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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民工

2014-09-02 17:24 作者:gaisheng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出民工

盖生

出民工算是生产队时代年轻人的美差,美的程度依时间长短而定,当然是越长越好。因为年轻人一般都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对农活技术含量较高的,譬如扶犁点种,铲草插秧,赶车扬场等等一般都不太在行。而出民工,大多是干修堤筑坝之类的工程,无非是挑土、抬石、搬砖什么的,只要有些力气就可以了。最重要的是,出民工可以为家人省下一份口粮,因为当时粮食普遍不够吃。出民工对自己而言是意味着可以敞开肚皮吃饭,对家人来讲可以带出一张嘴。而且,在外边干活生产队给记工分,按天算,何乐而不为?所以,每次出民工,大家都很兴奋。

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一次出民工,是到察尔森修水库,这是我离开农村之前最后也是最长的一次出民工。察尔森本来是科尔沁右翼前旗的一个小镇的名字,察尔森,蒙语是柞木的意思,是以山上到处长着柞木而得名。因为在这里修水库,所以这里就叫察尔森了。如今,这里已经划归内蒙古管辖,但是当时,包括乌兰浩特在内,都归吉林省的白城地区行署所管。所以,察尔森水库,就是由国家投资设备,吉林省主要是白城地区出人力修的。

白城地区行署成立了总指挥部,地委副书记亲任总指挥,军分区司令与地区行署副专员分别任前线指挥长、副指挥长。当时的白城地区很大,下辖十几个县,每个县都成立一个民工团,团长、副团长,政委、副政委一应俱全,一般由县某些的局长、副局长担任。县下所辖的公社都成立一个民工连,每个连大约有一二百人不等。这样,算起来,整个水库,大约有几万人在干活儿。我当时是扶余民工团十五连三排四班班长,领导十几个人干活,感觉还挺光荣的。

工地分大坝工区、溢洪道工区、水洞工区、电站工区。对于没有技术只有力气的各个民工团来讲,只是在大坝工区干活,其它工区由专业工人和技术人员操作。我们负责修的大坝可真的很大,中间是几米厚的钢筋混凝土浇筑的水泥墙,两边用沙石填满,碾压结实,迎水坡再垒上石头,浇上水泥,所谓的壤土心墙坝。坝高四十米,宽二百米,长近两千米,但当时还看不出什么模样,只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坝,到处都是人。我们干的活主要是两样,一个是装车卸车,就是往大坝上拉沙石,一个是清理坝基。车是胶轮拖拉机,装车卸车不算累,最累的是清理坝基,是把几百米宽的坝基平均下挖十几米,把稀泥、石头清除干净,再填上沙石压实。这需要穿着厚底胶靴,挑着两个大铁网筐,里面装着稀泥混合着碎石,再爬上三级跳板,再走几十米。因为我是班长,要走在前面,干在前面,但是那时候身强力壮,出点力气也不觉算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连长是我一个村子的,平时关系还好,指导员是个转业军人,是我一个中学同学的哥哥,他们对我还都挺好。后来,团部要每个连派一个报道员,不时还集中学习几次,由于我给指挥部广播站投过稿,所以连里就派我当了报道员。有时,需要在驻地写报道,就不用去上工了,所以,常常有人油嘴滑腔地叫我作家,然后解释道:“作家就是整天坐在家里不干活。”

一般来说,由于大家都是适龄青年,土话说是单公子,未婚男人之意,只有几个年纪稍大一点,是结婚了的,大多数是所谓处于青期苦闷阶段,虽然活儿本身就很重,但是仍然有剩余精力没处释放。偶尔看一场电影是很大的也是最文明的消遣,再就是在每天睡觉前,来点荤素搭配。素的就是央求会说书的说一段三国、水浒、大八义、小八义之类的,荤的就是结过婚的人自告奋勇讲一些男女之事,说得一个个小光棍晚上直跑马。

