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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八月未央

2017-09-14 12:07 作者:基因清除  | 1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散文:八月未央

曾传华

八月的一天中午,连续几日的响晴,气温一直在向上飙升。屋子里像蒸笼一样,被不断地加热,连空气都是热烘烘的。阿黄趴在背阴处,张大嘴,喘着气,舌头丑陋地耷拉着,随着呼吸夸张地一伸一缩。屋外,知了的聒噪,非常起劲。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狂热家伙,那声浪似乎要把天掀翻过来一样。

烦,说不出的烦。我坐卧不宁。

父亲母亲下地去了,去挖自家地里的洋芋。这是分田到户的第一个年头,田是给自己种的了。每一块地都仿佛埋着巨大的宝藏,种田的人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呆在地里,想把这宝藏刨出来,人人都疯魔一样,做着发家的。即便是像这样的酷暑烈日肆虐,也没有人猫在家里片刻偷闲。

我本来也是要去地里帮忙的,父亲说就在家里看看书,准备午饭。父亲一直都是溺我的,生活里,怕我吃苦,怕我受累。(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午饭很简单,把洋芋洗净去皮后,在热锅里用猪油炒上一炒,加点盐,羼上水,再盖上锅盖,加火焖熟就行了。

高考的成绩下来好几天了,和我设想的差不多,我只上了个中专线。我知道,毕竟我玩得太厉害了,落下的功课太多,虽然高二下学期,我有所收敛,稍稍专注了点,功课也有不少的起色,但基础毕竟打得不牢。从某种意义上说,能考个中专,那都是不幸中的万幸,是老天爷对我的特别的眷顾。但看到那些能读大学的同学兴高采烈的样子,我的心里还是不免酸溜溜的。

高考成绩,具体的分数我虽然忘记了,但我还模糊地记得个大概,好像和省中专的分数线差一分,和恩施师专的分数线差三分。其实,我是特别想到外面去读读书,看看世界的。那是一个绮丽的梦。

事已如此,我只得认命。我知道我必须为年少的轻狂和无知付出代价。当然,还有一种办法——复读。填志愿的时候,同班有几位同学就已经做好了复读的准备。

当时,我很犹豫。复读,我相信肯定会比现在考得好,因为我已对自己犯下的错误有了深刻的认识与反省。但就家里的经济状况而言,我又想早一点工作。在县城读三年书,毫不夸张地说,家里已一贫如洗。

思来想去,我觉得上了中专线,还是应该去读。第一志愿填了州里的财校,第二志愿填了林校。然后,想了想,还是填了个服从分配。这样保险。

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叫我的名字,出门一看,是邮递员。他掏出一个薄薄的牛皮信封递给我,向我道贺。我一看,落款是建始师范,我有些奇怪。邮递员我认识,就是坡下生产队的。我给他递了一支烟,倒了一杯茶。

邮递员走后,我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打字纸,抽出来一看,是师范的录取通知书。我被师范录取了。

我跌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我从未想过读师范,也从未想过去当老师。我最初的职业理想,是当一名解放军战士,最好是有个一官半职,能够指挥千军万马。像电影里看到的那样,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但由于个头老是像一团没有发酵的面粉,觉得当兵没有多大希望,再加上我看到一些退伍的,依然回家种田,也就随着时间的推移,淡了这个念头。其次,是想做一名供销社的售货员,因为实惠,能够享受很多特权。退一步,当一名货车司机也不错,走南闯北,吃香的喝辣的,多爽。很多事我都想去做,独独没想过去做一个乡村老师,就像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去做一辈子农民一样。

我们生产队就有两个当老师的,一位姓唐,一位姓龙,都是当兵复原后当上老师的。虽然吃的是商品粮,但家都安在农村,日子过得虽然比一般的农民强,但也强不了多少。更主要的,是回家后他们照样要起早摸黑,挑呀背的干农活,下苦力。我读书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摆脱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土里刨食的日子,远离土地。我害怕那种没完没了的繁重的体力劳动。如果也像他们那样,我觉得我读书的努力其实都毫无意义。虽然由于我的无知,我的那些努力被大打了折扣,致使结果不理想,但我还是没想到竟会是这样悲惨。

读高中的时候,师范就和学校一墙之隔。老师也经常以一种不屑的口气威胁我们,不努力就只能翻个院墙。在老师的眼中,作为一中的学生,是天之骄子,只能考个师范,无疑是一种堕落。师范的学生,也确实够窝囊的,让人瞧不起,常常受到我们一中的学生欺凌,甚至就连镇中的初中学生,也敢随便找他们的晦气,常被打得满地找牙。而我,即将成为这群窝囊废中的一员,我真是欲哭无泪。

父母回来了,得知我被师范录取了,显得很高兴。父亲仔细地阅读通知书和报名须知,像是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很灿烂的笑容。师范是公费,也就是说读书不再需要家里拿钱了。也难怪,一中三年,由于我的混账,花钱大手大脚,确实让家里的日子备受煎熬。

啊,我不想读师范,我又没填。我想复读一年。”我闷闷地说。

爹点燃一袋叶子烟,望着门外,没有应声。烟雾在父亲头上缭绕着。

“我知道家里没钱,贷点款,有了工作我自己还!”我望着爹怯怯地说。

爹在椅子边磕了磕烟灰,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似的,望着我不容置疑地说:“去读!正读书时你不努力。我早就说过你考什么读什么。你也要满十八岁了,我的义务也尽到了。”

“爹!”我心有不甘。

娘说:“儿啊,只要能拿工资读什么书不一样。人强不过命,命里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身!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年供你读书,我和你爹连纱都没有挂过一根!你也成人了,该懂事了啊!”

“教书总比种田强,你爷爷教了一辈子书,还置下了两个田庄呢!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就一定能保证你会用功,考得比今年好?你想过没有,要是复读了考不取怎么办?”爹语重心长地说。

“肯定考得取!”我保证似地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出现万一呢?有几个人能说得准自己的事?”爹诘问说,

“大丈夫不与命运争横。”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就是舍不得几个钱!”我不满地说。

父亲狠狠地剜了我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正在做饭的娘说:“你别这样说你爹,你爹也不容易!你看家里现在的情况,还到哪里能弄到钱,供你复读呢?一个大队那么多读书的,就你考取了,你该知足了。”

我知道家里不容易,也知道考个师范是很多同伴羡慕的事,可是,我一想起我的那些同班同学,意气风发地到外地去读书,而我,真的只翻了一个院墙,这人可真是丢大了。读师范做教师,一辈子就窝在山疙旯里,当孩子王,我就是心有不甘。我特别特别的后悔,后悔为什么就鬼迷心窍要跟着城里那些同学瞎混,而不把学习当一回事,以至荒废了学业呢?后悔为什么就不听老师的批评同学的劝告,而非要一意孤行呢?这样的一种结果,不是就在瞎混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的么?莫非,这就真是所说的命?这样的结果,我既对不起含辛茹苦的父母,更对不起呕心沥血的老师,对不起那些关心爱护我的人,也对不起自己。但事已至此,还能怎样?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痛定思痛,我决定读师范。

那个八月,我做了这一生中最痛苦的一个决定。从此,我就毫无悬念地成了一个教师,一直做到现在。其间,我几次改行,都阴差阳错,功亏一篑。我的一位老同学取笑我说:“你这辈子只有当老师的命!”

因为我不想当一辈子老师,所以我很努力。我拼命地想改变自己,反而使老师当得更牢靠。这种念头,就像套在脖子上的一根绳子,越强烈,套得越紧。虽然事与愿为,但在无意中却成就了我的另一种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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