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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未名河

2013-08-01 09:00 作者:谢年华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悠悠未名河

楔子

北京的未名湖,没得说,那可是闻名遐迩。而监利的未名河,虽说无心附雅,却是实实在在无人知晓,没有名气。管它呢,闻名也好,未名也罢,未名河一路晃悠一路歌,循着自己的节奏欢快地流淌。流啊流啊,猛一抬头,就被小河镇倏地一横挡住去路。它想折个弯拐绕过,恰好不遂愿地将小河镇逢中劈开。从此,小河镇一分两半:河西似一座未曾开垦的半岛,静谧地眠在未名河的臂弯里,叫小河里头;河东似一弯才醒来的新月,依附在弯曲的未名河身旁,唤小河里外。

小河里头也好,小河里外也罢,原本是一体,于是,聪明的小河镇先民们在河面上修筑一座木桥。这桥初建时因不是政府规划又没有大亨出资,自然讨好的是一些下里巴人。况,既无高官青睐也无名人题字,考究来甚是乏味、无趣。那名称自自然然地随了主人,叫着未名桥了。算起来,这未名桥清末始成,走过民国,蹒跚至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恰好百年,算得上三朝元老。可惜小河镇地不灵、人不杰,要不然它可以披红挂彩,来个百年庆典。

说来,未名桥并非一无是处,它浑身上下还带半个“古”字呢。这年头,人们一面怀旧一面喜新,好多古迹都重新包装了,附上说明、出处及“光荣”历史,拿以炫耀、示人。只是未名桥命运不济,不太古,不算新,无论是捻匪与倭寇都从上面走过,不知不觉便与恩宠断了缘份。再说了,桥是载人的,比不得越陈越贵重的文物,需绫包罗缠才显价值。它命贱,生来就是任人践踏的。在经历了日晒露、岁月侵蚀与河水洗刷之后,渐渐显得颓破、残缺,再不像从前那样硬实。就是肩负常来常往的老主顾,也要“嘎吱嘎吱”哼唧,不停地喘着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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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将这无关紧要的概述搁起,得说正事。这正事其实也零零碎碎,上不得台面,只是上得台面的事被那些“考古癖”及文化学者抢先都说了,咱如今还得从未名河与未名桥说起。你看,桥东桥西,河畔堤上,小河镇的人们三五一堆,七八一拢,正叽叽喳喳谈论着:

“长有跳水啦!”

“咦,长有跳水了?”

消息确凿与否暂不管它,倒是这话头,似漫开的烟雾,飘飘渺渺地笼罩了整个小河镇。

长有便是我们故事中的主人公。他姓钱,住小河里头,在改革开放的风潮慢悠悠地吹到未名河两岸之前,是一个公家人,在合作商店里做着掌柜。既是掌柜,不仅掌着琳琅满目的货物,又管着百十种计划内的物资。货出钱进,花花绿绿的票子乱了他的心,终日想着法子变为己有。一来贪心未眠,二来同事怂恿,两人便沆瀣一气,合谋在账面上做了些手脚。岂料不日之后东窗事发,他们各自又使出《孙子兵法》里的计策,以便化解险境。同事照搬疯人计,长有借用瞒天术。疯人计如孙膑的命运,虽说一波三折,终是有惊无险。而长有的瞒天过海之术,只瞒过一时。

长有当时在未名桥上摆上了鞋,销匿得无影无踪。据此人们推断,他已跳水身亡。

闻此噩耗,父母悲恸不已。长有是独子,老俩口指望他颐养天年,哪知他年纪轻轻便走了这条不归路。老钱头一把鼻涕一把泪:

“世上只有少送老,我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此话登时引起一片哀啼。戚戚间,隔壁丁会计疑惑道:

“上吊不取帽,投河不落鞋。尚不见尸,岂能言亡!”

这番话好比一根救命稻草,不仅宽了老钱头夫妇的心,大家也觉着蹊跷。蹊跷溢开,导致这桩本已了结的案子有了突破点,得以重新侦查。侦来查去水落石出,可想长有的命运,不出点波折才怪。其后果便是,命虽保住,大好的青奉献给了囹圄,活生生饱受了五年牢狱之灾。

五年一眨眼。长有下得“山”来,母病故,老父奄奄一息。临终,老钱头招他塌前,竖起一根指头。他估摸父亲担心房子坍塌,急忙找根柱子撑着。老钱头摇罢头,叹口粗气归了西。长有乌啼之际,醒悟父亲的指头是惦挂他孤身一人,霎时由乌啼转为嚎啕。

