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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的味道-中篇小说连载-(4)-别梦寒

2018-09-01 20:17 作者:别梦寒  | 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第四章——

我和梅兰一块在染厂的浴室洗过澡后,照例是要到外边去走走坐坐的。我自己的老婆总是推说公务太忙,抽不开身地来看我,也从不主动要求我回去,连节都只是节令式地问一下,语气并不那样恳切和令人怦然心动,所以我很想与梅兰感觉一下与老婆般散步静坐的快意,何况她既尽了老婆的义务又有了情人的柔顺,我没有理由总是把她闷在渐热的斗室,因此我总喜欢用手抚着她的腰走路或将手放在她的肩上说话。月亮白白的,兼有风来,离我的租住地步行不到十分钟就到了舜杰公园。园里有亭、台、椅、花台和残缺的健身器材,这里通常是满坐。与之一路之隔的还有一个规模要小些的公园,只有三五张长条靠背水泥椅,鹅孵石的小径上铺满了各式落叶,除偶遇一时没找到由资本家幸福的剥削着的人在条椅上沉睡假寐外,是从没有人涉足的。但我偏偏它的幽和静,冷和清。与梅兰每次出门,她的包里都会放着我的香烟火机与茶杯,而我只要习惯性的带几张报纸就行了。我用卷起的报纸在前面清除蛛网侦察敌情,她在我的身后像小孩捏着我的一棵手指相随。我用筒状的报纸打扫椅上的灰尘落叶,然后展开铺在椅上,当然这些动作是在用火机证实了此地没有异物后才干的。于是,我们回归社会,融入主流,被体制和至爱呵护的感觉便油然而生。

阿华,你说我为什么要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打工?你说我的老公是怎么死的?你说我以前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告诉你,全部都告诉你。你愿意听吗?

兰,你说吧,我愿意分担你的不幸。我们都是从不同的那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又在茫茫人海中相识相知,成了朋友,找到了可以倾诉倾听的你我,这也算是缘和福呢。你说吧。

月亮像一个忠于职守的灯光师,它将自己的豪光从一块树叶的间隙中像追光灯一样地打在我们身上,烘托着我们身在天涯的苦楚和心在咫尺的欣慰。我揽着梅兰的腰,轻轻地抚摸着,像抚摸着女儿或将要入睡的婴儿。

这些事我憋得很久了,憋得都要发疯了,我好想找一个人说说,可怕别人笑话,再说又有谁愿意听我说这些事呢?又有谁配我给他去说呢?只有你,阿华。(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的老公晓扬是个很不错的男人,谈恋爱的时候,他家兄弟姐妹多,没有父亲,也穷,我家不同意,我也不太懂事,可他硬是逢年过节给我家送礼物,农忙的时候主动去干活,连饭也不吃。在路上碰见了他总是拦下我向我求情说好话,他妈也托了很多人上我家提亲,还要媒人带话过来说只要我家应了这门亲事,她当妈的决不会外待我,要把我当女儿待,又说她的儿子人穷志不短,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就这样,晓扬他硬是追了我两三年,两三年呢。在我家没有松口的时候,又是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两三年够长的。有一年下,是年前,晓扬又提了东西给我家送礼,我还是把他的东西退了回去,可他晓扬就不回家,从头天天黑一直在我家门前跪到了半,当我爹夜里起床上厕所时,见一堆人形的白白的东西立在门口,还吓了一跳,他仔细一看是个人。下雪天的夜里本就不很暗,我爹再一看是晓扬,就叫了他一声,他只是看着我爹,还是那样跪着,也不说话。我爹很快就叫来了我妈和我,我妈见我掉了泪,就叹了口气对我爹说叫孩子起来吧。我妈的眼睛也红了。但晓扬的腿都冻僵了,站不起来,是我妈叫来我的几个兄弟们出来才把他连抱带扶地弄进了家里,放进了我兄弟们已经睡暖了的被窝,又给他加了床被子。我妈把刚煎的一碗姜茶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喝下。那时候,亏晓扬年轻,没落下病来。其实这事全是我妈作主,我爹善着呢,他暗地劝了我妈好多次,我妈才说不是嫌人家的孩子不好,也不是嫌他家穷,就是担心晓扬他妈的性子。晓扬他妈和我妈的娘家都是一个村的,年纪也差不多,知道他妈当女孩时就爱吵架,不讲理,心又硬。嫁到晓扬家后,也差不多吵遍了全村。我妈最看着不顺眼的是他妈当神婆,装神弄鬼,骗人钱财。我妈说人的命是天定的,福祸不是能求能消的。后来我妈问我的想法,我说我又不跟她过一辈子,是跟他的儿子呢。我妈说你同意我就放话,以后的日子有了磕碰可不准怨我们。吵架了也不准回来,要来一起来。结婚后我连生了三个小孩,上面的两个留下了,下面那个因太穷,怕养不了,送了人。晓扬也有很多朋友,他们常在一起吃饭,打牌,也一起去找小姐,这些我都知道,可我不和他吵架,也不怪他的朋友,都是男人呢,男人少了女人就不是男人呢。我只是在家里劝他别弄出病就行,那病很难治,又要花很多钱,他见我这样,也就不再去了。在我生第三个小孩的时候,他很不高兴,我知道他一个男人熬不住,就说你要熬不住受不了就出去开开心,只是晚上一定要回来,你妈她又不过来看看我。哟,阿华,你看看,他还真去过两次,去前他都告诉我的。笑死人的是,有一次他还给我带回了双皮鞋,说是小姐送给我的。他把我劝他去找小姐开心的事告诉了小姐,那小姐很感动的,小姐说他你那婆娘真是天下无双,是个大好人,看在大姐的面上,就不收你钱了。小姐向他问了我的高矮胖瘦和重量后说正好和她差不多,就把她刚脱在床下的那双鞋用鞋刷刷了放在鞋盒里对他说大姐应该用得着,这双鞋今天刚买的。做我们这行的也难,弄的几个钱要寄给家里的弟妹读书,还要防警察和吃白食的,要交房租水电,买这买那的,就不另给大姐买别的东西了。你呢,我今晚请你吃夜宵,算是劝你大哥一次,好好待大姐,不要再负她了,她是个女人呢。

