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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的味道-中篇小说连载-(6)-别梦寒-

2018-09-08 06:34 作者:别梦寒  | 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第六章——

以前和王铮吃过晚饭后,总是将餐具收拾整洁后或坐一会或抽支烟才各自分开。但自从梅兰走后,我就简化了许多,并且要独自出去坐一下转半圈,以排解落寂的心绪。有时王铮要陪我,我也不便拒绝。我把他带到曹娥江边自己与梅兰坐过的巨石上,带到公园中的长椅上。我一一告诉王铮,这些地方都是我和梅兰经常光顾的场所。后来我谢绝了王铮继续陪着我。我觉得对最女人的追思与期待只有风、云、雷、电和草、木、花、虫才配与之默契,任何能用语言表述的大型动物特别是人都会破坏这种默契中的圣洁与醉感。就是惆账与寂寞也只有当事人独自咀嚼并吞咽后再像牛一样地才能反绉出红尘百味。酷热的吴越之地没有了热烈的女人更显灼热。我漫无目标或凝视着某一扇人家辉煌的窗口,把发不出去的对梅兰深深的思念和祝福的短信写在手机里。我想找个合适的时候亲自念给她听。

每个星期天的晚上,梅兰总会给我来次电话,如果我回电话晚了些或她来电话慢了些,我们都会死守着。我们期待漫漫长天中有各自的神与魂攀爬上月亮,租赁吴刚嫦娥的一间小房,在里面说话。或倾诉或落寂,或无奈或痛苦。很多次,我们都是在吴刚嫦娥歇去了,才又化作一缕清风,一粒流星回到已知与未知的地方。梅兰告诉我,晓扬生前的几个好友轮番劝她找个人家,也有的想她一个寡妇身子,怕熬不过中年的虎狼之期,欲占她便宜,更有她闺时密友已给她物色好了几个条件很不错的男人,只要她同意,马上就可以结婚,并且婚后她可以做全职太太。这些都被她婉言谢绝了。我明白梅兰不是在诱导我,更不是在感化我。她没这个心计。她向我表明的只有一点,那就是除我老婆外,我只能属于她,她永远只属于我。我不是你所认为的那样完美的一个男人,兰,我有很多不好的性格,我的年龄又大,身体又差。你知道我们做一次那样花时间。我没有什么可以谋生的技能,又有很多不好的癖好。我既没有土地,又没有退休金、养老金,是一个被社会忘掉了的野男人。我自己的后半生都不敢去想,所以你真的不能因为我而耽误了你的后半生,你要那样我会恨我自己的。兰,你听着。我真的喜欢你也真的爱你,正因为这样所以我希望你有个家。只要我们永远保持联系,在有生之年能见上一面,也比你孤独生活让我心安。兰,你懂我的意思吗?

要是你真的厌倦了我,不再喜欢我,觉得我是个坏女人,你可以告诉我,我会马上离开你的。可我肯定不会再有别的男人。梅兰说。

一个女人把真正与全部的情爱要交给一个男人,不管她处于什么环境和心境,能够如此执着,那么她不是很复杂就是很简单,不是很非凡就是很平凡。梅兰属于后者。梅兰是用玻璃做的,虽很坚硬但不坚韧,她可以顶天立地而不朽,但却不能再承受任何一击,哪怕是轻轻地。我宁可她身体的远离,也不愿她精神的崩溃,因为崩溃的精神依附一具只是健全的躯体应该比死亡更让人痛楚和扼腕。我想自己总会找出办法让她安静地离开我并回到阳光灿烂的天去。再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也至少不至让她的自尊与信念还有心灵受到来自于我的伤害,或者能让她闭锁的内心因我与她的曾经而透进一缕阳光。的确,面对她这样的女人任何善意的欺骗都是恶意的伤害。我可以欺骗一个患有癌症的恶棍,但决不欺骗一个诚实单纯的爱人。我有义务与责任把她这块已经冰冷的铁从自己这只火炉转移到另一座高炉去让她溶化再重新铸造出一个以前的崭新的自我。

江边倍思云贵人,清风在身不觉冷。(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小酒之后心潮涌,薄醉思与野石眠。

放眼冷看佳人丽,哪及高原痴情人?

