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悖论

20岁那年，我师范毕业了，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就稀里糊涂地踏上了社会。对于未来，我感到茫然。

那时，我单纯得像一张白纸，满脑子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小资情调，迷恋小说、诗歌那样的生活，实则是一个乳臭未干不通世事的小男孩。幼稚、自卑、羞怯、忧伤……

我如愿以偿地回到故乡工作。就像那些怕离开家的小孩子一样，只要能看见母亲的身影，哪怕是远远的，心里也会踏实。故乡，是我的精神的奶，我是一个还未断奶的孩子。

到一个叫文教组的地方报了到，工作还未具体分配，就被临时安排到村小监考。其后，是阅卷，参加全公社的教师学习大会。开会期间，每天晚上，都要在文教组的院子里放电影。

一天晚上，院子里，人黑乎乎的一大片，人声喧哗，烟雾缭绕。我来晚了，看见一条凳子旁边还空着，就挤过去坐了下来。转头一瞥，是个女孩。在模糊里，她的美丽的剪影让我怦然心动。尤其是那头长长的飘逸的披肩发，不时调皮地扫着我的脸，使我心猿意马。一种异样的情愫，忽然从我心头漫上来。

从始至终，我也没有敢看那个女孩的脸。电影一散场，我就混进人流里，匆匆地走掉。(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不知道那女孩姓什么，做什么，长得怎样。但是，她朦胧的影像，不时会牵动我的心绪，挥之不去。

一次，河里涨水了。没课，有同事约我去钓鱼。

来到河边，温婉的河水暴怒得像狰狞可怕的野兽似的，咆哮着，翻滚着，左冲右突。整个河谷，都轰鸣着，回荡着。

忽然，我看见河对面的一块岩石上，有一个女孩也在垂钓，像一幅画。虽然看不分明，但我肯定就是看电影时见着的那个女孩。霎时间，我像触电一般。同事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像是明白了点什么，便打趣我。我知道同事认识那女孩，就假装不经意地转弯抹角地向他打听。原来，我和她隔得并不远。

过了不久，在同事的怂恿下，我随着同事来到那女孩工作的地方。见到那女孩，我莫名的激动和不安。她和我想象的一个样子，甚至比我想象得更美丽。文静，柔弱，娇怯怯的，使人想到小鸟依人，想到……我认定她就是我的“白雪公主”。

回去后，我就迫不及待地给她写信，表达我的爱慕。我工作的地方是乡下，交通不方便，邮递员一星期才光顾一次。信寄出后，我在坐卧不宁中焦急地等待。我想，我从来没有那样焦躁过，可以说是度日如年。那种情形，此前没有，此后也没有。真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在我的苦候中，她回信了。捧着她的信，像发高烧一样的颤抖，那种激动简直无法言说。信的内容，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话，虽然与我预期的相差很远，但我仍感到莫大的幸福。

此后，写信、读信，成了我最快乐的事情。我感到浑身都充满力量，像是打足气的皮球，轻轻一拍，就会弹起老高，弄出啪啪的动静。

交往了一段时间后，我想和她定下那种关系。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她言辞闪烁，似乎很害怕。我不明白。我越发着急地一张纸一张纸地倾诉着我的相思。滚烫的语言，灼烧着纸张。

她的回信越来越慢，字里行间也越来越冷静，甚至越来越冷淡，我明显地感觉出敷衍的味道。我预感大事不妙。果然，她写了一封信，表明只愿和我做一般朋友。记得那天，我伤心欲绝，破天荒的第一次喝酒，乱醉如泥。酒醒后，我像害了一场重病似的，茶不想，饭不思，形销骨立，惊动了很多人。再写信给她，让她给个理由，她始终不回信。我真傻，爱和不爱，都是不需要理由的。

这时候，有同事热心地给我介绍了个女孩，我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自卑的人，往往很自尊。在新欢中，我的伤痛慢慢地在减弱。但是，冷静下来，我发觉这女孩不是我想要的那种。正好，我调动工作，我就和这女孩友好地分手了。

慢慢地，我变得现实了。我认识到生活不是文学，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乡村教师，如果不改弦易辙，可能终生要与清贫相伴。我没有任何背景，改变现状的可能不大。而且，父母年迈，我必须尽一个人子的责任。我明白，我要找的是爱人，更是贤良的妻子。除了能对我好，能真心接纳我的父母，至于相貌、文化、气质、家世，都是可考虑可不考虑的因素。

很长时间，我对那段流产的初恋，都不能释怀。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拒绝我。但在情感上，我再也没有那样刻骨铭心过。

有时，我也这样安慰自己，没有结果的初恋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那女孩未必有我想象的那样好。两个人牵手走到一起，是要同甘共苦，在崎岖的人生路上跋涉一生，过一天天的日子，何其漫长。风花雪月，可以是点缀，是平淡生活的味精，当不得饭吃。她之所以在我心中能够保持美好的影像，成为温馨的记忆，正是因为分手早。这就如我们看那些风景名胜，因为只是走马观花地看，短暂地停留，所以才觉得神秘、美丽。天天生活在其间，恐怕也只能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山在此山中”了。倘若说，她真如我想象的那样好，也不值得遗憾。就如一盆漂亮的花，我没有能力照看它，它最终会在我的疏懒中枯萎，倒不如让有能力的人去养它，或许会开得更美丽。

到了现在，对所谓的“爱”仍然困惑，很难准确地描述，但我绝不再刻意地去寻觅、探求，因为我真切地感受到它的无处不在。饥饿时，妻子捧上的热腾腾的饭菜，那是爱；困倦时，妻子递上的一杯热茶，那是爱；睡觉前，妻子端来的一盆温热的洗脚水，那是爱……爱是相濡以沫，爱是“出郭相扶将”，爱是“醉里吴音相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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