这人哪,无论多大,父母歿了就是孤儿。长有虽近而立,婚事自然无了着落。上加霜的是他幼时染上天花,脸上落下的斑点洗不掉、擦不尽。这也由不得他,当时这瘟疫像被惯坏的宠儿,沿着未名河堤肆无忌惮地飘忽,摆出一副不闹出名堂不肯罢休的架势,小河里头的人们好多都被烙上,且一个比一个凹凸的厉害。诗意一点说,你花不败我花开,满堤尽是不平人。烙印引发的不便,首当其冲当推这些“不幸者”的婚姻大事。好到处下,好姑娘都往河外嫁。陆陆续续成了家的小河里头人,个个如《西游记》里的唐玄奘,历经的坎儿,细细数来超过九九八十一道。过来人不必说,剩下长有,总是迈不过这些坎。恼人的烙印、不堪回首的往事,把个高高大大、鼻正口方、又识文断理的优点全部抵消。岁月不停转动,转来转去,无非在四个点上徘徊:一人、一屋、一灶、一床。他虽若无其事,整个小河里头人都替他急。

俗话说得好,紧壁是亲房。丁会计因为一句话漏了嘴,让长有受了牢狱之灾,那是无心。无心为恶,虽恶不责。看着长有孑然一身,他颇感内疚,想着自己的外甥小芳,如花的模样、谈婚论嫁的年龄,有心为善。

长有和小芳一勾手,便如胶似漆地黏住。花前月下,堤边河畔,卿卿我我,一度也曾将恋与的过程发展到极致。古老的未名桥差一点因他们的珠壁联合更名情人桥。待到九千九百九十九件事都俱备了,唯有一件事无奈,小芳父母不同意。个中原委,一猜就知道。如此,鸳鸯遭棒打。小芳于长有,好比镜子里的美人,看得见摸不着,别提娶回家了。

挥泪撒手之际,一古脑的相思与惆怅,塞在长有心头,堵得他一蹶不振:

“这人生,我算是看破!”

这是危险的信号。小河里头的人们已经经历了一次意外,恐怕他再有个三长两短,劝慰道:

“你才三十,不急。姻缘前世修来。白娘子与许仙,千年等一回,愁啥呢?”

正巧,小河里头的卫生室新来了一个姑娘,叫楚楚。婚姻也是几经挫折,一晃二十有八。众人觉着这是天赐良机,撮合他们见了一面。不想结果很意外,楚楚心气高,嫌长有脸上的缺点,不肯将就。其实呢,楚楚也很一般,五官端正不中看。就如世上许多我们熟知的名不副实的人。试想,那些唤作红兵的几时扛过枪?取名海生的当真在海里出生?芳名叫美丽的难道就漂亮至极?可想这楚楚,无论略观还是细瞅,一点也不动人。就如长有,名字前面冠了姓就是钱长有,阔绰得买的起火车。事实呢,窘迫得连老婆都娶不上。

楚楚和长有的事情一传开,惹恼小河里头一个人:

“长有脸上的凹痕不过芝麻大,也数得出粒数。可你个楚楚,雀斑似七夕晚上的星星,漫天密布。粗壳瘪壳,一条藤上的籽,不知相惜,拿什么资本来挑肥拣瘦?这种人不成是好事。”

此人是欧阳平,小河里头的一个人物,一向心直口快。与他名字适得其反,脸上也是不甚光荡。可人家自信,不把它看做瑕疵,是男人就得这个样!

欧阳平不仅刚直,且洞察力强,出语惊人。对时尚口号“革命加拼命,无往而不胜。”也看得出诟病:命都拼掉了,拿什么去革命。自此,人们对他另眼相待。

欧阳平一席话,立马引起附和:

“小河里头许多人脸上有缺点,除了长有,哪里有一个光棍?”

“西方不亮有东方。”

大家七嘴八舌的抱打不平,西方不亮有东方的话无意提醒了欧阳平。他一拍腿:

“有了。长有的婚事,包在我身上!”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欧阳平一时盛气,包票无人较真。不想三天后,他当真捎来话:

“高低湾高老板有个妹子,头是头,脸是脸,又有身段,极是整齐。”

长有听了,抑制住激动,打探道:

“宰牛的高老板么?”

“不是,那姑娘嫁了马家,是唱皮影戏的高老板。”

“多大?”长有一脸疑惑。

“黄花闺女。”

天上掉下林妹妹,长有喜出望外:

“不妨见见面?”

