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于小辫

2014-08-13 15:41 作者:gaisheng  | 1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于 小 辫

盖生

于小辫可能是村子里最后一个剪掉辫子的晚清遗老。从光绪二年,直到文化大革命疾风暴的袭来,不管政权如何更替,社会如何发展,他那又枯又细的小辫一直拖在脑后。说来还是文化大革命最彻底,刚一“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固执古怪的于小辫就吓得剪掉了小辫。

于小辫是个被斗的富裕中农,虽然不属于阶级敌人而是团结对象,但他对曾经斗过他的人,被分的地、拉走的马,至死耿耿于怀,甚至超过真正的阶级敌人。如果说,那时候通用的一个政治词汇叫“妄想变天”,那么于小辫就是其中最迫切的一个。

据说,“文革”后期的一个晚上,他在生产队的收音机(当时只有生产队有一台)里听说,“提高警惕、保卫祖国、要准备打仗”,他小小的眼睛一阵放光。当即回家召开由各股成年男子参加的家庭会议。虽然如今各房都已单过,但老爷子余威犹在。尽管已半了,于小辫说一句话,叫他们到我屋来,一个个儿子、孙子只好揉着惺忪的睡眼,屁颠屁颠地赶来了。

于小辫住的是后院上房,此时他端坐在炕头上,看着一个个身体结实的儿孙,兴奋、神秘而又紧张地说:“刚才收音机里报了,要打仗了,我岁数大了,说不定哪一天一口气上不来就过去了。所以我把你们叫来是要告诉你们,咱家的地是从北岗后到小坝塄一共六十五垅三垧二分地。队的小黄胖是咱家老黄胖下的驹,腰队(中间的生产队)的红骡子也是咱家的用大青骡子和渔民社换的。东队的头车是咱家的……儿孙们一听他这是在公布变天帐,一个个吓得面面相觑。被他打骂惯了的儿子不敢吭气,只有已是生产队长并准备入党的长孙不客气地说:“爷爷,你是作死咋地?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我们还得好好活着呢,这叫人知道还了得?”说完,看着大伙吼道:“谁也不准说出去,现在都回去睡觉”。(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于小辫看着一个个愤然离去的于家不子孙,欲骂无声,欲打无力,想想长孙说的话,也不由得越想越怕,一夜竞没睡着。

过了些天,听听、看看,一切照常,于小辫也就再没敢提这茬。

村里的老人都知道,土改时于小辫本不够斗的。但他对雇的伙计太苛刻,太吝啬。这也难怪,刚刚靠出苦大力挣得几垧薄地,拴了一挂马车,能不加倍攒钱吗?他对伙计苛刻,其实还不如对家人苛刻。听说他家有很多规矩,如,没他允许,不准做好吃的。过年杀猪不许请客,猪骨头不准啃,要放到菜锅里一直煮下去。豆包不能做好吃了,不然太费。家里吃饭,他没动筷,任何人不准上桌等等。听说前些年,有一次,已经当爷爷的长子实在饿了,就大着胆子,先吃一口,恰好被他看见,大骂一声:“我叫你馋,打掉你的牙”。顺手抄起一磨刀石扔过去,果然打掉两颗门牙。

我小时候就感觉到,于小辫看我的眼神和看别的孩子不一样。他常常是先定定地看着我,然后和颜悦色地对我说:“你不能和那些孩子一样的没礼貌,你见到长辈应该先问声好,再两腿一并行个礼”。我听了,觉得好笑,凭什么我就得和别人不一样,凭什么我就还得来那老一套?也没放心上。现在想起来,他是对我这虽然沦落,但是在他看来仍然是的书香门第的孩子,在内心深处,还是高看一眼的,至少在道德上,是有所期待的。所以,他对我和别的孩子一样的淘气、一样的没礼貌,是一种深深的失望。

于小辫直到文革后期才死。据说,他死前还念念不忘他家的地、车、马,反复叮咛后代,直到不能说话。儿孙们不答应,他就不肯咽气,就这么又多活三、四天。

土地,是农民的图腾和希望,也是农民的终极关切。可惜,于小辫没有活到土地承包的一天。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677353/

于小辫的评论 (共 12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