附近有一个三八连,主要由长春岭镇所属的蔬菜大队女青年组成。由于在全团十五个连队,甚至在整个工地中,她们是唯一的女性团体,所以,她们所到之处,都要先噼噼啪啪地抖掉一片片贪婪的目光才能消停地干点活。实事求是说,好看的真不多,而且多年的风吹日晒,皮肤普遍缺乏休整,粗糙不说,还往往不是大灯笼萝卜一样的红里透紫,就是冻梨蛋子一般的黑里透黄。自小繁重的体力劳动,也使她们的体型更是乏善可陈,脚脖子几乎和腿肚子一样粗,使她们不敢挽裤角。头发,由于每天在烈日下暴晒,基本烤焦了,是褐里透黄的那种。如今还有的时尚女郎刻意漂染这种颜色,以为沾点洋气,其实黄皮肤的人不适合再配黄色头发了,否则,整个头部就像一团黄土泥——靠色。但不管怎么说,毕竟是长头发的,一有机会,还是有很多人喜欢和她们搭搭话,逗逗哏,扯扯淡。在工地上,三八连的一般是指挥装沙石的车卸到什么地方,因为几百米的坝基要一层一层地铺平,压实,所以沙石往哪卸,就得有人指挥了。和我们这些不是装车就是卸车的人比,她们的活似乎很清闲,但是一天天地在沙石堆上跑来跑去的,其实也挺累。有人就趁着卸车的机会和她们闲扯几句,过过嘴瘾,无论是轻一些还是重一点,她们也就笑笑算了。但是如果她们有一群人,男的又是少数,这些小姑娘就会变成母叉,几乎是穷凶极恶,往往还大打出手。不知这是出于过度的自我保护意识,还是变态的施虐心理。

团部有个小卖店,售货员是个小巧玲珑的姑娘,除了个子矮一些,模样肤色还足以吸引小光棍们的目光。所以,有事没事,下工的时候,她身边总是围一帮人。后来,为了名正言顺地解决光棍们的眼瘾问题,团里成立了个宣传队,挑十几个模样过得去,稍有点文艺细胞的男男女女,不时来一段,眼饥渴的问题才算有所缓解,难怪部队都有文工团。