欧阳平犹豫:

“要不,明天早晨在丁会计家,他屋子高朗。”

人逢喜事精神爽,长有当夜折腾得半夜没睡。清晨入,正嘻嘻笑着,恍恍惚惚听见打门响:

“太阳上了树梢,人家姑娘等急了哩。”欧阳平催促道。

长有梦中也是此事,他腾地一个鲤鱼打挺。盥洗完毕,涂了粉,感觉脸上平坦了,拿了脚向外跨。一抬腿,欧阳平将他推进屋,指着露出鞋帮的脚趾:

“初次见面不能太寒碜,咱俩换换鞋。”

长有腼腆一笑,穿上欧阳平的鞋。精神了,出门折到未名桥上,然后一百八十度大回转。丁会计家虽是紧壁,他屋子颓败,恐怕露馅。

进得门,那女子端端正正坐在丁会计家里。果然如欧阳平所述,细眉细眼,着一件粉红羊毛衫,耳梢插朵红花,把个鹅蛋脸映衬的红里透白,白里泛红,煞是惹人疼爱。说不上半句话,用手掩口笑。恰巧合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诗景。长有那颗心,乐开了花。

事后欧阳平讨了女子的口气,估摸有戏,交代长有快刀斩乱麻。长有支支吾吾,堵在喉头的话儿总也出不了口。

欧阳平揣摩道:

“高老板唱皮影戏,婚后带上你,生活是不用愁的。”

“咋个不愁?”长有好奇。

“一日三餐,四季衣裳。还有啥?”

“可这婚事······”长有一喜一急,又现出难色。

欧阳平打断他:

“包你成家,还要包你养儿不成。不说了,我跑一趟高低湾,厚脸再向高老板通融通融。”

长有刚一露笑,欧阳平低声道:

“鞋可合脚?九成新,八折给你。”

欧阳平通融的结果出乎长有意外:

“收拾好屋子,一切费用高老板承担。你就出人!”

一席话让长有石头落地。接下来的事好办:洗净桌椅,铲平地表,在小河里外买两捆稻草重盖了屋顶。漆门窗时附带将用来支撑屋子的柱子也漆了,漆着漆着,想起老父临终时的指头,兀自伤心了一会。转念大事尘埃落定,独自又偷偷笑了一会。

待到长有家里气象一新,吉日到了。丁会计和欧阳平牵头,小河里头的人们凑了份子。那酒席,比不得殷实人家十盘大碗,中规中矩也是四菜一汤。众乡邻酒足饭饱,热热闹闹把个新娘娶进门来。这是小河里头的大事,大家兴致高,男女老少掺和着闹洞房,新娘羞红着脸躲躲藏藏,高一脚低一脚,磕磕绊绊。长有眯着醉眼,以为洞房没铲平坦,没往心里去。第二天,新娘早起梳头,在长有眼里晃来晃去,一颠一颠的,才发觉新娘腿脚不灵便。生米煮成熟饭。想想自己老大了成家,也不容易。一阵淡淡的懊恼后,心情平静下来。盥洗时一照镜子,一张凹凸不平的脸印入眼里。他思忖:自己这副样子人家都没往心里去,我何必又计较人家的一只腿?就算扯平吧。

古老的未名桥,佝偻着脊梁,孤独、无助地耸立在未名河上。只是近来腐朽得愈发厉害,仅剩几根歪斜的柱子,铺就稀稀落落的木板。透过间隙,哗啦啦的河水,看一眼叫人后怕。斑驳的护栏,如严冬的杨柳,颤抖着尽着职责,再努力,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已力不从心。

沧海桑田。未名桥历来就是一座单程桥。早些年,机关、学校、商铺、菜场都在小河里头,小河里头的人们优越,吃着商品粮,多在单位上工作,很少出行到小河里外,没必要修葺它。开放后,小河里外成立开发区,路宽、楼高,企业、厂矿鳞次栉比,土地比黄金贵,将小河里头撂在脑后。小河里外的人再不需出行到小河里头去讨生活,也理所当然地无心顾及它。

恼人的未名桥,过去的职责是连接河西,现在的要务是通往河东。细微的往返变更,让小河里头和小河里外,一个朝穷,一个朝富,背道而驰。

长有婚后,跟着大舅唱皮影戏,生活有了着落。日深月久,练就一副好嗓子。闲时帮着绘制、雕刻皮影,悟出一套技艺。他不但爱上这一行,并如痴如醉。那时人们文化生活枯竭,兴趣和寄托都在皮影戏里藏着,长有与大舅便河东河西、镇南镇北,川流不息演出不停。而他,不仅受人尊重,小日子也如芝麻开花,一节比一节高。

只是啊,世间事如同未名河的河水,一浪过了又一浪。近些年,家家有了电视机,人们兴趣和寄托转移了,受人热捧的皮影戏,渐渐地淡生活,蹦出人们的视野,长有也因此英雄没了用武之地。虽说那几年的风光如千帆过境,烟消云散前毕竟躁动一时。

