了。望着眼前的老人雪梅,我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其实流走的该有多少,年华,手艺,物件,人事,被替代的,被改变得,消失不见的,慢慢地都从我们日渐衰弱的记忆里一点点删除,很多东西,亦如我眼前渐行渐远的乡村裁缝—— 远了,没了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783570/

系列散文——乡村人物——裁缝雪梅的评论 (共 9 条)

  • 心静如水
  • 沐子
  • 从余东风
  • 草木白雪(李淑芳)
    草木白雪(李淑芳) 推荐阅读并说 推荐
  • 晓晓
    晓晓 推荐阅读并说 推荐阅读!
  • 雪灵
    雪灵 推荐阅读并说 时光流水一样走了,多少人在这流逝中老去,许多的事情也变了......
  • 淡了红颜
    淡了红颜 推荐阅读并说 普通人,做着平凡的事情,在平凡的事情中彰显勤劳的品质。欣赏,推荐阅读!
  • 汉茂油桃

    汉茂油桃陕西的谢大脚!

    赞(0)回复
  • 丫丫

    丫丫欣赏,喜欢,赞!!

    赞(0)回复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