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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罗伦萨的光辉

2013-12-03 11:32 作者:长河落日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这个世界,我到过不少著名的城市,心存敬意的最是佛罗伦萨。当我走近这座充满艺术气息、闪耀着历史荣光的城市,我的内心深处怀着一种朝拜般的虔诚。

这座城市曾经是这般耀眼,一大批世界级的艺术大师、文化巨匠聚集于此,辉耀一片明亮的天空,正是这片天空的光芒,引领人类文明真正走上了康庄大道。这是一座伟大而光荣的城市,乃至数百年以后,我们仍然在分享这座城市精神赠予后人的恩惠。

从罗马北上300公里,直抵亚平宁山脉西麓盆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佛罗伦萨的影子就扑面而来。走进佛罗伦萨,犹如进入一座幻般的艺术殿堂。我站立在市政厅广场,这里是佛罗伦萨的心脏,是大名鼎鼎的美第奇家族的旧府邸。高大的塔楼成为传统老宫的象征。塔楼建于1301年,高94米,这在当时可是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这一高度非常直观地代表了那个时代佛罗伦萨建筑艺术水平引领欧洲的高度。

老宫以佛罗伦萨主宰的姿态雄视整个市政厅广场。美第奇家族作为佛罗伦萨艺术的保护神和辉煌历史的缔造者,三个世纪的统治浓缩成了这座全欧洲最美最具艺术气质的广场。

广场上矗立着一组组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古希腊神话雕塑。老宫的左侧是世界著名的琅琪敞廊。敞廊里陈列着一大批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的杰作,栩栩如生,精美绝伦。这些稀世之品以其强大的气场成为那段辉煌历史的无言见证,让每一位后来者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政治家族点燃的艺术星火,曾创造的那样一个无与伦比的大时代。(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在市政厅门前,我看到了那尊让我神往多年的雕塑——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健美的体格、英俊的面容、坚毅的神态,沉着自信,无所畏惧,浑身上下无处不散发出青洋溢的旺盛生命力。

这真是天才大师的天才之作!一切是那么完美。

看着这座被世界美术史称为最值得夸耀的男性人体雕像,作为男人,我甚至生出一种隐隐的羞愧。

大卫是佛罗伦萨的标志。佛罗伦萨有三尊《大卫》雕塑:市政厅广场和米开郎基罗广场分别安放着两尊复制品,真正的原作则被保存在佛罗伦萨美术学院。

我不得不对米开郎基罗深怀崇敬。这位出生于佛罗伦萨的天才艺术家以他无畏的胆魄、敏锐的观察力和无与伦比的艺术天分,创造了一个时代雕塑艺术的最高境界,对世界雕塑艺术产生了深刻而久远的影响。

在每一幅伟大作品的背后,我总期望窥探作者那种超凡脱俗、不同凡响的精神。我联想到第一次亲眼目睹西斯廷教堂天顶画《创世纪》时的感受,那种心灵的撞击真是惊世骇俗、不可言状。尽管此前我曾多次看过作品的印刷物,而一旦亲临其境,那种震撼依然还是直击心底。上帝、圣母、亚当、娃,天堂世界的一切,在大师那里都有了全新的诠释。

中世纪是天主教时代。中世纪的天主教不仅仅是一个宗教组织,还是一股强大的政治力量和文化力量。神权既是国家政治文化的主宰者,也是世俗精神生活的垄断者。

在佛罗伦萨时代之前,是人类文明史上的1000年黑暗,是神权当道,人类精神文化活动最沉闷、最压抑、最扭曲的时代。神权与人性悖逆,人的一切天性都被宗教视为魔鬼。在这点上中国的道德神仙异曲同工。中国的神仙,动了凡心便是过失,最直接的处罚就是打入尘世让其承受人世间的种种苦难。中国的世俗社会等级森严,神仙界也是按等级享受待遇包括受处罚的待遇。神仙被贬入凡尘已是很严重的处罚了。至于下地狱,那是凡人应得的惩罚。

早在中世纪以前,希腊人就把专司各种职责的神创造出来了。希腊众神不过是具有特殊功能、可以永生的凡人。他们快乐忧伤、愤怒、急躁、甚至轻浮好色,但凡人所具备的一切特点,神皆具备。这些神与人没有距离,甚至就是凡人的兄弟。这么具有亲和力的神离开欧洲太久了,中世纪的欧洲人太渴望希腊众神回到他们身边。

佛罗伦萨的文学家、艺术家们首先站了出来,前赴后继,把中世纪的文化黑幕撕开一条缝隙,用自己的认知,在城市公共空间,再现希腊众神形象。

阳光照进现实,人性在神的身上开始复活,人的精神在这个世界随之复活。就象米开郎基罗笔下的天堂,从创世纪开始,神氏原本就具有人性!