长有赋闲在家,除了晒一晒发霉的皮影,时常背一背戏文。因戏文句句合辙押韵,又开始学做诗。譬如长有的房子,站在未名桥上瞰,毗邻着小河里头唯一的楼房丁会计的家,也是很有特色。不过这特色有些原始的味道,不是青砖铺就而由黄土垒砌。更有甚者,屋顶覆盖的稻草,风吹雨浸,恰似开了天窗,白天太阳进出自由,夜晚月光如约而至。刮风时家里乘凉,落雨时室内有瀑布。瀑布一歇,叮叮当当的落水声,滴落在盆里钵里、碗里瓢里,好一场免费的音乐会。除此之外,门前一条污水沟,木板一铺,虽有小桥流水的意境,只是秽气冲天。这景象,长有的诗集里有两首专门用来描述:

未名河上卧飞虹,

飞虹尾上耸高楼。

高楼比邻我寒舍,

黄土筑墙茅盖屋。

这是其一,景致虽好,可惜少了丹青手的配画。

天当被,地是床,

悠哉自如赛龙王。

相邀日月座上客,

嫦娥伴我梦里游。

这是其二,高雅情趣,足以折杀竹林七贤。

长有因对皮影戏造诣颇深,河西河东、镇里县里,算得上一个名人。这不,正从县上比赛回来了。

“几天不见,又演出了?”丁会计问。

“哪里,进城参赛,刚回。”

“可曾拿名次?”

“全县第二。”

“了得”,丁会计赞道,“听说只有两支参赛队?”

长有沉下脸,红晕从脸上的凹处涟漪般溢开,不耐烦地应道:

“既然知道,何必多问。”

丁会计讨个没趣,一时无语。多年前一句话,断送长有前程。今日一问,点着了长有疼处。此人不会说话,只会算术。早些年,未名河泛滥,镇里号召家家编草包用来护堤。小河里头无人算账,交货、领钱全赖丁会计家里祖传的一把老算盘。他自然不负众望,七八五十四,九九七十九,把个算盘珠子拨弄得噼哩哗啦。差了数,大家平摊,多出了,归自己名下。因他算术精准,十次算账只有两、三次出错,纵然未曾做过一天会计,也被人们尊为会计。时间一长,不知不觉他也以会计自居了。

尬了一会儿,丁会计转到长有爱听的话头上:

“此次参赛,地上爬的、天上飞的可否都尝遍?”

僵局一破,长有笑:

“那是当然。”

“有没有奖金呢?”丁会计三句不离本行。

“莫县长说是抢救地方濒危文化,没提钱。”

“文化濒危,与百姓何干。拿做菜拈犹可,当饭吃可不行啊。”丁会计感叹道。

这感叹令长有不快,气氛又尬了。

丁会计拐了个弯:

“莫县长我认识。好酒量,一餐一斤不退却。”

长有驳道:

“莫县长敬我酒,吴局长做陪,都只抿了一口。说是明年比赛,再与我决高低。”

酒与文化,孪生兄弟。长有自唱皮影戏始,与酒结了缘。那几年在戏班里,东请西接,油了嘴。这几年无所事事,生活清汤寡水,不习惯。因此,他闲时出去打秋风,平日周边蹭蹭饭。小河镇是礼仪之乡,好客。无奈长有渐渐自然了,习以为常。人们不堪扰,吃饭便掩门。有几次长有破门而入,大家索性连闩也插上,顾不得礼仪了。

人们谨慎了,长有收敛许多。丁会计和欧阳平,他是不肯放过的。对丁会计的怨气,大家知到。而欧阳平,做了一回月老,惹得长有更气恼。相亲时的那双鞋,欧阳平提过几次,长有装聋作哑。无奈只得向长有的女人说起。女人知道原委,嗔怪长有一通,按八折付了钱。其实那鞋······不好细说,大眼小窟窿,如欧阳平的脸,油擦得厚而已。长有新婚,鞋帮“嘣”地一声裂成两截,很不利市。只是,人家救了自己急,不好意思说破,一直掖在心里。事后听说欧阳平向娘家索要了伍佰元媒钱,愈是耿耿入怀。面子上不撕破,饭是要蹭的,一心要把损失缩小到最低。

一天,长有在欧阳平家蹭饭,丁会计提着一包东西晃来晃去,很是得意。

“什么好东西,红绳系着?”长有好奇。

“计划物资,一包砂糖,何经理开了条子才弄得。”丁会计谨慎道。

“板栗烧仔鸡,砂糖浆一浇。味道自然没的说。”长有咂咂嘴,琢磨又可蹭一顿。

“哪里。你嫂子内热,给她消消火。”丁会计说。

小九九落空,长有失落之后恭维道:

“小河里头就丁会计了得,这么紧俏的东西也手到擒来。”

“需要来拿,多着哩。”丁会计说完手一甩,抿着笑走了。

丁会计远去,欧阳平不平了:

“不过经手卖几个草包,识了几个当权的,有什么了不起!”

