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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寻处,惟有少年心

2013-05-20 17:44 作者:秋甫  | 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十六岁那年,我离开故乡到淮南读书。洞山脚下,苍翠枳篱围起的煤校园里,结识了上一届测量201班的绍忠、桂彬、从恕等几个徐州老乡。老乡在一块儿,戏谑玩耍,其乐溶溶。从恕经常讲家乡一个乞丐听有线广播的笑话:喇叭匣里传出“各位听众”时, 这个乞丐听到的是“各位穷种”,心中忿忿然——穷,就该挨骂?接下来,匣子中传出“徐州有线广播站现在开始播音”,这个乞丐则听成“徐州有钱的王八旦……咦,话匣子穷富都骂!” 这个乞丐心中转忿为乐了。那些年,每听到从恕讲这个笑话,我想到的却是童年时居住三年的商业大楼。1958年,故乡徐州西关商业大楼每个单元的楼梯口墙上,都悬挂着约一尺见方的“话匣子”。

1958年6月下旬,我家从东关黄河边的大坝头,搬到了西关博街南边新落成的商业大楼。那时,从淮海路博爱街交汇口朝南,顺着永安路走上二、三百公尺,是杨家路的西口,再往南,就是郊区的余窑大队(人民公社刚成立,当时大人小孩都这么叫)的乡野池塘了。杨家路东端,与博爱街一样,也在燕子楼那儿起头,延伸到永安路终止。杨家路路口斜着向西北望,可看到68军坦克修理厂的大门。路口南,永安路东西两侧都是池塘。永安路穿过池塘,路西空旷的田野上矗立着五栋红砖到顶的筒子楼,那就是楼内居民及周围人通称之的“商业大楼”——商业局为本系统职工集中建造的家属宿舍而矣。红砖红瓦的五幢商业职工宿舍楼,在空旷的田野上突兀而起,确有鹤立鸡群之感。再说,徐州市中心当年新建成的百货大楼也不过二层。所以西关那一带的人们,都将这商业职工宿舍称为“商业大楼”。

这五座红楼,三大二小,从北往南分成三排。1996年前就坐落在云龙公园西一公里外的那个五路交叉口西北方、苏堤路与永安路夹角的地面上。

靠北两座楼一排,西北楼和东北楼;靠南仅一座楼,叫东南楼;中间是两小楼,东楼和西楼。这两栋楼之所以叫小楼,一是仅二层,二是仅有一个楼梯口的单元楼。两小楼之间的大片空地,使五栋红楼围成了一个宽敞的院落,也给男孩们嬉戏奔逐提供了天地。

两座小筒子楼的楼梯口在楼中央;除了楼梯口向南开的正门,东西两端也还各有一个门。楼梯两边筒子内南北各三间,共六个房间,除去一间作为公用厨房,可供五家共用。一层楼,楼梯口二侧就可住十家。楼梯对面是内里竖着黑铁管、白瓷抽水马桶等洁具的公厕。公厕二侧那间是公用的厨房。厨房靠里墙是一排水泥抹面的五个灶台,自然还有自来水池。每层楼梯口墙上挂着一有线广播喇叭匣子,早中晚按时广播着国内外及徐州市的新闻,播放着大跃进岁月里“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反动派被打倒,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社会主义好”,“戴花要戴大红花,骑马要骑千里马,听话要听党的话”、“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之类时尚歌曲。

北面的东北楼、西北楼,南面的东南楼那三栋,既是三层楼,又都长一倍——是有二个楼梯口的双单元楼。我家在西北楼。先是住在东边这个单元、楼梯口左边的第三间——105室。我家东边是马家,马家又一个年龄与我般大的叫吉成的男孩。马家对门是欧奶奶。西单元一楼住着我姐姐的二个同班同学:一个叫马丽君,一个叫孙建芳。马丽君有个与我参不多的弟弟,与三国演义里五虎上将之一的马腾同名。这个小马腾比我还顽皮。认识他不久,他在玩弄坟堆间一枚锈迹斑斑的手榴弹时,手榴弹突然爆炸,左手掌被炸掉了。1998年11月间,我姐姐的女儿结婚,我回故乡吃喜酒,酒席上见到三十多年没见面的马丽君大姐,询问马腾情况,马大姐有些凄伤地说:他死多少年了——遇车祸死了。这个童年伙伴,可真是个“讨债鬼”!(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楼住了年把的样子,我家搬到同单元的二楼,楼梯口西边的209室,直到1962年搬去彭剧场后的谦益巷。刚搬到商业大楼时,天黑后,楼内的孩子们就聚在楼梯口玩。楼梯及扶手涂着光滑的枣红漆,男孩子喜欢骑在光滑的扶手上,从二楼往一楼滑下来。我家靠楼梯口东,楼梯口西那家姓阎。阎家有个该上高中、但自己想参加工作的大男孩。这个男孩神情忧郁,时常默默地啃手指甲。见他默默独坐,我就脚本轻轻地走进他家,陪他坐一坐。闲坐时,也听他谈论一些见闻和知识。我还从他那儿借到了当时通行的中学语文教科书,浅黄色的封面上印着“文学”二个大字。也就是从他的教科书里,我第一次读到了“牛郎织女”和“枪挑小梁王”的故事,这二个故事还有各自的插图。也是从这个阎姓男孩口里,听到了台湾被“蒋匪帮”占据的原因。这个大男孩说:孙中山临终前,给蒋介石传授了“外战守川,内战守湾”八字真言。所以蒋介石在抗日战争时跑到了四川,内战打不过解放军,就逃到了海峡那边的台湾。当时九周岁、才读小学三年级的我,非常羡慕这个大男孩的学识。心里想,孙中山怎么帮“蒋该死”出了这么个妙计?几十年过去了,我也没能弄清孙中山这八字真言的出处及真伪。但这八字真言,倒简约概括出蒋介石的主要经历。听到这八字真言时,我是个懵懂的童子;转瞬间,这个童子已是鬓发斑白。近半个世纪过去了,管它的出处及真伪呢,这八个字,毕竟一下子就在我头脑中廓清了中国现代史的框架。这八字真言,对我之后学习掌握中国现代史帮助不小。搬进商业大楼没多久,淘气的我就融汇到楼院内年龄相仿顽皮的那群孩子中,这位阎姓男孩毕竟比我大几岁,看我顽劣不堪,就懒得睬我了。老了,忆起这情节有些惭愧——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对早年给我提供了历史知识的这个邻居男孩,名字早就忘记了。如今即使还有缘碰面,也如同路人,不可能认识了。

