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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野杨桃

2017-04-04 11:15 作者:基因清除  | 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散文:野杨桃

第一次见到野杨桃,是在一个叫黑岩湾的地方。

一群雀围着一蓬植物上下翻飞,吱吱喳喳,吵吵闹闹,还不时发生打斗。这种不寻常的景象,让我感到好奇。

砍开纵横交错的荆棘树木,那群鸟儿“呼啦”一下四散飞走。一种叶片宽大的藤状植物上,铃铛一样地挂满毛绒绒的果子。我有些失望。

这是什么东西呢?能吃吗?砍了半天的柴,肚子确实有些饿了。这些鸟儿争抢的,就是这毛绒绒的果子,想来是能吃的。大凡飞禽走兽能吃的东西,一般来说,人也能吃,这是经验。

我摘下一个,有点软,剥开,露出绿色的果肉,果肉里夹杂着芝麻般的黑点。一尝,酸酸的,甜甜的,带着野果子特有的清香。我从未见过这东西,不敢多吃。摘了几个,打算带回家向娘讨教。(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黑岩湾是一块处女地,这简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

很多年前,或许是因为地震造成了一次严重的山体滑坡。远远地看去,一面大山在山腰处忽然凹陷去一块,形成一条狭长的凹地。它就像大山的一块伤疤,看起来极不顺眼。听父亲说,他记事的时候,黑岩湾就是那样了。

黑岩湾四面都是悬崖。从崖头向里望去,灌木丛生,荆棘密布,一片青幽幽的。我想,那里面一定有很多好柴。那时候,在老家其它的地方,除了零星的果树,已经找不到一握粗细的树木了。连树兜,都几乎挖绝迹了。我一直都努力试图找到通向黑岩湾的路。

有一次,我在黑岩湾边砍柴,发现了一种动物的粪便,是羊屎。我们那地方,几乎没人放羊,因此,我断定是野山羊拉下的。

队上有一户姓金的人家,有一个上门女婿,是外地的,改姓金。患有严重的肠胃病,一发病,就呕吐。但他有一项绝技——下套,他在黄岩里套过兔子、黄麂、野山羊。他的大女儿是我的干姐。他的一个儿子叫生,比我略小,是我要好的伙伴之一。后来,我外出读书时,春生在一个叫白岩的峭壁上砍柴,摔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因为这层关系,我见过野山羊,也吃过野山羊肉。

我仔细寻觅,发现野山羊是从黑岩湾里上来的。我想,野山羊能够出入,人就一定能下得去。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找到了野山羊进出的那条密道。

下到黑岩湾,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些晕眩,那柴比我想象的要多、要大,简直就是个巨大的宝库。后来,我第一次走进县城的新华书店,也有过类似的感觉。高兴之余,便又犯难了。空手下去容易,但带着柴再爬上来绝非易事。后来我想了一个办法,只砍一握粗细的柴,去掉枝桠,一次只捎带一两根。

就这样,我在黑岩湾里砍了几个月的柴,全靠在屋檐下的墙上,整整有一圈,像展览。父母不是没有怀疑,我每次都推说是在小茶园里砍的。小茶园离家十来里,属于毗邻的公社,山大人稀,山林保护得比较好。这是唯一还能砍到硬柴的地方。因为是外公社,为防备我们去砍柴,专门安排守林的。对于我们这些去砍柴的,是一撵二没收三罚款。父母知道我不是个善茬,鬼点子多,便深信不疑。

我将这种毛绒绒的野果子带回家给娘看,娘说那是野杨桃,能吃。第二天,我下到黑岩湾,摘了一背篓。娘把那些还是硬的野杨桃,放进楼上头年留下的糠壳子(稻谷去掉的壳)里,说沃几天,就会变软,就可以吃了。

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受二哥的激将。二哥是二伯娘家的,二伯早死,他是后来的二伯父名下的,长我十来岁,与我没有血缘关系。他是一个既卑鄙,又阴险的人。

一次,我砍的一根柴引起了他的好奇。他说这种柴,叫“九把狐”,是长在岩上的,只有黑岩湾里才有。他说他不相信我有本事,能下到黑岩湾里。还一脸的不屑。我一冲动,就将我的秘密和盘托出。

第二天,他就下到黑岩湾里,砍了几大捆柴。还用洋镐,把下去的路拓宽了。

没过几天,这消息就不胫而走。队上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简直像被动员的一样,不约而同地蜂拥至黑岩湾。他们就像电影里那些进村扫荡的日本鬼子,不仅见柴就砍,连树兜也不放过。不到一个月,黑岩湾就一扫而空,遭受灭顶之灾,变成了光秃秃的了。我悔之莫及,欲哭无泪。为这事,我恨死了二哥,好长时间都不愿搭理他。

黑岩湾是老家仅有的一小块处女地,在相对封闭的环境里,保留着一些珍贵的树种,后来当我见到红豆杉和金丝楠木时,我一下子就想起来我在黑岩湾里当做柴砍过。那直径一尺左右的红豆杉和比这更粗大的金丝楠木,该受了多少年日精月华的滋养,那是老天留给老家人的财富啊。没想到,老天偏偏让我第一个进入黑岩湾,却给黑岩湾带来了一场空前的浩劫。说到底,是我毁灭了黑岩湾。真是罪孽深重。

为什么偏偏就是我呢?

再次吃到野杨桃,已是人到中年。那时,我在一个名叫头坝堰的中学教书,班上有一个家在名叫茶园这么个地方的学生,她家长带给我一蛇皮口袋野杨桃。那时的社会风气,不像现在这样糟,人与人之间比较纯洁,一点也不庸俗。野杨桃是家长在山上采摘的,不值多少钱,但却是真心真意,比现在值钱的礼品要珍贵。

一位在县城工作朋友,到我那里玩,见到这野杨桃,像见着珍宝一样。从他嘴里,我才知道,这野杨桃不仅营养丰富,还对便秘有特殊的疗效。我也成人之美,将这袋野杨桃转送给了他。

现在,杨桃成了本地支柱产业之一,发展得很快。各种品种的杨桃,都可以买到。个大,光滑,口感好。还有一种,即使果肉不变软,也可以吃。

偶尔,也遇到从乡下进城来卖野杨桃的,但我再也没有碰过这东西。不是价格贵,不是不好吃,不是不知道它的营养价值,只是一看到这毛绒绒的果子,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黑岩湾,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黑岩湾就像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凹陷在老家的那面山上,也凹陷在我的心底,一种深重的负罪感就会油然而生。

发现,是把双刃剑。没有发现,就没有科技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但有些发现,带来的往往是一种毁灭,就如我发现黑岩湾。只要是有用的有价值的,一旦被发现,如果没有可控的手段,予以及时保护,可能很难幸免。发现愈多,毁灭就愈多。野生红豆杉是这样,矿产是这样,古老的墓葬是这样,旅游资源是这样,核能是这样……这个悖论,似乎无解。我想起了奥尔多·利奥波德的大地伦理学说,他是真正的先知啊。

毛绒绒的野杨桃,常在我眼前晃荡,让我难以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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