格式化的传统被打破了。那种僵硬的、凝固的、超越时空绝对存在的宗教神开始演变成具有所有喜怒哀乐、一切感情、栩栩如生的人格神。

米开朗基罗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把神还原为凡人,不过,他比希腊人更进了一步。在米开郎基罗的艺术观里,人的价值是最高的价值。人,才是他心中真正的神。

既然神与人没有什么不同,人们何必还向往天堂。与其向往来世,不如专注现世,与其期望天堂的未知,不如追求现实世界的幸福来得更加可靠。坝堤一旦溃口,洪流便势不可挡。

米开朗基罗不是孤独的。那个时代是狂飙突进、人性高扬的时代,那个时代是佛罗伦萨时代。当时的佛罗伦萨就象一个艺术大沙龙,几乎所有名噪一时的艺术家都与这座城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么多一流的艺术大师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的同一座城市,这在人类文明史上是绝无仅有的。难怪佛罗伦萨有如此巨大的文化爆发力。

在众多艺术大师里,我们可以找到那些我们非常熟悉的人物。譬如:达、芬奇。这位天才巨匠,也出生在佛罗伦萨。《蒙娜丽莎》与世俗灵犀相通的神秘微笑,是对文化大潮的预言?还是对人类文明走向光明而展示的自信?

还有拉斐尔。这位葬于万神庙年轻而又极负盛名的艺术大师。他居留佛罗伦萨,饱受共和政治、民主精神和人文主义思想薰陶,他笔下的各种圣母像无一不展示着母性的温柔和青春的健美。

其实,佛罗伦萨的文化冲击力并不仅仅是由于天才大师们那些登峰造极的艺术造诣,最重要的是那些天才作品中散发的人性光辉,这一缕缕光辉照亮了被千年黑暗笼罩的精神世界。在这些伟大作品的启迪下,一场从神回归到人的波澜壮阔的文艺复兴大潮呼啸而至。

当我们的眼晴掠过马萨乔、波提切利、达.芬奇、拉斐尔、米开朗基罗、提香、曼坦尼亚等等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或许我们更应该了解,在这些巨匠身后,还有一个更加伟大的名字,我们应当永远铭记,那就是美第奇。

导游向我们介绍美第奇时,形象地称作“佛罗伦萨的邓小平”。不过,美第奇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族,一个掌握佛罗伦萨命运三百年的政治家族。

我听着导游的介绍,细读着老宫的每一块砖石,直到最后抬起头来仰望那高高的塔顶。我已经无法从这古塔楼影中寻找当年政治强人的蛛丝马迹,只能以深深的注目礼向这个数百年前睿智的家族致以默默的敬意。

文艺复兴既是一场文学与艺术的革命,也是一场思想文化解放运动。百花大教堂里有一尊砸开锁链的女性雕塑,身上有着自由女神最早的影子。那些套在人们身上的神权枷锁被砸开了,上千年的宗教神学统治就此终结,近代欧洲的历史序幕就此拉开。

一场关乎人类文明命运的历史活动必定有政治人物为其中流砥柱。

历史青睐佛罗伦萨,正因为佛罗伦萨有这么一个强有力的政治柱石。

美第奇——这个最为传奇最具影响力欧洲最强大的家族开创了一个让佛罗伦萨永远载入史册的大时代。

没有美第奇就没有佛罗伦萨的辉煌,说得再直白一点,没有美第奇家族,即使有文艺复兴,也不是我们这些后人所看到的这般万千气象。因为没有美第奇家族的倡导、支持、赞助、庇护,佛罗伦萨就不会成为艺术巨匠的荟萃之所。没有这个家族兴办学校、招揽人才、收藏作品,我们这个世界就不会留下如此之丰富的惊世之作。今天我们所见到的这些艺术珍品,大部分是美第奇家族的遗产。

美第奇家族没有产生过大思想家、大艺术家,却产生过三位教皇、两位法国王后,这个家族以其强大的政治影响力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文艺复兴教父。

我没有篇幅去详尽叙述美第奇家族那充满抱负与荣耀的传奇,我们今天怎样称颂这个家族的历史功绩也不为过,因为文艺复兴运动对欧洲的历史进程乃至人类文明的发展太为重要。我只是想说,那些有着巨大影响力的政治人物,只要把握历史方向,引领时代潮流,最有可能写出让历史辉煌的划时代篇章。

历史不会随风而逝。

历史会永远铭记。

我沿着佛罗伦萨古老的街道,信步来到圣玛格丽塔路1号。这座设有中世纪塔楼的房屋,就是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的开拓性人物但丁的故居。

这是佛罗伦萨的又一张名片。

中世纪的终结和近代欧洲的开启是以但丁的出现为标志的。他被誉为“中世纪最后一位诗人,同时也是新时代的最初一位诗人。”

但丁故居的门口,挂着但丁的画像,还有一尊但丁半身雕塑。但丁两只深邃的眼晴看着每一位造访者,仿佛在说: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故居里没有太多的陈列,存放着羊皮纸装订的但丁作品手稿:《新生》、《宴会》、《神曲》。故居的墙上挂着一幅《但丁与贝特丽丝邂逅》的油画。画中诗人但丁在阿尔诺河畔与一名美丽少妇在廊桥不期而遇,诗人一见钟情,刻骨铭心,终生不忘。这段文艺复兴时代的“廊桥遗梦”激发了诗人巨大的创作热情,以抒情诗和故事连缀而成的《新生》成为当时意大利文坛和西欧文学史上的一部重要代表作。

