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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天号子无穷意,昨日年华别样情

2012-03-10 23:11 作者:锁深秋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小时候,住处附近有一家大理石厂。马路两侧经常堆满了大小不等的石料,大约总有一米多高,一两米宽,两三米长。对我们孩子来说,这就像一座座山峦耸立,是捉迷藏的好地方了。

石料怎样运来,不知道,可是怎样把石料运进厂子里,却震撼着我。

石料下十几根圆木,几十人齐心协力,绳子,铁棍,就能移动这座小山。力量从哪里来?指挥者个子不高,却威风凛凛,声音就压抑在他的胸腔,低回沉郁,逐渐增加着压力,忽然“嗨哟”一声冲破喉咙,喷涌而出。众人应和,石破天惊。这“嗨哟”的声音协调了众人,集中了力量,石块猛然前进半尺余,碾压得圆木咯吱咯吱地呻吟,我觉得脚下的土地都在抖动。“嗨哟”连声不断,石块后面碾压出一道深深浅浅的痕迹,就像连串的音符,刻在50年代落后的土地上,也碾进我童年记忆里。当我把这一幕告诉父亲时,父亲淡淡地说,那叫“号子”,铁棍和圆木叫“撬杠、滚木”。

那时走在马路上,经常可以看到烈日下十几号人,像纤夫一样拉着一辆极矮极矮的平板车,车上是一座庞然大物。“纤夫”个个低垂着头,身体前倾,脸上淌着汗珠,显得那么疲惫不堪。大人们把那矮车叫“地牛”,我觉得更像蜗牛,背着一座大房子在地上慢慢地爬。“纤夫们”比蜗牛更可怜,酷暑中蜗牛还能躲在树荫里睡觉。他们呢,顶着炙人的烈日,踩着烫脚的路面,在那里爬。是汗流满面还是泪流满面我分不清,只能听到低沉而细若游丝的“吭吭”声,这也是“号子”?我觉得更像呻吟声。

文革开始不久,我下乡了,文安古洼,也是我的原籍。在那贫穷的年代里,在那贫穷的土地上,却让我听到最激动人心的号子——网号子。我下乡时,文安洼长久干旱,冬网也早烂没了,可冬网号子却流传下来了。

当哪天有人家砸地脚(砸地基),各生产队就提前收工。晚饭后,大喇叭一广播,人们就陆陆续续走出家门,循声而去。主家已提前挖好地基,拉上几盏电灯,灯火辉煌,瓜子、花生、烟卷分装几盘,还有大碗茶。到的人愈多,主家也愈荣耀,场面愈热烈。所谓的夯其实就是碌碡,井字形绑上四根横木,再拴四条粗绳,十二人一组,就是一盘夯。人多时可以绑四盘夯,剩余之人预备替换,轮流休息,喝水聊天。本是劳累枯燥的费力苦事,竟欢声笑语,成了小伙子展示力量的舞台,也聚来姑娘们巧笑助兴,仿佛喜庆节日一般。(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号头两人,基本固定,简直无人可替。文安洼传统的冬网号子,不是喊出来的,而是颤颤地唱出来,古风古韵悠远绵长。好的号头嗓子洪亮,还能触景生情地脱口秀,他们就是古洼民风的传承人了。号头猛然甩掉烟蒂,一挽袖子,低沉的声音就在文安古洼的上空回旋起来,哀婉凄凉,真有“燕赵悲歌”之韵。余音未绝,众人齐呼“哎呦——”,石夯随声起落,大地抖动。

歌词大多都是叙述传统的故事,并无新意。开始,声音低回,就像晚雾在地面浮动,众人和声也凄然哀绝,似乎诉说生活的艰辛;继而声调转高,像秋高气爽的阵风,吹得庄稼叶子哗哗作响,众和声也响亮起来,这时身体发热,精神焕发;接着,歌词就是触景生情,即兴而作时,音调立刻高亢起来,“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真是这样,人们的劲头立刻迸发出来,声彻九天了;当号头连呼“哎哩呦——”众人也连续齐呼几声,随着和声,石夯连砸,达到高潮,然后戛然而止。覆土,换人,号子又响起了。不需感激之语,没有报酬,古洼的人质朴可。在那贫穷年代,人帮人呀,就靠着这份朴素的人情。

是呀,在生产力低下,经济落后时期,号子凝聚人心,集中人力,振奋精神,减轻疲劳,是随时随地可以听闻到的。号子的由来已久,《淮南子·道应训》说:“今夫举大木者,前呼‘邪许’,后亦应之,此举重劝力之歌也。”

那是有声的号子,生活中更充满无声的号子。当年我和妻子的二人世界极端贫穷和劳累,堪称地球的第四极——“穷极”。可心灵相通,彼此在心里叫着号子。有一年穷极生风,我们就像陷进南极暴风的漩涡里一样,饥寒交迫。半,妻起执镰,我亦起执镰,虽无语,心有灵犀。去苇地,割芦草。次日,我下洼干活,妻子晒芦草。中午收工,妻子已经把芦草个子捆在自行车上,我趁午休时间蹬车10余里卖芦草。归来还账后还剩3元,支撑了半年的生活之需。76年地震后垒院墙,和泥脱坯,运坯垒墙,夫妻奋战,配合默契。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全明白,“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就是这样吧。

几十年过去了。今天我们也过上丰足的退休生活。身居都市,一派喧哗,汽车引擎声,鸣笛声,婚丧嫁娶的锣鼓声,鞭炮声……可着劲儿往耳朵里灌,难得清静。生活里少点什么呢?噢,再也听不到号子声了。一天我哼起了冬网号子,老伴儿愣着神地听着,眼圈都红了。看我诧异,她说想起了我们结婚后盖房子的辛酸情景,我推土坯,她拉坡,唱的就是这个号子。是呀,两个苦命人,一对穷夫妻,伴着这号子鼓着劲儿过那穷日子。盖房子,养育儿女,晴耕读,赴高考,上大学,登讲台,然后是回城后的迷惘,重登讲坛的喜悦,苦尽甘来,倒把这冬网号子忘记多年呢。

夕阳无限好,黄昏情更浓。古洼韵未绝,吟哦两心同。流年似流水,感恩感情。相视鬓染霜,互问腿可疼?诸君莫笑痴,沽水映媪翁。戏诵昨日曲,心涌别样情。心衢藏古道,口占此古风。

壬辰年二月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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