思念总思最思人,不留此句天难明。

我置身闹市,立于曹娥江上的人民大桥,看香车丽人来来去去,像群离林的麻雀,不知隐于何处。我想起了处于寂寂无助的梅兰来,在手机上写下了这首诗后心里陡生强烈的远行之意。在经过几的思想后这意念更为坚定与执着。我可以把攒着回家的十天假期挪用一半,另一半要厂里给我造发工资,只要能到六枝去看她一眼或吃顿饭,就足可消除我心中对她的渴念。当我把这笔费用与去趟北京或回次湖北老家作过反复的比较后,得出的结论是我这一去也许是和梅兰的最后一面。她虽不是我床上的妻子,但却是我床上的女人。老婆和儿子与我还有几十年相处。妻子可以让我牵手一生,儿子可以让我欣慰一生,而梅兰是我感激一生的女人。在我最渴念她而她也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能丢下她不管,任她陷在我所不知的风俗、善恶、凶险的漩涡里。我把这想法告诉了她。阿华,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对我好,你把这钱留给你的儿子读书吧。留给你的老婆治病吧。我,没事的。我真……的……好……想……你。梅兰不愿意我花钱。我也一样地想你。我说。我会回到你身边去的。她说。你还是找个家吧。我劝她。我的家就是你那间房,就是你。那我可以给你写信吗?我问。写信是可以的。可你要少喝酒多休息,别累着自己。还要抽空回家去看看你老婆,她也不容易呢。

给梅兰的信拖到周四都还没有写,我再也不能拖下去了,必须在今晚写好,明天晚上打出来,后天中午挂寄出去,等她星期天来电话时我就可以告诉她已经把信发出去了。

对于重要的人与事我给对方写信,都是用打印件或者复印件。我认为这是严肃认真郑重尊重的表现。这是我第一次给我爱也爱我的而且距离最为遥远的人写信。信发出去后,我就等星期天,等下一个星期天,等梅兰告诉我说她收到了信。因为这封信是我身心的变形,它是我的心声,我的呼唤,我的祝福和我的祈祷。我想象着她收到和看完信后心情的种种。在信的最后我叮嘱她收到后速来电话并告知为盼。

没有等得很久,也不是星期天,梅兰给我来电话说信收到了,又告诉我说她的弟弟,密友、儿女及晓扬以前的朋友都看到了,也有晓扬的母亲和他的兄弟姐姐们。我问梅兰说别人没说什么坏话吧?她说还说呢,你差点就把我给吓死了。我的心一大跳,忙问,写坏了吗?她说让我以后再告诉你吧。这几天我累死了。

这个周末,我们做了只猪蹄,买了斤油炸花生三个人聚在一块。因我的桌上放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只好用两只凳子一拼当了饭桌用,又因床与凳子近乎一般高不好坐,狗子便在屁股上放张报纸抵住墙,我和王铮各占了一方,坐在用包装板钉成的矮凳上。他们两个很想像我有个女人陪陪,他们都说我有本领找了个女人偎脚。狗子死缠着要我介绍经验,我说狗屁经验还不是那八字方针,胆子要大,裤子拉下。王铮想找,但从不主动进攻,像王子一样等别人来追他。狗子不同,他嘴甜面善,手机上存了好多女人或女孩的号码。他用的网内号是免费的,可以天南海北地瞎说。他总抱怨说自己来这里五年了。连女人的腥气都没闻到过,太没人味了。他用双手拍着自己的大腿连呼,不是人罗不是人罗。我乱散地交了他一些和女人交往时的暗示和对话技法。他说这些都没问题,就是最后一步掌握不好。那你就死了这条心,连熟了的瓜果都弄不到嘴,还想狗屁女人?我笑着说他。那你和梅兰的感觉有哪些?他又问。我们找不到女人,听听也能过过瘾。单从感觉和性的角度来说,同她在一起的一个月相当于和老婆的一年。我告诉他说。狗子的眼都瞪直了,那你们在床上都弄些什么花样?只要你想象得出的体位她都配合默契。我说。哎,王铮,我们今天去犯个法吧?狗子说。我绝对不去那种地方,宁可憋死。要有福气,就像朋友这样才有意思。王铮拒绝了他。你去不去,反正她又回家了,你又空了这长时间。狗子转而又找到我的名下。我陪你去,但不玩。对,我们陪你去,给你站岗放哨。王铮附合我。你真想玩,我给你包烟。我不是激狗子,而是认为他五年没碰自己的老婆也从不愿花那种钱是太苦了。我们三个人是无话不说的朋友,这样的事千万不能漏一点风声出去。老子今天就用它三十块钱去犯个法。狗子定定地作了决定。

