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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赘

2014-03-15 16:43 作者:谢年华  | 1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入赘 散文小说(文苑拾萃)

谢年华

旧时丧俗,亡人出塌,子嗣束薪披麻,沿村挨户跪地哀泣,一来传讯,二辄请丧。殷实人家,一十六条丧杠,三十二人哄抬,热闹为至

望子十四丧母,族中长辈四少爷主理丧事。家道中落,八人四杠,草草葬母于后岗坟场。

长子不离中堂,幼子不弃膝下。望子上有兄长,下有小妹。四少爷当着众族之面:

“不妨望子入赘阎石匠家,阎姑娘虽已成人,长几岁不碍事,衣食还是管得住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望子父亲唯唯:

“老二还小,待他娘满了周年忌日再做计议不迟。”

“咋说话?这是你家家事,也是咱老黄家的事,给你面子要知趣。”四少爷恼。

望子父亲不语。自从入赘黄家,睡铺板,吃剩饭,更名易姓,事事担待。看父母眼色,呕族人酸气,入赘的咸淡,深有感触。长子延续黄家香火,盼来望子,循三代归宗的祖制,归己名下。不想少四爷却让望子蹈己旧辙,心头发酸。

一番斟酌,望子父亲悄悄回了一趟“娘家”,借来两石谷子做聘礼,决意让望子学门手艺。

师傅是个篾匠,瞧望子伶俐,收下为徒。师傅的女子,小望子一岁。手艺人家讲究不大,不习诗书,不工女红,也拜在父亲名下学艺。

女子心细,知晓望子的身世,心绵绵的,一口一声望子哥,又甜又脆。

望子拜师,冲的是师傅的手艺。从师两年,包揽着师傅家里的琐碎杂事。那日,打扫完屋子,待师傅入睡,望子偷偷揣摩手艺。一不小心,割伤手指,女子觑见,用口吮干血迹,拿布片一裹,摘下头绳包扎。

剩下半截头绳,借一盏昏暗的豆油灯,两人串花。望子想娘,串一个人样:

“这是我娘!”

女子手更巧,串出两个人样,脸贴脸:

“这是望子哥和我!”

花样伴着思绪变幻。青涩的情与未来的憧憬,凝聚细细的头绳上。

“望子哥,我疼你!”

“嗯。卧在碗底的咸蛋,是你放进去的?”

“我不舍得吃,有心留给你。”

“我也攒着,咱们一起吃。”

“蛋黄谁吃呢?”

“蛋黄是心,一人一半。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

女子听了笑。笑声惊醒师娘,他们才各自入睡。

躺在床上,望子翻来覆去,半想娘,半夜想着女子。

三年出师,又参师一年。第一次上桌吃饭,相陪的是师傅家的新姑爷。望子心凉,委婉道出自立门户的意思。师傅心明,没有过多的强求,赶制一套工具奉送,算是学成出师。

不久,篾匠的女子嫁了木匠的儿子,望子的那份牵挂也就断了。

初涉世道,门脸难撑。望子肩着担子,走村串户。风里雾里,落下两只风寒腿;饥餐饱餐,又患上江湖人特有的老胃病;来,常年与竹篾交道,双手布满竹棘;最可恨那三九天,交加,刀子般扎在脸上,分不清哪一滴是雨,哪一滴是泪。父亲说这手艺千好万好,怎么隐去了这许多的艰辛与苦痛?

日复一日,望子漂泊在周边的村落,不望发达,保个温饱。遇着拿不出现洋的人家,也收些实物做抵。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望子露宿破窑。醒来见众乡人打着火把,乱哄哄地喊捉贼。朦胧里见乡人踢倒挑子,翻检出许多农家的物件。虽都是望子用手艺换来的,哪由不得他分辨?索性拿他当贼,一阵乱棍乱棒,望子护着头,脚踝被打碎。

遭此一劫,又身无分文,强忍疼痛望子爬到关公庙,偷吃供果苟延残喘。误了医治,落下腿疾。痊愈后,再次肩起挑子,一颠一颠,愈是沉重。

那阵子动荡,东洋鬼子闹得凶。躲炸弹、跑兵荒,望子拖着一条残腿落了单,东洋鬼子逮着了,强扭他做伙夫。鬼子兵个个强盗心肠,凶狠残暴。稍有不慎,枪托皮鞭,望子和一帮同胞吃尽苦头。

鬼子吃了败仗,溃散了,众同胞回了家乡,可哪里又是望子的家呢?他只得流落卫老台,帮工度日。东家是个开明人,惦挂着国家存亡大事,雇了望子,把个独子送进部队上了前线。

适逢东家添了孙女,差遣望子部队上报喜。喜讯未出门,噩耗传进来:东家的独子战死沙场。

东家惊闻,五雷轰顶,喜事把做丧事办。在坟地置一空冢:

“阵亡他乡,魂灵总得有个归宿。”

东家丧子,新媳妇没了丈夫,襁褓中的孩子呜呜哀啼,悲戚与哀愁,笼盖全家。祭悼亡人五七,新媳妇嚎啕得泪涕不分。东家安慰道:

“我已失子,你就是我女儿。你哥走了,这个家全指望你,今后你就是咱家的二姑娘!”