商业大楼四周天地空旷,西南边的煤矿基建局及家属宿舍才刚在荒野中起步。楼院的南侧,就是从东面的云龙山绵延而来的一条大堤,据说还是苏东坡做徐州太守时所筑,多少年来一直叫苏堤。上世纪70年代徐州城区向外扩展时,该堤被平掉,修建成苏堤路,苏堤才在徐州人眼中消失了。但童年那时光,楼院南临的苏堤上垂杨千万缕。楼院北,隔着一条水沟及水沟上的铁丝网,是68军的坦克修理厂。几个博爱街小学的同班同学,是这个军工厂职工的子女,如张雄杰、田淑芬。田淑芬家在中枢街上。六年级下学期,为了升学考试,我们班分成多个学习小组,晚间同一小组的几个同学,就固定在某个同学家做功课。我家春节后就搬到少华街来了,晚上我就到淮海路南中枢街上的田淑芬家做功课。同小组的还有吴玉芬。田家生活富裕,家中五斗橱上还摆着一熊猫牌的交流收音机——我只从电影里看到过的好东西。田淑芬扭转一下旋纽,左上方一小窗口亮起了晶莹的绿光,一闪一闪的,而且发出的声音,比“话匣子”要清晰悦耳。我当时暗想,等我长大参加工作了,一定要攒钱买一台交流收音机,收听天下的新闻。升学考试后,田淑芬被五中录取,吴玉芬被九初中录取。

“话匣子”给少年的我带来了多少知识和欢笑。搬家到少华街后,家家户户都按着一个这样的“话匣子”。上中学了,古城墙下一中的教室门上方,也扯着一个话匣子。那几年听批判苏修的“*”,都是在晚开播,青等播音员义正词严慷慨激昂的播讲,听着听着,我就被磕睡虫带入乡。肯尼迪被刺的消息,也是在深秋的一个夜晚,从“话匣子”传出的。

直到上世纪70年代末,探望父母回到徐州谦益巷,临近午夜,院里邻居的“话匣子”,都还在徐州广播电台的鲁彦道过“再见”后,才安静下来。之所以还记得此事,因为鲁彦就住在我家对门的小北屋中。

1969年毕业分配,再次“志愿”来到了皖南山区偏僻的一煤矿。半年就凑钱买了台“上海—160A”的六灯交流收音机,以改善从几百米地下煤巷中爬上来后、令人感到憋闷的日子。1981年春,到离矿30里外的江南古镇大通买了12吋黑白电视机。

人类社会如一条大江,近二十年间科技浪潮汹涌澎湃。新一代的信息传播技术,如同沿江民间的一句谚语“小秃子过河,一浪一个花头”,令人稍不留意,就大有落伍之感。

年过半百后,从苏堤下商业大楼时就喜欢听广播的我,不甘落伍,买台电脑上网玩。我到电信办理上网时,营业员姑娘说:你回去,叫你家上网的来。我说,我家就我上网。营业员不好意思地说:“都是年青人上网,你……”新一辈年轻人,又有多少会了解我们上一代人苦苦的向往?

“话匣子”,收音机,电视机,电脑……,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领*的传媒技术,*总被,打风吹去。上世纪50~70年代标志的“话匣子”,如今,大概只有在博物馆里才能看到了。

身在江南,却道彭城好。如今就是回到故乡,站立在徐州西关那个车水马龙的五路交叉口,“话匣子”,及五栋红砖到顶的商业大楼,也无处可寻。

堪寻处,惟有一颗心,飘泊江南游子的少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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