贵州的电话。王铮提示我。王铮每天和我在一起,从来电话的规律看,他知道梅兰每个周末都会给我来个电话的。梅兰告诉我说她同厂长打过电话,但厂长说如果她不能带人前来上班,调换车间的事就不能办,因为厂里每个车间的人员都紧张,如果把她调出细纱更无可能。这主要是细纱人员缺口更大。对此我不能为她作任何努力,因这不涉及到任何可资争议的理由,我便只能由她自己决定是否返浙或继续回厂上班。随后她又告诉我有关她丈夫晓扬的事情。晓扬的墓址已经选定,但给他举行正式的葬礼应根据风水先生的意见是农历八月十日,也就是公历的九月二十日。既然是自己请的先生给出的时间,那是决不能更改的。她们那里的风俗就是这样,任何一个墓址或葬礼都必须经过先生的首肯才行,否则便有违风俗祖训,也对阴阳两界的人不吉不利,并招致所有人的不屑。梅兰本是一个弱者更得照章办事,但先生给出的时间又太过遥远。六枝虽有打工的地方,月薪也还不错,可她不乐意。白白在家呆上几个月心又不甘。而最主要的是我这四平米的房间对她的吸引。她常说我是她丈夫之外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男人。也许她正处于医学上所说的性亢奋期,也许她认为我多值得她去抛弃一切,也许她觉得只有我最适合她。她说不管我这里天气多热,她已决定返回。至于工作,她很自信。按她的说法,这里的工厂比她家六枝的厕所还要多。我不是要想挣很多钱,只要能养活自己又略有存余,再能经常见着你就好。她说。既然这样我只有嘱她在快要到达上虞前就给我来电,以便去车站接她。

饭还没吃完,王铮车间来电话催他马上回厂,说是坏了车,要赶一个急着发送的订单,必须及时修复生产。他喝了一大口酒,往嘴里扔了几粒花生米,心有不甘地走了。而狗子今晚的心情并没因王铮的离去而减弱,相反更加激动与急迫。他求我也和他一起去玩玩,我说梅兰在的时候,我都有些怕这事了,你就让我休息几天,她回来后,我还要交几篇出色的论文给她。再说我和她的事都可以让你们知道,难道你一个人玩了,还怕我什么?不过我建议他要从容不迫,一定要品出味儿来。

这算不算是对家里那个人的背叛?他问。

这样的背叛首先要看原因和背景。如果你在老家,老婆随时可以给你松绑,那就是真正的背叛。但现在你五年没有碰她也没碰别的女人,自己还很健康,就不能算是背叛。就是家里那位知道你做了这事,也许她会出于对你的同情与可怜而不会计较。人家日本的老婆还经常主动怂恿老公外出找女人,出门前还帮老公整理衣服领带,夜里回家后给他夜宵培补身体。我这样理解地说。

在几幢富丽堂皇的商住楼后面,是一片老旧的民宅,纵横交错的小巷正适于意外时的奔突和外来男女的性交易。这里的清净充满了安全、神秘、诱人和不得不让人激动的月色。这里的嫖资是上虞全市最低的,只有三十块钱。当然性出售者的年龄不会少于三十岁。这里没有牲畜般自然交配的随意性,有的只是对生存挑战的被动应战和因太长太久的性压制导致精神近于崩溃意志暂时丢失的男人们追忆感觉的必然性。在简陋的阁楼和窄窄的木楼梯上响起的不全是足音还有一群群野男女对生活的叹息与自责,也有对自己身体的歉意与愧疚,更有对家人的无奈与牵挂。有了女人气息的房间和宽大的双人床一扫男人成年累月的烦闷与艰辛。他们将三年五载甚至十年八年的汗水和期盼浓缩在这一二十分钟的黄金时段里释放。而这一二十分钟又可支付男人们几年精神生活的所需并支撑他们的身体去承载生活的打击,去承载对家人永恒不变的爱与歉。在床上,他们总是努力地模糊掉对妻子的记忆和印象,去将自己幻化为丈夫或男人,以便永恒住这一二十分钟,可下床之后他们又心生莫名的懊悔