但丁不仅仅是诗人还是一位政治人物,政治上的失败,导致但丁被没收家产,判处终身流放,直至客死他乡。故居里陈列着那份让佛罗伦萨永世蒙羞的判决书。佛罗伦萨以它特有的沉静把伤痛揭示给后人,这正是这座城市不甘堕落、不失伟大的地方。

《神曲》是但丁流放期间历时十四年完成的旷世之作。透过《神曲》,我仿佛看到一位被放逐的诗人误入一片黑暗的森林,在一座小山脚上遇到三只猛兽挡住去路,诗中地狱的黑暗、炼狱的煎熬正是人间的种种丑恶、中世纪现实生活的写照。诗中表达了执着地追求真理的思想,最后越过九重天直抵天堂。青年时代,我曾囫囵吞枣式地阅读过《神曲》,数次参悟这部带有百科全书性质的作品,直到今天我仍未能读懂其全部涵义。我最大的感受是,这部作品是一把投向中世纪的匕首,第一次向这个世界透出人文主义思想的曙光。

中国人读但丁,很容易联想到屈原。

东西方两个踽踽独行、被放逐的诗人颇多相似之处。两个人都是满腔国热情却政治上失势,都是极富才华却有着悲凉的个人身世,都是身前无比困顿身后名声显赫。还有,作为一代文化精英,他们都各自开辟了一个广阔的文学领域,取得了后人难以企及的艺术成就。

然而,两位诗人的文化性格多少有些差异。如果把屈原比作独立不迁、坚贞不屈的竹子,但丁则更象一棵长得怪怪的、耐得风的地中海松。面对世态,屈原满腔忧愤,毅然宣称:“亦余心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表现出一种理想的执着。但丁则高声宣称:“走你的路,让人们去说吧”!更多地表现出一种从容、豁达和对世态的蔑视。两位悲剧命运相同的诗人,身后的文化影响带有鲜明的东西方色彩。屈原的诗歌成为东方文学的高峰,中国诗赋的典范,但是屈原的爱国情怀仅仅作为一种情感楷模为后人奠祭。而但丁的诗歌则更多地化为一种文化的启迪,一种思想的力量,开启了历时数百年的思想解放运动,给了整个人类文明以新生。如果灵魂能够不朽,那么,只有那种产生思想力量并为后人传承的人,其灵魂才会真正的不朽。但丁是也。

放在历史的大视野去读两位诗人,作为文艺复兴运动的先驱,但丁比屈原更幸运。

我倘徉在佛罗伦萨狭长的街巷,街面上那些经过上千年磨砺的石块呈出铮铮光亮,就好象那纷繁复杂的历史,越是经过岁月的打磨,反倒看的越是清晰。

文艺复兴运动最先亮相的不是那些思想家、政治家,而是那些文学家、艺术家。他们率先在公共空间点亮了人性的灯光。正是他们强烈的人文情怀和艺术感染力,启迪了世人的文化自觉。人性开始甦醒,文化开始更新。新的自然科学恰逢其时地蓬勃兴起,为文学艺术对宗教神学的冲击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最后,哲学家、思想家登场,一套崭新的思想体系问世,中世纪的神学大厦最终彻底倒坍了。

黄昏,我来到米开朗基罗广场。站在这片高地,眺望佛罗伦萨全景:落日的光辉撒落在城市一片片古老建筑的红色屋顶之上,圣母百花大教堂雄伟的圆形屋顶象一座标志,显示出佛罗伦萨的厚重与庄严。阿尔诺河静静地穿城而过,似乎在用一种美丽而优雅的方式向后世来者叙述着这座城市的昔日荣光。整座城市沉浸在圣诞节前夕的梦想和欢乐之中。

佛罗伦萨,这块文艺复兴的发源地,它用极具魅力的艺术形式为人类文明贡献了一种全新的丰厚隽永的思想体系——人文主义。这种以人为中心、以人为本、以人的价值为最高价值,以人的价值、人的尊严为最高追求的思想观念体系,犹如文化的雨露滋润了人类、滋润了整个世界。个人尊严的价值、道德平等原则、自由的理想、宗教怀疑主义,所有这一切都为人类文明提供了享用不尽的精神营养。

文化巨匠的本质是超越时空的。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他们的作品的全部魅力,就在于表达了人的高贵和尊严,全部意义就在于宣告了人的解放。

一部人类文明史其实就是一部解放史。佛罗伦萨终于拨开了浓重的人文迷雾,人的精神从佛罗伦萨开始,完成了一次最大最根本的解放。人类文明以佛罗伦萨为转折,重归人间正道。

历史再一次证明了文化的力量,它极易飘散,又极易集聚。人类精神再一次站立起来,人的价值和尊严终于成为人类文明追求的终极目标。历经数百年的文化沉淀,如今我们看到,佛罗伦萨播下的种籽已经蔚然成为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我转过身,回头再看一眼佛罗伦萨,看一看她历史的背影,隐隐觉着那缕遥远的光辉已长驻于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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