虽然那时候各个施工单位都是义务性质的,但是,干多少,譬如需要完成多少土石方,上头还是有明确规定的。所以,连长、指导员就不能光领大家干活,还必须和相关领导,尤其是检土石方的施工员搞好关系。这样,请客喝酒,就是他们最重要的工作。据说,有时,一顿好酒饭,就能顶全连干好几天的了,所以大家对他们喝酒也倒没意见。需要说明的是,这和当下的豆腐渣工程不同,尽管有的土石方数字是虚的,但是落实在工地上的沙石却丝毫不掺假,碾压机也毫不客气,所以,工程质量还是过得硬的。连长来时是公社会计,话语不多,指导员倒是个善于鼓动的角儿。他个子不高,一直穿着没有领章的军装。由于他转业时就是个连职,按照国家规定,农村兵连级以下不安排工作,所以,这次公社让他带队出来,就是想看他能力如何,是否给他安排个小干部当当。指导员当然明白领导的意图,决心干好,所以不仅把主要精力放在和相关人员推杯换盏上,还特别注意鼓动士气。隔三差五,就瞪着由于酒精燃烧而激情澎湃的血红眼睛,来一次战前动员。开头,总是那两句不知是谁写的顺口溜诗:“岱岭扬臂举红旗,战士干劲冲天起”,结尾,总是一系列的排比句式:“就是一步一总结,就是一步一进步,就是一步一发展,就是一步一层楼。”听得大家云里雾里,热血沸腾地去干活了,他们再接着喝。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毕竟有些平淡,终于,一次机会,使指导员的权威在全连崇高地树立起来了。本来,那只是一个小事情,但在“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历史语境中,几乎就成为一次大的政治事件。事情的缘起是一个叫小山东民工说他丢了二十几块钱,这家伙本来长得瘦叽喳啦的平时比较熊,一般谁都欺负他,这回丢钱了,大家都挺同情他的。二十几块钱虽然不算多,也不算少,是小山东全年的零花钱,就报告连部了。指导员决心破案,就把相关人叫到连部按个排查,查来查去,觉得挨着小山东睡的马长茂嫌疑最大,因为小山东靠墙,这边就是马长茂,钱就放在衣服兜里,因为是十几人的通铺,邻铺的嫌疑自然最大。如果邻铺的马长茂承认了,交出了,批评批评就算了,偏偏这个马长茂还是一个识文断字之人,恰好前些天团部成立宣传队时被选拔去当了编剧兼伴奏,二胡、笛子都能弄几下,“士可杀而不可侮”,这样的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怎好凭空被人污了清白?于是,态度极为恶劣,坚决不承认,这下惹怒了指导员。好你个马长茂,让你去几天宣传队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还没追究你剥削阶级家庭出身呢,就是你,承不承认也是!还反了你!不承认,打!没想到,这马长茂不仅有些宁死不屈的倔强,还会几下,反手几下,指导员就败下阵来。一看指导员吃亏了,副连长也是个转业兵,没当兵前就是个一听说打架耳朵眼都伸出个小巴掌的主儿,就上手了,结果两人合击也不占了什么便宜,于是,另一个副连长和卫生员也帮上了。最后把马长茂用绳子捆在柱子上,除了连长没动手,剩下的几个人都轮番上阵,严刑拷打,不承认,接着打。直到实在挺不住了,承认了,才住手。此时,究竟是不是他偷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敢于向无产阶级专政机关对抗。至于民工连的连部部算不算专政机关姑且不论,反正是他的上级机关,就有权力对他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第二天,为了寻求上级支持,指导员特意把团部的保卫干事,真正的公安老宋请来喝酒。酒后,老宋又用拳头过问一下案情,由于数目太少,无法立案,只能在连部旁边的空房子先关押几天,起码压一压他的反革命气焰。

由于马长茂在宣传队属于凤毛麟角,从编小快板,数来宝,到吹打弹拉,都会弄几下,发生这样的事,平时关系还好的男男女女自然不能装聋作哑,置之不理。探望,情理难免,但是探望说啥呢?马长茂自己说啥呢?这个难题,不亚于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中关于生、死之思。反正该来的来了,该看的看了,隔着窗户,只见马长茂满身满脸是伤,凄然泪下,相对无语,肯定双方都是百感交集,不知所云。关了些天,总不能白吃饭,不干活吧?宣传队肯定不让他去了,就叫他仍然上工,劳动改造,好在大家都劳动,改造不改造就不重要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偷的,或者说,是谁偷的,反正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丢过东西,因为太恐怖了。这也许是指导员这次强行破案的唯一好处。

其实,马长茂和我还算是朋友,他出事,把我也弄得挺尴尬的,谁知道你冤不冤,反正不光彩。刚一认识,给我的直觉,这个人和那些普通民工不一样,无论是打扮还是眼神儿。衣服虽然只是普通劳动布,却洗得干干净净,很合体,眼神里透出有点文化人的特有的清澈。一聊,果然看过些书,干活挣工分以外的事懂得不少。看我看的《历代文选》,还能说上几句。后来,就算是谈友了。但是,出了事儿,弄得请不请,混不混的,虽然也不时聊几句,但是彼此都不方便多说什么,别人对我们在一起也常常投以异样的目光,关系就夹生了。

到了年底,高考恢复了,我提前回家复习应考,后来就离开了农村。

后来,察尔森水库终于竣工,据说,不仅已经发挥了发电、灌溉、溢洪等作用,还修成了度假村,风景很美。其实,就在我工作的城市不到一百公里的地方,但是,由于说不清的原因,一直没想去,不知修好后到底是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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