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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平凡的世界

2020-01-03 14:55 作者:秋言枫  | 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对于一个从小在野地里打惯了滚的孩子来说,“平凡”这两个字,一直都是轻飘飘着的,直到走出农村的那一刻起,它才有了重量。

我十七八的时候,受些歌词影响,喜欢上了写作。那会儿家里平房上还没养上鸡,自然也闻不到后来令我痛心疾首的鸡屎味儿。上头除了堆着几捆破烂柴禾外,就只剩下一条黄毛土狗了。它以前叫小狗,现在叫老狗,没有专门名字,一辈子都被拴在平房边上,没下去过。那会儿它年轻气盛,随便个人从底下经过,就能嗷吼半天。不过要是我在跟前了,它就会老实下来,懒懒地趴角落里晒着日光,偶尔起身打个哈欠,再摇晃着尾巴瞅我两眼,从不吵闹。

平房是我的露天书房,我很喜欢在上头写作。往往是在太阳半落不落时候,铺上席子,搭好小桌,找来几页纸,就开始写。那会儿肚子里没囤几滴墨,难得看过的几部书,还多是学校发的《课外阅读》,哪里懂什么文学呐。饶是如此,最不缺的就是灵感了,拿起纸来便能写,写北洼的苞米地,写财神节的炮仗,写年年都要淹死个把人的产芝水库...想到什么写什么,“噌噌”一会儿,几页小纸就满了,总会写出个结果来。

等日薄西山了,我也写得差不多了,就归拢好家什,趁着妈还没回家,到门口划一捆玉米秸,添水馏上馒头。用的是大灶,庄稼户叫它“锅头”,家家户户都有,既能蒸饭,又能热炕,每日都离不了它。有点麻烦的是,“锅头”隔两天就得扒一次灰,能扒一大桶。在家时候,这活儿也归我干,可我手脚粗笨,每次都得呛一鼻子灰,很是狼狈。

馒头差不多馏透了,爹妈也回来了。他们之前也靠种地为生,后来我妈腰使坏了,就不怎么种了。但我家在北洼还有半亩多苞米地,每年都被水淹,所以被划进了“库区”。入秋时候,苞米也就熟了,老爹挑个过晌,就带着我去掰棒子。他在前头领路,推着辆小铁车,车斗里放着俩竹筐,用一块木板子盖着,板子上拴了只轮胎船。我跟在后头逮蚂蚱。都说秋后的蚂蚱,没几天的蹦哒了,这话不假,但这会儿时候不到,草丛里还有不少。其中,油绿尖头的蚂蚱最多,土名叫“捎木甲”,因为太常见,长得又糙,所以在庄户心目中地位最低。普通蚂蚱数量也很多,但比起“捎木甲”来,长相略显得“精致”点,所以地位就稍高一些。蚂蚱里最厉害的一种叫“蹬蹬闪”,块头大,翅膀宽,一扑棱就能飞老远,关键还会咬人。它在庄户们心目中地位最高,肉也是最香的。逮着的蚂蚱,除了可以玩之外,也是一道美味。往狗尾草上一串,随便找块空地,划拉几块柴禾,生火烤上,用不了几分钟,就会又香又酥,而且天然无公害。后来当我得知,就是这些家伙在历史上闹蝗灾,把老百姓搅得要死要活的,不禁感慨历史的不可思议,同时也会生出几分英雄气来。

再说北洼。多,没法往外排,这使得水越积越多,都能没过腰了。不过在庄户眼中,这算不得什么事,他们有的是法子。只见老爹将小铁车停住,解开了绳索,把轮胎船垫最底下,搭上木板,再将两个竹筐放置上去,这样就能飘在水中了。只是筐子能在水上游,我俩大活人却得趟进水里。这水积了几个月,又脏又混,上面爬着水蚊子,经这么一扑腾,都吓得四处逃窜去了,水面上就划开了一道道轻细的纹。苞米地上偶尔也飞过几只蜻蜓,在日头底下,翅膀拨动着金光,忽而高,忽而低。(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般来说,忙活不上俩钟头,苞米就掰得差不离了,我俩就会去产芝水库里洗个澡。上面说过,水库每到夏天都得淹死人,但这不妨碍每年都有人去。乡下人靠天吃饭,以水为生,早就见怪不怪了。