这一切,望子悲不忍睹,唏唏嘘嘘收拾行装告辞。东家擦一把老泪:

“伤残之躯,哪里是你的去处?”

“我有手艺,一口饭还是讨得到的。”望子答。

东家夫人紧紧拉着望子手,哽咽道:

“咱家二姑娘才十八,路还长着,若不嫌弃你就留下。可怜可怜我们老卫家,人亡了,家不能散!”

又是入赘,望子心头掠过一丝凄凉。半掩的新房里,敞胸哺儿的二姑娘朝他深情一蔽,水汪汪的眸子里焕发出的光彩,满是期待。

此情此景,望子无言婉拒,点头默许。

东家请了族长来证婚,按卫家的姓氏、宗派,替望子更了名,保留了一个望字。族长临走,笑着对东家道了吉祥:

“这小子本名望子,天意所向。二姑娘招赘,二儿同音,不出明年你家就要添孙子哩。”

三天圆房就要分床,这是入赘的习俗。望子在堂屋支了铺,和二姑娘一壁之隔。二姑娘疼他,怕他寂寞,在泥糊的壁间抠一孔。道不尽的恩爱话语,借着孔隙飘来飘去,这就是他们的蜜月。

月到中旬,转亏为盈。皎洁的月光下,二姑娘摸秋,抱回圆墩墩南瓜一个。这是喜兆,可生男呢。二姑娘敞开洞房,搂着望子,缠绵与甜蜜,在温情的希望里漫延。

快乐,也有期待。期待的日子里,望子记起他手艺,与东家商议。东家乐呵呵地答道:

“你有手艺,这世上有需求,稻子收了,给你制备工具。”

再次肩了挑子出门,耳畔不仅多了东家的一份叮嘱,也多了二姑娘一双含情脉脉的目光。行到荷塘边,再回首,二姑娘伫立村口,微笑着向他挥手。那一刻,望子的心头,暖融融的。

还是两只风寒腿,回到家里,有了二姑娘的细捶轻揉;还是那双遍布竹棘的手,经过绣花针精挑细拨,纵然充满老茧,再也不会钻心的疼;三九天里,二姑娘藏了望子的挑子,在屋里生了火,脚踩摇篮,一边绣花,一边听他讲风雨中的故事

看似平淡的幸福,浑然不知地悄悄闯进望子的人生

一场秋雨一场寒。雨中望子肩着挑子,风寒腿复发,又一次寄宿关公庙。三年前,这里曾是他落魄时的避难所。重温噩,望子泪水涟涟。若是在家里,二姑娘会将热汤端来,轻轻推醒他,喂他喝下,温暖他寒冷的心。因此这汤有了一个名字,叫“推醒汤”。喝下这碗“推醒汤”,望子的心暖烘烘。后半夜的梦,好似注了蜜汁,甜丝丝的。虽然这碗“推醒汤”,不过是由几片胡萝卜或红薯块熬制。

关公像前的长明灯,闪忽的火苗不仅勾起望子的伤心,也叩起望子对幸福的渴想。他一边伤心的抚摸残碎的脚踝,一边回味着那碗驱噩养生的“推醒汤”。苦辣酸甜的人生,竟是心酸与热泪的糅合。

天明雨住,望子着衣。着上布袜,见红丝线绣着的“百年”二字印在袜上。寻来一只,又绣着“好合”二字。左右合来一读,就是“百年好合”。

想起二姑娘坐在床头缝制好这双布袜,又一针一线绣上“百年好合”时怀揣的美好愿望,望子心碎。顷刻间,二姑娘的百般细心和零零碎碎的那些好,折腾得他久久不能平静。

相比自己的粗心、麻木和时常悲观、自弃,望子哭了。不过这一次的哭,隐含着一些愧疚。

从此望子对二姑娘,从心尖尖一直爱到肉里头。那崽子,一个接一个,多得要用竹竿来邀。好在老东家一个也不嫌多:

“都是手上的指头,个个连着心呢。”

这把延续卫家的香火,在那个国亡家破的关键之时,也是中华民族的传承!

日落月升,亘古不变。老东家和夫人在日月的穿梭中相继过世后,望子再也肩不起他的挑子,坐在家里修修补补,回忆逝去的年华。恍惚中,常听见娘和父亲唤着他乳名,他隐约的感觉,人生的路即将尽头。

心头的结一直缠绕着望子。余下的日子里,他恢复了本姓、还原了名字。遵循三代归宗的祖制,那群崽,姓黄、姓卫都有。哦,对了,还有一个姓林,那是他父亲的姓。这举措,算是对自己“不孝”的补偿,以慰父亲两石谷子的苦心。

满船空载明月归。望子百年后,二姑娘一直守在他的灵柩前,不曾合眼,不曾掉一滴泪。当做孩子们的面,她黯淡地说:

“你们可怜的父亲啊,是个性情人,飘零一生,我不能负心撇下他!”

遵照望子“别无他求,死后一定要回到老家,陪伴父母身旁”的遗愿,待二姑娘忧郁离世后,孩子们将父母合成一冢,迁回老家,葬在后岗坟场。那里有他们未曾谋面的爷爷和奶奶。

这段心酸而又亲切的往事,发生在多年以前,就像流星曾从天上划过。

如今,入赘的旧俗,渐已销声敛迹。但,那时的好多人,都曾有过相似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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