长有藏了笑:

“咋说话,人家现在火着呢。”

欧阳平恨恨道:

“想当年我挑半头猪回家过年,未名桥被压得“嘎嘎”响,差一点就要坍塌。”

“先前谁人不曾荣光过,雨后的彩虹,散就散了,不值一提。”长有一边调侃,一边打着饱嗝回转。

长有回家后,欧阳平依然愤愤,咽不下这口气。历来他就是小河里头的一个人物,容不得人家轻看他。晚上和妻子合计,决定整出些事情,挽一挽面子。这些年囊中羞涩,做不起人。好在屋后一片树林已成材,若是卖了可以动静一下。

次日,欧阳平将林子卖了,套交情购了几袋黑市猪饲料,借条船在未名河上划来划去。那天小河里外有一个庆典活动,人们都去凑了热闹,堤边静悄悄。长有在堤边练嗓、寻找灵感琢磨诗,看见河心欧阳平满头大汗,明白九分。只着没看见,暗暗笑。第二天欧阳平又划了船在未名河上游荡,天公不做美,小雨淅淅沥沥,两岸杳无一人。长有看不过,想这事总得有个收场。来到堤边吆喝道:

“平哥,啥事急的,雨天也不休息?”

欧阳平气喘吁吁地答道:

“弄了几袋计划饲料。这不,正忙着送去高低湾。”

“昨天就荡了几摆,想必数量不少?”长有又问。

“不多,两千斤。昨没送完。”

欧阳平答毕,雨就大了。长有转身进屋,从窗外隐隐地看见欧阳平还在河心落汤鸡般地荡来荡去,苦笑着摇摇头:

这个欧阳平,何必呢?

小河里头人的生活,与小河里外天壤之别。合乎了国情,东部发达,西部有待崛起。河西人在困顿与痛苦的交织中挣扎,空气里都弥漫着“穷”的味道。而河东人的生活,像首歌。出国、股市、购名车、讨小蜜。些许的不如意,无非债纠、三角恋、官位之争及一些无厘头的官司。都是钱多衍生的枝枝叶叶。一河之隔,两样景象:河东人在拼命减肥,河西人正努力填饱肚子。

好在小河里头人乐观,对人生理解透彻:名誉不过是气球,钞票不过是激素。地位仅是一双高跟鞋。再多的一切,都是临时借贷,生命了结,悉数归还。他们对幸福的认同更加直接:生而为人,不是猪狗,就是幸福。结婚成家,育儿养老,没有病魔缠身,就是幸福。这些观点,长有尤为突出。

不管生活怎样艰难,长有照样沉在家里侍弄皮影、做诗,艺术的火焰一直如火如荼。只是,做诗是个只输不赢的活,惨淡。不过,谋生空间小,精神空间大,艰难里掺和着快乐以前在戏班里,戏文脱口而出,句句成章。那时用口,如今做诗用笔,“道具”不同,颇有不适。口用多了,手总是不听使唤。譬如长有门前横着的污水沟,“小桥”被他劈了拿做灶膛里的柴化为灰烬,再要写进诗里,却被一个“跨”字挡在门外。横竖想不起来,只得放下架子问女人。

腿脚的事,女人一听就隐隐地疼:

“什么字不能入诗,偏偏要写它?”

长有不解女人的心思,继续追问。女人不耐烦道:

“足旁一个夸奖的夸。”

长有听了抢道:

“跨是用脚,当然足旁,我是在考你。”

女人听了,哭笑不得。“跨”字的意义她体会最深,因为她“跨”不起来,平日忌讳,不想提及罢了。

河东富人堆里,有户白姓人家,与长有是发小。遗憾的是此人不仅口吃,吐字也模糊。平常少有人搭理他,表达能力逐渐退化。以至退化到只有两个词,一个是“这个”,一个是“那个”。他有一次进城,见城里朔了伍子胥石像,回来说与长有听。正巧长有准备进城打探参赛的消息,问:

“在哪?”

“过了‘这个’路,就是‘那个’街。在‘这个’路和‘那个’街的交汇处,‘那个’大酒店门前。”

这个说明太玄妙。几个“这个”、“那个”,如无字天书。长有学问再高,也被弄得一头雾水。摆一摆手:

“干脆你就叫‘这个’算了。”

这话传出,融合当地方言,人们都叫他白这古。时间一长,他也就接受了。倒是他的真名,无人记得。

白这古近几天在未名桥上走得勤,有事无事和长有唠嗑,事出有因。他儿子在哈密工作,媳妇坐月子,催他老婆去照料。无奈路远,飞不去。他一生不曾出远门,因着言语障碍,也怕出远门。近几年暴富,不过是家里田多,卖了钱。眼看时间紧,打起长有的主意。长有不仅跑过外面,“里面”也呆过,前些年唱皮影戏,一直在江湖上行走。况生的高大、周正。脸上的凹痕更是显得威猛,令人惧怕。唯有他,才担得起此重任。