梅兰独自喝了口茶,追光灯已经打向别处,她的脸暗了下来。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想,这么善良的女人,为什么有这么辛酸又温情的往事?如果我没有老婆,我一定会拥她入怀,与她恩恩爱爱地生活到老,到她的贵州去,到六枝去,陪着她的亡夫,带着她的儿女,日看飞夜听林涛,朝扶铧犁晚执素手。我捧起她的脸,看到了两汪深潭古井般的双眼跳着两粒尖锐的光。我吻了吻她的腮,将耳贴在她没有下垂的乳间,轻轻说,兰,我正在听呢。

那是两年多前的一天,我和晓扬在地里干了一天活,晚上回家时他说有些不舒服,他要先去躺躺,等我做饭了再去叫他。那时我们已经自己盖了房子,和他妈分开单独过了,他妈和刚结婚的晓扬的弟弟晓明住在一起。晓扬上面有两个哥两个姐,他们都已成家单过,也有了各自的房子。我们还有一块两三亩的山地,那是他家以前分给我们的,晓扬在那地上全栽上了杉树。待我把饭做好,又去把两个小孩找回家,喂了猪食,给牛添了把草,再去叫晓扬起床吃饭,可他就是不理我,我推了他几下,他也不动,我就捏他的鼻子,我们两都喜欢捏鼻子,可他没有了反映,我用耳贴在他的心口听了听,已经没有了心跳声,我很快叫来了他妈和他的兄弟们。他妈也试了试他的口鼻,就忙着要晓明去叫隔壁在镇医院上班的王医生。王医生在镇医院干了几十年,快退休了,对人很和气,医术也很好。王医生过来翻了翻晓扬的眼睛,用电筒照了照说瞳孔都散了,脑溢血。王医生向我问了些情况后说如果他头晕人不舒服就注意的话,情况可能会好一些。脑溢血心脏病高血压都是起病急死亡率很高的病,现在的年轻人,唉……。听了我刚才给王医生的话和王医生刚说的话后,晓扬他妈的两眼像两把刀子朝我劈来,我被他妈的眼睛吓傻了,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和他妈都忘了哭。我傻在那里,他妈眨眼工夫就抓住了我的头发,使命地扯拉着说你这个骚货,你这个灾星、克星、杀星。他的头晕不舒服你为什么不去请王医生?你是有意要害我的扬扬呀。是你害了我的儿子,是你害了我的儿啊!我这些年为别人做字解灾,念佛求福,怎就忘了给我的儿子做道解啊?我的儿啊!

