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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

2013-06-28 09:18 作者:基因清除  | 1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偶尔逛街,见一书法辅导班。门开着,里面却没有一个学生。一个老人,背微驼,吃力地扫着地。抬头,才发现原来还是是个故人。

二十几年前,我在一个叫茅田的初中教书。茅田,是一个区。学校,就设在镇子上。那时,每一个区都有一个教育站。那人,当站长。

教了近三十年书,换了好几个地方,印象最不好的是茅田。这地方海拔高,三座大山,挤兑成三条槽。地势虽然平坦,但一到天,凛冽的风并沿着三条槽,争相往里面灌,呼啸盘旋,简直就是一个风洞,奇冷无比。一下,连月不化,白晃晃的,叫人心慌。天像一块灰不溜秋的脏布片,低低的,铺天盖地地悬浮着。即使有太阳,太阳也像受了伤,失血过多似的那样苍白,有气无力。

整日里,关紧门窗,拥着炉火,像炕腊肉一样炕在火边。炉子是敞的,满屋子都弥漫着一种呛人的煤气。一捅炉子,煤灰蓬起,飞扬,头上、衣服上总要落上一层,整日里,灰头土脸的。越冷越烤,越烤越冷。渐渐地,人就像烤枯了一样,昏昏沉沉的,打不起精神。倘若想出门透口气,即使裹着大衣,穿着棉鞋,几股风一搅,感觉仍是彻骨的冷。

气候一恶劣,环境就差。一入冬上冻,就见不到绿色的东西。那时市场还没开放,简直见不到什么新鲜的蔬菜,更不用说水果。对绿色的焦渴,有如女性渴慕时装。更糟糕的是,缺水。那地方,水,被当做礼送。

我的体质素来就不是很好。一入冬,感冒就不请而至,死缠乱打,真是伤神。一感冒,扁桃体就发炎,变大。吃不下东西,连吞口水都很困难。我不知道那些年的冬天,我是怎样熬过来的。有时候,我还真佩服自己。而在那时那地,我却是欲哭无泪,连不教那个书回家当个农民念头都有。(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老天有眼,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改行的门路,我高兴得无法形容。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出身寒微,没有半点靠山。有单位愿意要,还是进城,无异于鲤鱼跳龙门。这是多少人寐以求的啊!老实说,直到今天,我对教师这个职业仍然热不起来。钱太少,如我,都高级教师了,比农民工挣得还少,还没有农民工自由。如我一样的同事,大多是科班出身,读书是投了资的。高投入,却是低回报。什么尊重知识,尊重教师,喊了十几二十年,干打雷不下,说得好听。不客气地说,都是骗人的鬼话。没钱,这个社会,谁把你当回事。教师,过去是、现在依旧是不可否认的弱势群体。说热爱教师这个职业的人,多少都有些言不由衷。如果不是出于某种目的而作秀,就是本身多半是一个喜欢说谎的人。

改行很麻烦,接受单位要签字盖章,所在教育站要签字盖章,区里要签字盖章,最后教育局签字盖章,手术才算完全,才能实现改行。接受单位很友好,先签了字盖了章,按那时的人事程序,是所在单位、区里要先签字盖章。我拿着表,兴冲冲地往教育站跑。教育站离学校,大约有四五里路。一路上,我真是心花怒放,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我对盖章是很自信的,因为我一向工作出色,表现好,自认为对学校和这个地方的教育是有贡献的。平日,教育站的领导似乎对我也还不错。这是好事,想来他们会成人之美。

见到站长,说明来意,他的脸马上阴了下来,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我那时真是单纯得可怜,只知道一心只教圣贤书,不知道办事还要送礼,还要请客。就像兴冲冲地赶路,忽然兜头泼下一盆冷水,我当时便愣住了。想想,这事还是只有求他。我低声下气,奴颜婢膝,急得就差给他下跪了。过了许久,他才冷冷地发话说,先要我到区里盖章签字,再来找他。说区里签字盖章了,他就办。想想,也在理。

我马不停蹄地一口气跑到区里,幸运地找到了区委书记,恰好我教过他一位学生,他沉吟了一下,没有难为我,在表上签了字盖了章。我千恩万谢,他没说什么,只是似笑非笑地送我出了门。

我又一口气折回教育站,站长却不见了。问站里其他的人,都说不知道。我又跑到站长的家里,问他老婆,他老婆说他没有回家。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直等到天黑,仍然没有见到他的踪影。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跑到教育站,焦急地等候。一直到半下午,一个站里的人说,站长下乡了。再问,就说不知道。我失望地回到学校,四处打听站长下落,没有一点结果。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天天如此。听说他到教育局开会去了,我立马赶车到教育局,还是没见着他的人。接受单位,又催得紧。我只好又回到教育站,守株待兔。

终于等到他回来,我喜出望外,以为这次他会签字盖章了。谁知他态度十分恶劣,还叫嚣区里签了字也不行,除非把他的职给撤了。他出尔反尔,玩弄我,我的气不打一个鼻孔出。连日来的焦虑把我变成了一个火药桶,他的那句话把我点燃了,我终于愤怒了,爆发了。我那时真傻得可以,竟然没想到找一个人转个弯,此路不通,还可以绕行。或许,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扬言骂翻了也不会签。我要揍他,被人给拦住了。有人及时地出来当和事佬,说等他消消气再找他。并说,这是好事,一定帮忙做工作。我知道,再纠缠下去,只能越闹越僵,于事无补。结果是,他答应明年放人。就这样,可能改变我一生命运的一次机会,就生生地被他葬送了。

没过多久,就听说他唯一的儿子出了车祸死了。他自己,也风光地调进了城。

我在茅田又呆了几年,如流放一般,终于如愿以偿地调出了那个冬天漫长、寒冷的地方,说不出的喜悦、快乐、庆幸。只是,最好的青年华也随风而逝,我也就死了改行的念头。

见着那人,一霎时,一股悲愤从心头涌起。我知道这人,其后也不怎么得意,连老婆都没有了,差不多是个孤家寡人。他动了动嘴唇,像是要和我打招呼。我复杂地瞟了他一眼,转身离去。我知道,在这事上,我没有度量,很狭隘。

他这个人确实值得憎恨,但更值得憎恨的是当时那种体制。站长其实是官又不是官,但手里有权,尽管权利有限,但对于如我一样没有背景、对社会知识狗屁不通的人来说,这权就成了要命的桎梏,哪怕是正常的调动,改行。

倘若当时我聪明一些,先送礼,再请他办事,结果可能两样,人生可能就是另外一番景象。读不懂权利,也就是亵渎权利,自然会让你尝到权利坚硬和柔韧,受到权利的惩罚,只是我明白得太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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