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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言

2018-05-22 21:53 作者:穷乡老叟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敢毫不犹豫地断言,今天我要对大家唠叨的这个话题,也就是具体要对大家说的这个美妙而神奇的方言土语——“飘言”,以及围绕“飘言”这个美妙而神奇的方言土语所生发出的许许多多的特别有趣的话题与故事,除了陕北这地儿和这地儿上的陕北人,恐怕在整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多少人能够知道它并且享受到它的美妙和神奇了。当然,更别说有谁还会去喜欢它、关注它了。大家如不相信的话,就耐心听我慢慢道来。

早年间,就像陕北所有的地方一样,我那贫穷而荒僻的故乡一带的小山村里,时常便会往来一些怀抱三弦或琵琶,专以说唱为生的江湖艺人。这些江湖艺人大多是那双眼失去了光明的盲人,而正常明眼人是绝不多见的。盲人们一来就是一队一队的,少则三四个,多则八九十来个。他们都是在县上和公社的统一安排之下,代表公家来的。所以,每每总可见得他们高举着“毛 泽 东思想盲艺人宣传队”的光辉旗帜,或在那阳关大道上,或在那山间小路上,列成一字队形,在向导的带领下,一个挨着一个,不是前面的用一根木棍手杖牵引着后面的,就是后面的用一只手紧抓着前面的肩膀或者胳膊,昂首挺胸,心向远方,步调一致,满脸沧桑,却又似旁若无人般的,一村一队挨着进行那“红色”思想宣传说唱。但十里八乡的山愚百姓们谁都不习惯叫他们为宣传队,而都叫他们是“书匠”,或者是“说书的”。不过,无论叫什么,在那个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都极度匮乏的年代,作为生存在穷陕北大山深沟里的受苦人们,一年半载的能在那单调而苦焦的生活中,听书匠们来上那么一场半场的精彩说唱,简直就是获得了一次精神上的巨大享受。

那时,人们不但喜欢听书,喜欢说书的,而且,内心深处更有一种神圣的不了情结,那就是人们把“说书”看作是通向神灵祈愿的一条神秘之路。只要谁家家里有个病病灾灾什么的,往往就会虔诚地向那神灵许“愿”,承诺什么什么时间即给那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或者其他什么神神老家说一本或者几本“书”。这在当时那个移风易俗,大力破除封建迷信的革命形势之下,其实是犯了大忌的,甚至完全可以说是“反动”的。但那些身陷困境,面临灾难的山愚百姓们,似乎再也顾不得什么了。所以,这些苦命的人们就会铤而走险地踏上那“反动”的路线,去盲目地拯救自己那恓惶而凄惨的命运。只可,他们在进行那些“反动”的勾当时,自然还是战战兢兢地极其小心,慎之又慎。

如此,好多时候,在那公共场合上听完了那“红色”的正本书之后,许多需要“还愿”的主户,就会像敬神似的,争着抢着将书匠们往自己家里请。这样一来,常常就会快乐了众多的“书迷”们。因为那“愿书”大部分都是人们所喜欢的那种禁演禁说的“封、资、修”的黑货——“古朝”。什么“要听文的是《包公案》,要听武的是《响马传》,不文不武《绿牡丹》,水泊梁山尽好汉”的,可以任由“书迷”们或在那月光之下的窑洞里,或在那黄昏之后的庭院中,随意点来,开心享受。

记得书匠们每在表演开始时,随着拨动三弦或琵琶那妙音回环的声响,节奏分明地摇响戴在手上的一串“竹筝”,和踮着脚尖摔响绑在小腿上的两片“刷板”后,首先便均会神气活现地弹唱出许许多多的“飘言”来。那许许多多的“飘言”在众多的所谓革命者的眼里看来,在一些自以为身份高贵的人物看来,几乎全都出了“味”,全都酸不拉叽俗不可耐地带有一定的“黄色”的味道。但父老乡亲们却就是打心眼里都喜欢,都想听,都听。而一个书匠“道海”的深浅,“功夫”的高低,其一切能耐水平如何,通过几曲“飘言”的弹唱,人们自然也就观山看海似的,知其所以了。

那么,究竟何谓“飘言”呢?(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开头我已经告诉大家了,“飘言”就是一个方言土语,所以辞典上是绝对找不到它的,当然也就不可能查到它的什么注释了。但顾名思义,飘,实乃飘飘然也。飘言,即是引人发笑的话语是也。其内容大多是那逗人高兴快活,忘形而飘然得意的笑话、谜语,或者歌谣与谚语。实质上与那要说的正本书是毫无关系的,而纯属江湖上人为了炫耀自己的技艺,给听众所卖的“关子”。