晓扬去后,我偷着找了个名气很大的先生问了问,先生说要放一放,千万不能很快葬掉。先生说要不放,家里就会出大事情。我们那地方说放就是把死去的人用棺材先装上,然后找四块木板钉在另外四根一尺长短立起的圆木桩上后,就把棺材放在上面。另外盖一间能放下棺材的小屋子,也用盖房子的瓦封着顶,不留窗,门也是用石块另外砌的,怕野物进去。那棺材打制时都用化过的松香沾连缝隙,里内也抹着松香,盖棺时也用它密闭起来,不让里面的气味跑出。这放棺材的小屋没有名字,它盖在西山就叫西山,盖在北沟就叫北沟。再说能这样放的要有后人,没后人的不能放,不管男女老少。该放没放,不该放的放了,要是家里出了事,就是死了一只鸡也会被怪死人的。晓扬走的时候,这做法也正在慢慢地变,因为村里的轻壮年男人都外出打工了,轮到正式下葬,上坡下岭,很难找人帮忙的。所以放和不放都可以的。可晓扬妈硬说她看过菩萨问过土地爷,说要放了,她的儿子晓明就不好的,硬要埋掉。我不同意,晓明就躺在他床上打滚哭闹,还是我爹去和他妈说了那个很有名的先生的话,才勉强把晓扬放了起来。这事后不多久,晓明在看电影时趁黑摸了人家派出所长老婆的屁股,坐了半个月的拘留。刚出来,他又和别人偷了六枝矿上的铜电线被判了一年半的刑。就是这两次,他妈就硬说是我连累了他们家,害得她儿子不能抬头做人。在晓明满刑回家后,晓扬他妈把她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叫到晓明家后,才要一个侄子把我也叫去,他们一屋子的人都坐着,他妈见我去了,用手指着晓明家的大门口对我说就在外面听着好了,别靠在门上。我记得那天是星期天,我的儿子冲冲和女儿丽丽也跟着我一块去了,他们正要进去,也被他妈拦下了,你们两个也不要进来。他们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初中,也看得出来自从晓扬去后,他们的奶奶就突然对我家三个人冷淡了。他们两个没进去,站在我的身边,一人抓着我的一条胳膊,抓得好紧好紧。

今天把你们叫来,就说一件事。前几年我分给你们的山地,现在扬扬去了,他的那几亩看你们谁要,要了的我以后就由他两股奉养我,直到我死。晓扬妈说。

晓扬的两个姐姐住得离山地远,不开口。他两个哥哥都闷了头抽烟,只有晓明的眼睛乱转。他看了看他妈马上接口说他要了。这时我才明白他妈是要把属于我家的,我孤儿寡母的山地拿走,连同冲冲丽丽身上的晓家的血。

不行,那是我家的,谁也休想得到!冲冲想进屋去,被坐在门口的晓明抬腿挡住了。我流着泪对他妈说,妈,这不合适吧?

你别叫我妈了。我的儿子都让你克死了害死了,我还有什么你这样的儿媳?这个家是我的,那山地也是我的,我一天不死,说话是要算数的。不要说这个家,就是这方圆百里都该我作主。

其实我和晓扬结婚没多久,他妈对我就不冷不热,还总说当初我们恋爱时我娘家嫌她家穷,硬是让晓扬厚了脸皮追了那么久,也让她自己求爷爷告奶奶地丢尽了脸面。

那上面是我种的树。丽丽说。我的泪在一对儿女的面前乱掉,冲冲放开我,在门外找了根木棍又要进屋,他双眼瞪着他的奶奶,挥动着木棍。我抱住他的腰,晓明夺下了他的木棍,但他还是用脚踢了晓明几下。看在你爸的份上,我就不动你手了。晓明对冲冲说。我日你妈,你们合伙欺负老子家,欺负我妈,老子总有一天要杀了你们。呀,全都杀了你们呀!

走吧,我一手挽着他们一个,丽丽流着泪哽哽咽咽。我对他们说我们回去吧,我们还有个家呢。那晚的月亮又圆又亮,风,把山上的树吹得哗哗地响,像浪一样,一阵一阵地。这风把我的心吹得好酸好酸。我扬起头看着不再圆不再亮的月亮,眼里的泪才没掉下来。我想起了晓扬。冲冲挣脱我的胳膊,从地上抓起两块石头,砸在晓明家的窗玻璃上。晓明冲出来指着冲冲说你记住我的话,以后再也不准在我面前撒野了,不然我就不是你叔了。