白这古试探几次,长有装着不知,不予理睬。丁会计知晓,撮合道:

“这是行善的好事,白这古不会白难为你。”

长有见话已挑明,索性顺水推舟:

“我走一趟不要紧,那话见外。乡里乡亲相互帮帮,谈什么难为不难为。”

答应了,消停不得。长有查了黄历,选了吉日出发。几经折腾到了武汉。城市变化快,旧城已换新装。乘计程车到火车站,价也不是昨日价,车费高得离谱。长有嘀嘀咕咕,终究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一转念,用的不是自己的钱,也就没有认真计较。

接下来买票。寻来寻去,不见哈密二字的身影,只看见屏幕上哈尔滨三字一滑而过。长有幼时读书,没开地理课,未听说哈密,只知道哈尔滨。白这古叽里咕噜,他管中窥豹断定是去哈尔滨。待到窗口再现哈尔滨三字时,又犹豫了,原来这“滨”字不认得。他以前认识的字,丢了一些,撒了一些,又还了一些给老师,内存所剩无几。熟记的戏文里也不过“刘备相与苏小妹”,“关公战秦琼”,“程咬金三打白骨精”之类,没见过这么一个字。好在近来学做诗,又拾回了些字。不过,拾回的字,做成煎饼,煎得两锅,若是捏成饺子,一锅便煮了。长有估摸“滨”字就是他熟知的那个“兵”,他以前就是这么认字的,并且十有八九不会错。不过这“滨”字,耍了滑头,傍着一江水不说,还带了顶帽子。这样一想,长有便购了去哈尔滨的车票。可惜坐票只有分开的,购两张站票,这样可以站在一起,不需顾忌白这古的女人弄丢。那时节火车没有提速,两天一宿,才到了哈尔滨。

正要找地方住下,白这古电话询问到了没有?长有回复完,哈密那边白这古的儿子又来电话,问在哪儿,好开车来接。

“在松花江边观景哩。”长有兴高采烈地回答。

“松花江”?电话那头白这古的儿子蒙了,“哈密哪里有松花江?”

一番交流、询问,长有才知道错了地方,恰巧合了成语“南辕北辙”。一来二去,三地四人,你责我怪,喋喋不休。白这古的女人听得原委,恐慌之中呜呜大哭,长有呆呆站在原地,也麻木的像一截树桩。好在他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七上八下一思虑,扯起女人:

“收了泪,我送你回去。”

这趟差于长有,非不为,实不能也。自觉无趣,回到家里闷闷不乐。白这古却不依,放下情面清算损失,三天两头苦着脸来纠缠。长有推三阻四,各说各理。又是丁会计出来圆场:

“一个表达不明,一个走错地方。各打五十板。”

长有还想力争,无奈拗不过二人。听说只要赔偿自己的路费,便顺阶下台:

“几百块钱么?算我旅游了。”

话是这样说,这趟旅游用着自家的钱带着别家的女人,如果不是真心实意地两般相好,未免荒唐。况且,在他本就沉重的生活担子里又加了块石头,当即愤慨作诗一首:

世上好人何其多,

偏我长有做不得。

选了“吉日”出门去,

倒看“口干”真晦气。

长有出门几日,欧阳平也没闲着。林子卖了,上交老婆。送高低湾娘舅的“计划”饲料,偷偷照单收了钱。手头一宽舒,恋起十分流行的麻将牌。又因手气高,连战连胜。那日,一个“月落乌啼霜满天*”刚“煮熟”,老婆青黑着脸,催他回去。兴头上他没理会。哪想,老婆接下来一句话吓得他魂不附体:

“官府来人了,还拿了绳索哩。”

欧阳平一听慌了神,不知犯了哪门子事,匆匆随老婆回家。进得屋,三五个大盖帽立在家里。欧阳平何曾见过这等阵势,他一腿软,好不容易借了门框的支撑才没有跪下。不及缓过神,其中一个镶着金牙的大盖帽发了话:

“森林国有,任何人不得擅自砍伐。”

原来是林子的事。欧阳平嘘口气,自家栽的,你要管拿钱来。心不在焉应道:

“这话没听说。”

一番较量,欧阳平听得大盖帽的语气里是要收钱,名曰罚款,当然不与:

“我看你们,要么做官,要么挣钱。选择做官挣钱,行不通!”

镶着金牙的大盖帽发狠:

“现在已立法,你抗拒,绳索背你。”

欧阳平瞅着大盖帽口里的金牙:

“法无禁止即可为。我看你镶了金牙不见得就是金口。这法,怕不是国家立的,是从你嘴里‘嘣’出来的。”

大盖帽在公文包里翻找文件,欧阳平脸一扭:

“不须看。这‘法’字,三点水旁一个去字,有能耐,去小河里外发威!”

