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T

盖生

阿T是师专毕业的，也是当时学校的第一个硕士研究生。其实，他那个硕士研究生的含金量并不高，是在省委党校读的研究生班，后来由于省委党校自己没有硕士点，挂靠的是XX大学，所以，他是单证硕士，即只有学位证书而没有学历证书。即便这样，因为是第一个，阿T也牛的不得了。

第一次见到阿T是在学校分房子的时候，因为他在政治系，和我不在一个校区，以前虽然彼此听说过，但没有见过面。由于学校是第一次盖楼，按照当时的政策，只有副处级以上，副教授以上才有资格上新楼，其他的如我们讲师以下的只能分这些上新楼腾出来的旧房。当然，能分到也念弥陀佛了。有一天，负责那次分房的总务处长给我们这些申请分房的人开会，在我对面坐着一个比我应该大一两岁的人，因为不认识，还有些特别，所以就引起我的注意。此人个子不高，发型是反方向的，表情极为凝重，不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两手抱在胸前，呼吸很急促，一问，说是阿T。当处长讲完这次分房的房源情况，分配政策，打分标准之后，阿T就迫不及待地质问道：“学校文件不是说给研究生加分，为什么在这里没有体现？”显然，对于我们这些小字辈，处长大人并没有放在眼里，一听有人敢于指责他，自然很生气：“文件在哪？”没想到阿T早有准备，当即拿出一份文件的复印件给他。处长接过匆匆扫几眼，随手一扔：“我不认识字，就这玩意儿，你爱上哪告上哪告去！”很明显，处长大人是在耍无赖。其实，这种领导干部在没理可讲的时候，和老百姓耍无赖在我们这里是经常发生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何况还当着这么多的人面指责他，如果在背后提提意见，说不定就把打分的标准给改了。阿T当时气得脸都青了，刚站起来准备理论几句，处长宣布散会，就都散了。结果当然是阿T那次没有分到房子。事后，有人说阿T有些发二，有人说他如果给管房子的送点，肯定能捞到。但立刻有人反驳说，谁送礼阿T也不会，因为他太抠。

熟悉后，发现阿T的确有些发二，譬如说，他和人开玩笑会一百次都是那一个主题，每次见到都是那句话，就是关于男女的那点儿事。连被开的和旁听的都觉得絮烦了，他仍然津津乐道，乐此不疲，而且每次自己都首先笑得开心无比。说起他的笑还真有些特点，他的牙不仅长得参差错落，而且是内忧外患，一笑起来，巨口一张，仿佛满脸是嘴，满嘴是牙，但见一团獠牙在上下飞舞。

要说他抠，也不冤枉他，但抠在他这里，不仅是指吝啬，而且是指善于抠钱，把别人的钱变成自己的钱。他的专业是经济学，可贵的是他从来不纸上谈兵，而且活学活用。可以说，经济利益是他与人交往和处理任何事情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利益最大化是他毕生的追求。有的学生说，他是一个最善于把权力膨胀性使用的人，无论是当个班主任，还就是教课，都得给他送礼，不送礼，连请个假都休想，期末要想得好成绩，难。不管你答得好还是差，关键看你不送礼。不送礼，答得再好他也扣得你一塌糊涂，送礼了，答得再差他也会想办法让你过关，因为分值高的他全弄成没有参考答案的活题。