管你是不是,可我永远也会记住今晚,记住你。冲冲又大声补了一句还有那个老Pi 。

走吧,冲儿,我们到月亮湾去。冲冲像神了他爸爸,村里人都这样说。真的很像很像。

月亮湾的山风真大,我记得那天是十五。月亮照在晓扬的屋子上,我看着他白晃晃的小屋和黑秋秋的屋影,想起屋里的棺材,想起棺材中的晓扬,我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丽丽也跪在地上陪着我哭,只有冲冲含着泪望着月亮,一动不动的。

不知什么时候,村里到处风传我的前生是白骨精,住在泰山的一个坟里,是黄鼠狼打了个洞,我才转世做了女人。外面说要是以后谁同我讲话,谁就有病痛,谁和我上了床,谁就会落个和晓扬一样的结局。我娘家爹妈也听到了这些话,他们要我两个弟弟过来,把我们三个人接了过去。我娘家的两个儿媳很贤慧的,他们虽说与我爹妈分开着单过,也是来来往往很顺的。逢年过节要不把我爹妈接到他们家去,要不都到我爹妈家来,村里人都这样说。我爹妈把他们四个人叫去当了我的面说你们的姐姐这是碰上了大坎坎,只有你们帮她她才跨得过去。这次我们把他们三人接来,先在我这里住些日子,过几天你们谁有空了再把她也接过去住些日子,夜里也不准她回去。

那谁给我爸装香加油?丽丽问。

我去,冲冲说。我夜里回去睡。

不行。我妈说。你的两个舅妈说什么时候回去才能回去。

那我地里的活呢?

让你两个弟弟轮着和你一块去干。只是冲儿啊,你没了爸,就更要听话懂事了,不能乱来。你要乱来就会要了你妈的命。还有,把书读好了,读出息了,就是报了对他们的仇,报了对他们的恨。听话,啊。我妈红着眼睛说。

好的,我一定听外公外婆,听舅舅舅妈的话。冲冲蹲在地上,抱着头看着他的鞋尖说。他的眼泪滴滴嗒嗒地掉湿了地上一片呢。

我是白骨精转世的话是先由晓扬他妈的病人带出去后再传回村里的,所以村里村外没有谁知道传言的风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这风刮得很快,没半个月,很多人便都在打听这事。冲冲丽丽的学费平时靠我和晓扬在地里找点,再由晓扬闲时到矿上挣点。晓扬他以前就和我计划好了,就冲冲的成绩读大学是肯定的,等他考上了大学,山里的树就可开始卖些了,另外留些给丽丽读书嫁人。可现在人也没了,山地也没了,晓明和他妈不让我动树。家里的那一些地刚够我们家用,这顶梁柱倒了,冲冲丽丽的学费就没有了,再说村里村外的很多人见了我都躲得远远的。要是我不出门打工,村里人会闷死我,冲冲丽丽的学费就没着落。所以我只有把冲冲他们托给我爹妈,每月给他们寄点钱回去。我只望我娘家人和我们三个人不害病就好了。没见你以前,我真的在想怎么个死法,可现在才明白我不能死,不是我怕死,是我心不甘死不起呢。过几天我要回趟六枝,把晓扬规规距距地送下土。阿华,我说了这么多,你不烦我吗?

路上的车灯从树杆间偷偷地匍匐着爬了过来,打在我们的脸上。梅兰的脸忽明忽暗,可以看出来她的脸静悄悄的,像我们座椅后面那根粗糙又粗壮的树杆。她侧着看我,我托起她的下巴,在她的衣领上方吻了很久。她气息急促地抱着我说阿华你是为什么出门的?是你家里太苦?是你老婆和你吵架?还是什么的?兰兰,我的事会告诉你的,但今天不行。可那么大的一块山地和上面快要成材的树,你就放弃不要了?还怎么要?我吵吵不过他们,打打不过他们。我娘家人又善又没有什么权势,连写状子的人都找不到。她幽幽地说。那我给你试试。你怎么试?等你回家前再说。告诉你你公婆的这种做法肯定是违法的。再说我在家里时带着大纺的职工九下武汉,没一点颜料敢开染铺?你喜欢的男人没有孬种。我用了个不知是河南还是山东的方言。我喜欢在床上想事情。这大约是没出道的文人的通病。

你为什么带那么多人去武汉?武汉是个什么地方?在你们的大门市吗?

武汉是湖北的省会。也叫省城。和你们那里的贵阳是一样大,也是一样的行政级别。除了北京,全国所有的省城,还有自治区和直辖市基本是一样大。至于我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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