轰走大盖帽,欧阳平如释重负地寻长有说与。几天不见,猜想长有又参赛了。不想“濒危文化”于官府,想起来重要,忘记就算了,财政紧了根本不要。莫县长和长有酒席上来年决高低的约定,不过做个样子,早已九霄云外。欧阳平寻着长有,本想告诉他轰走大盖帽的趣事,一起乐乐。看长有苦着脸,又读了他放在桌上的诗,知道他“躺着中了枪”,惹一身债,愤然道:

“又是丁会计怂恿,又是丁会计评断。这人,不是好邻居,是只‘坏苹果’!”

长有回想丁会计所为,颇有同感。两人正在抱怨,未名桥“嘎吱嘎吱”又响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长有,我的‘这个’可以‘那个’了么?”

原来是白这古。白这古“这个”、“那个”的,长有以前听来好玩,现在听来心悸。语言不甚明了,但他意会:

“当然,当然。”

“‘这个’答应不行,还须‘那个’为好。”白这古步步惊心。

长有忐忑,脸上红晕从凹处延伸至耳根。他闭目,拿指头当佛珠,数过去是,数过来是。白这古见长有不吱声,越发来神:

“你今天不‘这个’,我就不‘那个’。”

欧阳平见长有难堪,心生一计解围道:

“字据带来,长有断然不会少你钱。”

此地无银三百两。长有领会。你白这古不叫我好看,我也叫你为难,他振振道:

“拿字据来。”

“什么字据?”白这古一头雾水。一激动,更是“这个”、“那个”没个所以然。

“没有字据,没钱!”这下,长有口气反倒硬了。

白这古拿不出莫须有的字据,急得热锅上的蚂蚁,呆呆望着长有。欧阳平见状,安慰道:

“既然拿不出,不强求。长有,给他重写一张不就结了。”

长有找出笔纸,写下字据。末尾落下还钱日期,递与白这古,这事告一段落。

未名河涨水的季节,长有许下的日子到了。白这古来到长有家:

“这回该‘那个’了吧。”

长有轻声问:

“字据呢?”

白这古拿出字据:

“白纸黑字,都在上面。”

长有不慌不忙接过字据,顺看看,横瞅瞅。又摸出老花镜带上,锁眉摇摇头:

“这字据,恐怕做了手脚,看不清。”

“分明得很。”白这古说。

“念来听听。”长有说。

接过字据,白这古一瞧,昏了头,黑豆大的字,个个长翅膀,不翼而飞。

看见白这古焦急,长有笑。立据时,彩笔无墨,长有灌了水,当时勉强有些痕迹,时间一长,湮灭了。

蹊跷的事,白这古生平未见。拿着字据不知所措,瑟瑟发抖。如先前般两眼望着长有发呆。

长有看他一副熊样,不屑道:

“愣着干啥?借了纸笔,待我再写一张。”

这次白这古留心,丁会计处借来毛笔,丁会计随后送来信笺、墨水。长有净了手,书法家模样摆个架势,龙飞凤舞把个字据写得苍劲有力。可惜不是拿去展览,落在白这古这等凡夫俗子手里,冤屈了。

白这古接过,递与丁会计。丁会计颔首,白这古才装在兜里。

长有拍拍白这古的肩,半推半搡地推了他出门。看见他跨过了臭水沟,又叮咛:

“日期明白,腊月二十四,到时别忘了带字据。”

上帝把金钱赐予白这古,把智慧却给了钱长有。长有借缓兵之计着实也过了一段没有烦恼的时光,只可惜时间飞快,转眼又到了小年关。长有将白这古让进屋:

“今日小年,你我兄弟一场,屈面子借一杯薄酒唠嗑唠嗑。”

不拿钱说事,白这古“这个”、“那个”一通唠叨。长有打断他:

“那事不用说,再怎么不会让它过了这个年。”

一剂定心丸,白这古高兴。即可拿钱,又可撮一顿。才举杯,丁会计踅来:

“白这古稀客,我来做陪。”

白这古应了几句客套,长有一言不发。丁会计见长有不高兴,一声“拿酒莱”打破尴尬。长有家里没有第三只酒杯,他女人高一脚低一脚拿了一只海碗,提了酒坛就酌。丁会计口里说好了、好了,两只手插在袖里一动不动。长有心疼,恨不得踹女人一脚。也不和丁会计搭讪,自顾饮酒。

吃人家的口软,拿人家的手软。道理是这样,白这古不吃这套。三杯酒下肚,又“这个”、“那个”地开始了。长有给他上酒时,给女人丢了个眼神:

“去,拿出来。”

女人进屋,悉悉索索了一阵,不肯出来。白这古两眼又呆呆盯着长有。长有干喊两声,如落进枯井的石子不见回音。长有离席进去,嘀咕一阵,里屋传出女人声音:

“还不起,难道差不起?”