那么书匠们为何要卖此“关子”呢?其目的自然是不言自明的。首先,当是为的招引和等待听众而进行的自我宣传,自我造势。因为书场和戏场一样,不会一开始就能人山人海的,如果不注重开头这个“冷场”期的艺术宣传造势,就很难免不会影响接下来的正式表演;其次,便是为的征服听众和吊起听众的兴趣胃口来,力图使听众的思想情感在那笑声中产生突发性的变化,从而彻底地为其后面的弹唱而倾倒;第三,为的便是自己能够轻松自如省力气,在有意识地占用说唱正本书的时间。毫无疑问,这其实是那实实在在的投机取巧,蒙骗听众。但实实在在的,又令广大听众在那极其快乐的欢笑声中,说不出任何的不满意的话来。

如此说来,这“飘言”一词该是出自那些书匠艺人们的巧口之中了。具体例证,即在他们那开场白式的书词中,便可轻易而见之。如:“弹起那个三弦呀定起一个音,不说两句‘飘言’俺带不起个风”。再如:“众位乡亲咱都坐的稳,容俺说段‘飘言’咱再开本”。

接下来,才便要弹唱出那“飘言”的具体内容。

比如,这个热情歌颂伟大领袖毛 泽 东的红色“飘言”——

晚我见我上了北京,

含泪见到了大救星;

毛 主 席就站在那天安门上,

红五星红领章闪闪发光……

另如,这个借物抒怀逗诳的“飘言”(谜语:红辣椒)——

十七八岁的个黑女子

身上穿条血裤子,

从小没见那个男子汉,

肚子里的娃娃唱乱弹。

再如,这个寓事打趣找乐的“飘言”(笑话)——

高高山上放一筐灰,

老婆老汉来筛灰。

老婆子放了一个捂秃子屁,

给老汉冲里咳两眼灰。

其实,“飘言”就像陕北民歌和信天游一样,是一种陕北民间口头文学,它的创造与诞生,皆来自民众自娱自乐的激情飞扬之中。其中大多含有 “性”的成份。但前面我已经说过了,父老乡亲们却就是打心眼里都喜欢,都想听,都爱听。

了解陕北的人都知道,整个陕北是那贫困荒僻的土里土气、土天土地的地方,父老乡亲们成年累月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祖祖辈辈谁也没有享受过什么像模像样的娱乐活动。记得我辈等小时候,根本不像现时的学生娃娃们这样有福气,都能够自由自在地徜徉在那多元化的知识海洋之中。而且每天还可以足不出户,就能够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或者温暖的土炕上,开开心心地玩游戏或者看电影、电视剧什么的。我们正赶上了那场冠以了“文化”桂冠的荒唐透顶的“大革命”,因此,接触的书本教育和社会教育,都是那“超级单一”的机械而僵硬的政治革命教育。这样一来,当时无数的国人双肩上顶的那颗脑袋便都好像现时那些感染了“病毒”的电脑一样,在“造反有理”的极端教唆之下,在“政治第一”的高度禁锢之下,思想瘫痪的、变异的全都忘记了生活的本质和人生的价值。于是,小鬼当道,疯子蹁跹;群魔乱舞,哀魂遍野,整个神州大地仿佛变成了一个可怕的人间炼狱。于是,革命在那个时候,似乎就成为了人们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唯一的理由,唯一的光荣使命。而至于对“性”这个谁也离不开的生理需求和传宗接代的人生大问题,刚刚走出了漫长而苦难的“包办婚姻”与“买卖婚姻”樊笼的人们,却又不得不在整个社会的一种羞羞答答、遮遮掩掩的口号式的宣传提倡声中,老老实实地面对“婚姻自由”与“恋爱自由”的美丽宣言之下的层层束缚。革命取代了一切。“婚姻自由”与“恋爱自由”的空洞口号,取代了“性”的最高极致和全部内涵。“性”就像洪水猛兽一般,丑陋而邪恶地成为了社会大众举止言谈的一个“禁区”和“盲区”,人们讳莫如深的谁也不敢轻言之。真正是:男女之间不谈性,为了革命才做爱

其实,今天我们不难看出,这一虚伪而荒诞的文化现象的形成,正是那个时代的悲哀,也正是我辈等的悲哀。但这并不等于那时的人们就真的不懂得生活,不懂得快乐,不懂得两性之间的相欢相娱。我们从那时老乡们对“飘言”的喜欢程度,就可见人们对“性 爱”等自然生活积极追求的态度。尽管“飘言”中对“性”与“爱”,仅仅只是蜻蜓点水式的那么略有表露。

那么,归根结底来说,那时的人们不仅仅是像张贤亮先生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中所记述的那样,存在着被阉割了似的“性 饥 渴”,而纯粹是整个一个民族陷入了一种“奴性文化”盲区后的“文化饥渴”。

记得当时竟然有这样一句政治口号:“穷棒子精神万岁!”好家伙,这一“万 岁”可不得了啊!一下子真的就“万 岁”扁了人们的肚子,“万 岁”空了人们的生活,“万 岁”穷了人们的精神。以致,在全社会就出现了这么一个怪相:只有一个人的思想,一个作家的书店,和“三战八样板”的电影。于是,人们在那停留于口头之上的灿烂的“百花齐放”伟大文艺方针的精彩鼓舞之下,日夜盲目而狂热在一种精神病患者似的美好而自大的迷梦之中,但最终看到的却只是那“一花独放”、“一枝独秀”和“一人独大”的空前绝后的荒唐与罪恶!