没几年，阿T时来运转了，当上了他想都不敢想的系主任。公平些说，所以让阿T当系主任，是学校领导完全出于事业发展的考虑。因为已经有很多学校单设经济系，但是马上成立，师资什么的还不是一下子就能凑齐，所以学校打算过渡一下，先加强经济学专业的力量，为将来单独成立经济系打下基础。但是，把他们系的人扒拉来扒拉去，发现，还就是阿T读过经济学硕士研究生。虽然以前还真没有如此浪费资源的前例，没办法，为了事业的发展，学校领导只能让小我服从大我了。不过，经济损失荣誉得，全校都知道，如果说阿T送礼买官，打死都没有信，这不就是廉政的最好证明吗？所以，就便宜了阿T吧。不过，让他当系主任，在他个人来讲，真是人尽其才了，是实现他个人利益最大化最好的舞台。系里大小事项，大至进人、购置设备，小至学生当干部、入党，该他管的管，不该他管的只要有好处他也坚决管。这样一来，不仅副主任被夺权，就是专门管学生的副书记甚至班主任都被架空。时间一长，全系上下，几乎是天怒人怨。后来，矛盾公开化了，有人就直截了当地去学校告他。学校也调节了几次，收效甚微，就在要拿掉他的时候，是他自己找到一个台阶下，那就是，走。阿T虽然抠，但并不是傻抠。他明白，这几年来，也捞不少了，再不走，学校要是真的来查，至少也得给头头们返一部分，不然就别想消停。但是吃到嘴的东西吐出来，太痛苦了，恰好发现南方一个专科学校招聘，虽然现在学校已经升格为本科，但这恰好可以卖个好价钱。(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对方学校设在一个县城里，条件自然不算好，但恰恰不好，才往往给较高的价钱，又是安家费，又是科研启动资金，算下来，也好几十万呢，于是，就奋然前往了。实事求是说，阿T不笨，也不懒，在新学校干了几年，成果颇丰，就评上了教授。而且，最让他感激不尽的是，一直病病怏怏的老婆经过几年的犹豫，终于给了他重新选择的机会，走了。要说阿T狼心狗肺，舍不得花钱给老婆治病也不客观，只是一直理智地控制在公费报销的范围内罢了。起码，没有让过度医疗的社会弊病在他家蔓延。

精明的阿T把新学校给的几万块的安家费存起来，并没有买房，而是一直租住学校的房子，看看几万的科研启动资金花得差不多了，就开始了他下一站的打算。一打听，在A城的一个同事，其实就是长我一年的学兄老O，恰好去了与他同省的一所大学，自然，这个学校比他现在的学校好多了。这也难怪，人家是以教授的身价应聘的，他走的时候，才是个副教授，身价不同自然价码也不一样。如今他也是教授了，于是，就千哀求，万恳请，叫老O帮助通融，要去他们学校。这位老O是个实在人，本来，他乡遇故知就是一件好事，更何况可以重做同事，就答应了。经过考核，也是因为老O信誓旦旦的担保，该大学终于答应引进他。既然是引进，自然又少不了诸如安家费、科研启动资金之类的，阿T 这回已经轻车熟路，就故伎重演，又不购房，而是花几千块钱把学校的出租房简单装修一下，就入住了。

俗话说，饱食思淫欲，况且阿T如今已经不仅饱食，可以说是今非昔比，鸟枪换炮了，作为真正意义的大学教授了，总不能每天只是青灯黄卷，夜夜苦读吧？恰好社会上，教授的价码见长。阿T虽然与前夫人生有一子，但早已上大学，如今是真正的单身一个，地道的钻石王老五，既然上帝垂爱又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就不能再随便找一个过日子就行了。当今社会，据说是阴盛阳衰，可能恰好如此，高端男士才更是稀世之珍。T教授海选夫人消息一经传出，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的女士，尤其是剩女们纷纷要一试运气。上至年过半百的市委副书记，下至大学刚毕业的办事员，经过反复斟酌、筛选，阿T选择了学校后勤的一名年过三十长相一般的会计。所以作此选择，仍然体现出阿T精明的考量。虽然他也可以选择更小的，甚至漂亮一点的，但是阿T清楚，能找一个和自己父亲差不多年纪的人为丈夫，是百分之百的物质女孩。那样，不仅在感觉上，有些悖于人伦，而且，实际上，就不是娶一个老婆过日子了，而是请一尊只能供奉的女皇。至于找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官员，不仅很快就要退休，权力归零，不见得能借上几天光，主要是和这种有权没权谱都在的人过日会，永远被遮蔽在她的阴影之下，难有自身价值的实现感。而一个相貌平庸，年过三十的女性，本来就比较自卑，对家庭应该怀有渴望，不会有太多的小浪漫，比较适合实实在在过日子。于是，由偷偷摸摸约会，到半公开的同居，再到领证结婚，前前后后没用上半年时间，效率不可谓不高。