“叫我如何跟人家说?”长有道。

“几百块钱么?好女应承好女当。”

“文钱难倒英雄,唉。”长有一边叹息,一边出里屋,乞求地看着白这古。

白这古不想空手而归,继续“这个”、“那个”。长有思忖,这个呆子既不晓事又不好取悦,看来不闹些动静圆不了场。一声吆喝:

“臭女人,拿不出钱,白这古不依,我也不客气。”

丁会计自顾啜酒,看在眼里,听在心上。他向来看戏不怕台高:

“怎样不客气?”

“踹!”长有吼道。只打雷,不下雨。

女人一肚子气。男人无用,好心无人领情,破财又无人放过,出来赌气道:

“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一根汗毛。”

空气霎时干燥,大有一点既燃之势。长有起身,白这古将他按下。女人指桑骂槐,不肯歇息。长有焦躁,本意想过去威吓威吓。丁会计假装拉扯,顺势将长有推至女人面前。长有骑上虎背,动脚不是,不动脚不是。瞟一眼白这古,白这古也怔怔地看着他。台阶不好下,只得抬腿轻轻踹了女人一脚。这女人历来不稳当,随着一阵风倒在地上。霎时哭天抢地,要死要活。把个拿手戏“一哭、二闹、三上吊”演绎得淋漓尽致。哭闹的兴致高时,一桌饭菜掀得满地都是。怕动静不大,拿桌子做道具,拍打得“噼噼啪啪”山响。白这古虽没拿到钱,已是酒足饭饱,省下多谢二字,瞅空溜走。丁会计呢,不仅把假戏真做了,且冷眼观察事态发展。直至女人精疲力竭,看着事态渐渐平息,数落起长有:

“好男不跟女斗。”

长有怒在喉头,他何尝不知道这里面是他丁会计在搞鬼,好在这一切也帮了自己的忙,只得忍气吞声。冷眼他假惺惺地劝慰女人道:

“天上下雨地上流,夫妻打架不记仇。越打越发哩。”

一番话毕,见那女人头也不抬,只得灰溜溜地告辞。

这时,小河里外传来噼噼啪啪鞭炮声,过小年了。这小年,长有将在窘迫与辛酸中度过,好晦气。想想后来白这古还要来,后来·······后来怎么办?唉:

人人有钱独我无,

百思不解竟为何?

有朝一日时运转,

定把钱来砍三刀。

长有后来,抑或山穷水尽?抑或柳暗花明?无人知晓。只知道这个年关又吵又闹,惊动一个疯子,疯子备了些钱粮送来,也不说话,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这疯子起初是不疯的,自从和长有犯了事,硬说月亮是方的,未名河水是咸的。后来事情宁息了,改口说月亮是圆的,未名河水是甜的,再怎么改也改不掉人们对他的认知,同样遭到耻笑,从小河里外到小河里头人们的记忆中,他永远成了一个疯子。

美丽的未名河,波澜起伏,蜿蜒曲折,宛如长有的人生。只可惜,未名河是快乐的,一路流淌一路歌。长有的人生呢?是首歌么?

兴许,有一天未名桥塌了,人们会记起这么一个地方,及生活在这里的钱长有与众人。

*月落乌啼霜满天——月:一筒。乌:一索。霜:九筒。天:白板。麻将牌的一种计番方式。四门团圆大满贯。

我用谐谑手法,写了这篇小说。一个小镇,一个下里巴人。在改革大潮冲击下,沦落社会底层。苦乐无人知晓,呐喊传不远。这里面有自身的诟病,也有社会的遗忘。并且,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这个群体并且还不少!2011.10. 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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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未名河的评论 (共 8 条)

  • 天鹅湖
  • 孤帆鸢影
  • 基因清除
  • 黄瑞槐
  • 残影
  • 孟杨
  • 清瘦人

    清瘦人古老的未名桥,佝偻着脊梁,孤独、无助地耸立在未名河上。近来腐朽得愈发厉害,仅剩几根歪斜的柱子,铺就稀稀落落的木板。透过间隙,哗啦啦的河水,看一眼叫人后怕。斑驳的护栏,如枯竭的老柳,颤抖着尽着职责。再努力,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已力不从心。 ……铺承如此之美,其奴字笔力炼熟,章节开合跳宕,吞吐有致,麟次栉比,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好一"悠悠未名河",母亲之河、生命这河。欣赏顺祺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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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谢年华

    谢年华感谢你读的如此细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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