这样一来,不幸的炎黄子孙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灾难中,自然便缺吃少穿,自然便没了书读,没了戏看,没有了精神食粮,全都活得像那被人操控的木偶小丑一般,根本就没有自己的人生权利,没有自己的任何主张——谁都不能有自己的主张。而一年四季,好多山乡圪崂里的农人每天除了吞糠咽菜,空着肚囊接受运动,和明着晚着开大会,瞎折腾,修地球,战山头,无休无止地受苦受罪外,竟然连一半场电影也看不上,实实地活得像那“井子里的蛤蟆,没见过个大天明”。

可是有人又说:历史,始终是劳动人民创造的。既然连历史都是劳动人民创造的,那么,这就说明劳动人民是真正的有胆、有识、有智慧。而就“飘言”的创造与诞生而言,的确是劳动人民的一种胆识和智慧的具体展现。

陕北在中国的现代历史中,一直被誉为革命的摇篮和老区。这里的人民曾十分自豪地感受过——也可以说是沾沾自喜地体味过——“革命英雄主义”的无限风光,但亦曾饱偿过“穷棒子精神”祸患身心的痛苦折磨。所以,在那一段段渐渐远逝了的动荡不安的苦难岁月里,其中有才气者,就不甘生活之寂寞与疾苦,就大胆地自觉调节改善自己的精神生活享受。于是,不分时间地点,不论机会场合,大量的“飘言”就在那任由风吹打日头晒的贫瘠的土地上,被人们神采飞扬,淋漓酣畅地顺口编排了出来。如这首遥想男女之间为何相思相爱的歌谣:“天上的银河什么人人开?地上的相思树什么人人栽?花留那个种子草留那个根,什么人留下个人想人!”也许就出自拦羊人在那荒山野岭,了无人烟的放牧的孤寂中。再如这个极像《红楼梦》中“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需一个土馒头”似的谓叹大千世界,百态人生之苦短之归迹的谜语(棺材):“一物生在山林中,白天晚上要吃人;吃了皇帝吃大臣,吃尽天下老百姓!”也许就出自受苦人在滚碾子推磨,走着那永远也走不尽的无头子路的苦闷中。另如这个“色 情洋溢”似的谜语(门插子):“姊妹二人一个汉,姐姐搂住妹妹看;每当日落到夜晚,姐给妹子分一半!”也许就出自那昏昏暗暗的煤油灯光下的灶火圪崂前,摸着锅台,纳着鞋底儿的一个村妇那自我解愁的轻歌悄唱里……

许多“飘言”者,或以“飘言”直抒胸臆,明心言志,或借“飘言”调侃生活,游戏人生。这似乎像极了时下社会各阶层中广泛流传的各种“段子”。但从内容上看,它又有别于现在的“段子”。现在的“段子”好像无所顾忌,什么样的限制也不受,生活的,政治的,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可“飘言”却只限于人生生活方面的各种趣谈,其内容大部分虽皆带有一定的“颜色”、一定的“味”,都像那酸毛杏似的,让人看着眼馋,食之酸涩痒口的一般,可它却总是有那么一种令人抗拒不了的沁人心脾的感觉和诱惑。无疑,形成这一文化现象的产生,是与当时的社会背景与政治背景有着直接的关系的。

书匠们由于其职业使然,所以,他们自然也就是那“飘言”的专门的编排者和收集者了。而许多“飘言”中的笑话与谜语、歌谣与谚语,皆是经过那不断地传唱,不断地提炼,不断地再创造才形成的。其意境实属登峰造极,美妙绝伦,堪称为经典之作。因此,一个个皆诙谐风趣,幽默滑稽,且短小精悍,生动易懂。每每听之,让人好生受用。故,深受老百姓所青睐。实为真正的脍炙人口,雅俗共赏,令群众所喜闻乐见的民间口头文艺小品也。

也许是由于生活的枯燥乏味,也许是受书匠艺人们的艺术感染,我故乡一带的父老乡亲们,大多都很爱听他人说“飘言”。所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飘言”两字也就被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广泛应用了。而即就是那公门中人,亦不知从何时开始,似乎也都十分喜欢“飘言”其公事了。

君不见,一些个大大小小的官人们不愿深入基层,真抓实干,了解民情,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却像那极善表演走秀的三流演员一般,总喜欢特钟情在那数也数不清的文山会海里,悠然自得地坐在那台台上,“闲谝三国”似的要对大家“简单说两句”的吗?但事实上,谁都知道他们那“两句”一点都不“简单”,一说就会没玩没了地刹不住。而且内容又完全是那令人头痛的又长、又烂、又臭的空话、套话、废话,甚至是离题万里的屁话。那么,说到底这其实是一种“飘言”的质变,一种民间文化到官场文化的演变。

但愿公事无“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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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言的评论 (共 5 条)

  • 浪子狐
  • 听雨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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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淡了红颜
  • 襄阳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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