去水库洗澡的,不光是临村的汉子们,外村的也有不少。那回我跟老爹去,就见着一对埠后村的父子,年纪跟我俩相仿,专程骑着摩托车,跑七八里地过来洗个澡。他俩人都长得白白胖胖的,脑袋又大又圆,跟刚蒸的饽饽泡浮囊了似的。我这边正洗着,就听那当爹的说:“这小水温乎乎的,比搂着个小嫚睡了一宿还舒服。”他儿子表示很赞同,跟着又提了些自己的见解,颇有独到之处。对于村里人而言,粗野习气是从泥土里拽出来的,张口几句脏话、荤话,这是常有的事儿,根本用不着遮掩,听的人一乐呵,也不会真去计较什么。当然,也有些人,混进城没两年,刚捞出个一官半职来,就恨不得要将那双泥腿子连根截掉,逢年过节回村里,张口闭口地摆“文明谱儿”。旁人听了,明面上自然不说什么,但打心底里是瞧不起这种人的。不过,瞧不起归瞧不起,人家过得滋润,照样会有几分眼馋,这是庄稼户最有意思的地方。

比起城里来,村里要纯粹不少,但也并非尽是些好的地方。庄户们常年跟土地打交道,一辈子的光阴都耗地里头了,没见过什么世面,平日里顶破天的事儿,莫过于门口的草垛被人点着了,所以性子里难免带着几分苟止。他们怯弱,隐忍,不经乍呼,发生冲撞时,若双方都是庄户,事情还比较好说,顶多是两家街上干一仗,以后不来往了便是。但要是遇上了个混的、横的,或是有关系的,往往就得忍下这口气,自个儿做一番思想工作,最后勉强得出个结论来,“算了吧,跟这种玩意儿较什么真呢!”然后日子照常往下过着。当然,也有不肯算了的。我们村就有一人,被恶霸欺了两回,想报仇又打不过,就背地里点了他家的几个草垛,觉得不够出气,又将儿子送去了少林寺学武,扬言等以后有了好身手,非得替老子狠狠地揍回来不可。不过遗憾的是,没过几年,恶霸惹上了桩命案,被逮进去一判就是个无期。他那口气到头也没撒出来,算是烂肚子里了。

庄户们胆小,却好摆弄小算盘,占点小便宜。赶集时候,甭管买什么,先得讲一番价,能多磨下一毛算一毛。付完钱了,临走还得顺手撸点儿别的便宜,比方说买栗子,就会悄没声地再抓上三五个塞兜里去,这是稀松平常的事。卖家也从不计较,因为换个场景,磨嘴皮子塞兜的人就是他了。其实想想,这回你勒我几毛钱,下回我多拽你几根蒜苔,久来久往的,也就扯平了。但庄户们不会想这么些,眼下赚了点小便宜,就意味着少花了一笔钱,也就意味少出了几分劳力,幸福就油然而生了。所以,想让庄稼户吃亏,难!抠搜是一方面,主要还是钱来得太费劲,支出一厘去,都得精打细算半天。

不过,吃亏的又往往是他们。他们胆小怕事,好占小便宜,又没什么文化,蹲庄稼地里还好,两眼用不着瞅别的,只拿来看天吃饭,对土地外头的事,不闻不问,偶尔耍点儿小把戏,也不足为道。但要是出了庄稼地,碰上个真正的精细人儿,他们就耍不转了,小算盘能让人死死拿住,卖了力气不说,末了还落不着个好。上头说的那个恶霸,在庄户里面,算是个有头脑的了,可一进城,浑劲儿就立马现了。包工头随便扔出点小恩小惠来,说上几句好话,他就感恩戴德得要给对方卖命了。之后,包工头吩咐的事情,不管好赖,他都照干不误,到头来弄出了人命,自己搭进去了,人家却照样吃香的喝辣的,一点儿不耽误什么。他尚且如此,何况那些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呢。偌大的日头底下,这样的事情,还新鲜么!

外头的世界实在太危险了。但话说回来,庄户们将头埋在地里,就能免受欺辱了么?也不尽其然。否则,为什么受最多累的是他们,到头来,日子最困顿的还是他们呢。天底下有许多事情,无非是不知道,就权当作没发生罢了。这样想想,守着这片平凡的世界,一天三顿饭吃着,一亩三分地耕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这辈子糊糊弄弄乐乐呵呵地就过去了,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他们可以呆在地里永久不出去,他们的儿女却迟早得往外走,泥土终究要混进水泥中。在这种碰撞下,他们的乐呵还能跟先前一样么?

我不知道,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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