又是两年过去了，阿T把第三母校所给的条件利用的差不多了，又听老O说我已经在他邻省的一所学校任教，经济状况要更好一些，给的条件也就更优厚一些。于是，就匆匆忙忙地给我所在的学校投了一份求职材料，没想到，我所在的学校也很快就答应他来考察。因为这里的经管系也刚成立不久，而且同样面临着教育部的本科教学水平评估的问题。

此前，我听老O说过阿T已经到他那里了，说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相处较好，他也向学校为阿T争取了不少好处。如今，阿T又要到我这里，是因为老O那里的资源已经被他榨干，要换个地方坑了。果然，他一下车就奔我来了，样子基本还是那个样子：见面就笑，一笑起来，满脸是嘴，满嘴是牙，但是细看，两片门牙已经如秋天树上的叶子：摇摇欲坠了。不过行头已大变，一身笔挺的西装，擦得苍蝇站着都打滑皮鞋，而且不知啥时练的，喜欢捏着嗓子说话，可能是故作文雅吧。还没考察，就对这里表示满意的不得了，拉着我要一起去人事处。我不想绞在里边，就推托有事，告诉路让他自己去找了。

后来听人事处长说，阿T一见面，就把来时的车票递给他让报销，这一开始给他的印象就不咋样。因为虽然在招聘启事上是有这么一条，但是真正来就报销的还没有。只不过，阿T的科研成果确实不差，这也是处长对他仍有兴趣，没有简单打发他的主要原因。按照惯例，由系里出面，学校人事处长出席招待他一顿饭，因为听阿T说我们以前是同事，就请我作陪。

实事求是说，我并不希望学校能要他，因为我太了解他的为人了。况且，他骗老O作保的事情还不知道怎么圆谎呢，如今又来拉我下水。所以，在席间，他几次递话，让我为他的忽悠作证，我都没接茬，或者装聋作哑，或者指此而言他，或者，报之以讽刺，在场的人似乎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们。

下午，他又到别的学校应聘，结果人家当即把他回绝了。由于他连顿饭都没混到，返程又来不及了，就又来找我，没办法，还得供他一顿饭。饭后，天色渐晚，他为省钱想住在我家，当时只是我自己住，但是由于讨厌他小抠，就以没安空调，也没有多余被褥为由没留他。陪他出去转一圈，学校宾馆他嫌贵，就又找一家私人旅馆，他以三十块钱的价格住下了。回来时，心中有些不忍，觉得似乎一点不近人情了，但转念一想，他把老O坑得够苦的了，对这种不讲究的小人，也不算过。其实，是我自作多情了，像他这种心中只有利益没有是非的人，人情不人情并不重要。果然，没过几天，他就来电话，让我去学校催问结果，顺便为他的为人担保，我以去问反而显得心虚，不利于讨价还价为由拒绝了他。又过了些天，他又来电话，我以处长出差为由再次拒绝，终于没有了消息。

我知道，学校是在犹豫。后来，人事处长向我求证阿T的为人，说从他所提供的履历看，已三次跳槽，担心如果引进，能不能把安家费和科研启动资金花完又走。我只好实言相告，完全有这种可能，他前两次就是这么做的。处长听后默默无语。大约过了半年多，人事处长告诉我，阿T已经到别处去了。看来学校虽然相信我的话，似乎并没有完全死心。大约又过了半年多，人事处长告诉我，阿T又走了，这回是又回到他离开省份的一个学校。还告诉我，从那个他刚离开的学校了解到，阿T到他们那里就要求把安家费、科研启动资金发给他。而他们学校政策是安家费只有买房子时才能支取，科研启动资金也只有发够一定数量的文章才能用，一看，这些钱一半时套不出来，阿T就又走了。后来老O说，他先是还要回他们学校，结果学校由于他不讲信义，坚决不要他了。耽搁几个月，才在他们省一个差一些的学校找到了工作，说现在他年纪大了，这回可能干长了。对了，前几年听说阿T又当爹了，只比大他五岁的岳母帮看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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