三十块钱可以买一条多香烟,可以请次小规模的客,可以均匀地改善一个月的生活,可以在地摊上买双皮鞋,可以交一个月的话费,可以给儿子打几个像样的菜,可以有许多不同意义的使用。三十块,是三十块呢,不到半小时就没有了。路上狗子对这三十块钱的用途作过很多的比较与权衡,始终找不到最好的使用方法。几乎将这三十块按所需分割成三百份使用才符合他此刻的心境。刚才决定时的激动与急迫已所剩无几。他闭着双眼脸朝天像在作另外一个十分艰难和痛苦的决择。他双手的拳头虚虚实实的,当它们同时发出阵阵咔咔的声音后,他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他的这神态让我想起了不愿告诉梅兰的那件事。

算了,到步行街去转转,别把病惹上了身体都抹不掉。狗子说,他又转入另一种渴望。

进入五彩斑斓,声色横流,宽阔洁净的步行街后,狗子不大不小的眼睛会马上收缩或扩张许多,目光也像猎人般地四处搜索。在酷热的天的步行街上,他像个从没进过城的乡下人,双眼始终保持着时浓时淡的兴奋与满足。男人在他眼里完全隐形不见,只有那些时尚丰满的少妇让他驻足、回头、凝视、感叹,再将精致的想象混入狂野的思绪后变为激越的臆想。我也不能免俗,在他数次的提示下,我看见了不少可以制成标本终年放在床边不觉害怕却可大发春情的女人。但我想她们也是和梅兰一样的身体,一样的骨肉。也许她们没有梅兰那样的纯净和楚楚地可怜可爱。于是我对她们的想象只是一瞬后便荡然无存,随风而逝。

老婆是我对家无时不在的牵挂与向往,她有黄鹤楼的辉煌与巍峨。而梅兰是我对其他女人不再留连的丰碑与塔尖。

在一个闷热的夜里,我闭着蚊帐开着电扇把《小说选刊》二00六年第一期上刘庆邦的短篇《看秋》看完,为金安费了那大的劲也没能把在玉米地里让他快活的女人的身份弄出明白,以便日后可以重续旧或从她已知的身体上在见面时唤起愉悦的想象与自豪而沮丧,同时又为作者用了那大的篇幅设置的悬念而揭晓的手法折服不己。刘庆邦就是要让有着艳福的金安永远也找不到那个女人,而让他终生沉浸在猜测想象对比回忆中再带上深深的失落感。

我放在枕边的手机响起了短信来临的提示音。这是个陌生的号码,如果是电话,我绝对不理,顶多回则预存不变的短信过去:你好,因不熟悉你的号码,不便接听。如你确认是找我就请短信告知我你的姓名及所及事项的简要说明。但短信我是来者不拒,连一些名车的销售行情和出国旅游的资讯也从不放弃地看。

阿华,我是梅兰,三点到车站接我。短信显示出上面的信息。

很高兴你的归来,兰。但不知是汽车站还是火车站?是南站还是北站?请告知不误。

火车站。梅兰回信说。她知道我一般在夜里十点上床睡觉,所以在九点左右便来了这则短信。她买手机了,这是我坚定不移的猜想。现在是北京时间八点一十八分,电子钟显出的时刻。如果我凌晨两点起床刮刮胡子梳梳头漱嗽口再去接她,还可睡几个小时呢。

火车站已经到过两趟列车,出站口像便秘的病人稀稀拉拉地走了两次乘客后,仍不见梅兰的影子。我问车站工作人员是否还有一趟列车没有到站,二十分钟后还有一趟。我得到明确的回答后心里踏实了。夜里三四点的时候,车站广场上停着不多的人力三轮和两轮摩托,也有出租车。我知道他们大都是外地人,和我一样从彼此不知道的故乡而来,为的是家里那份浓得化不开又不敢稀释的责任与义务。天上飘飘洒洒的也驱赶不走他们的希翼和追寻。

梅兰的牙已洗得发亮,发型也变了,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虽然如此也还是脱不净黄土高原的旷野之韵,了无江南少女的舒展之味。可她毕竟很在意我的意见,这就足以令我欣慰不己。当她验票时还没看见我,我从她手中接过拖拉式旅行箱,她马上下意识地用手去抓,见是我后,那脸上的表情宛如早上沾在地平线上软软的太阳。出站后我本想拥抱她一下,这是睡前想好了的。但人在中年,激情虽仍在燃烧,思想也在跳跃,可行为已近于秋水般的平缓。我挑了位六十岁左右的三轮车,由他把我们径直送到租住地。我倒水给梅兰洗过后问她累吗?累。她说。既然累那就睡吧。她躺在床上要我也躺上去挨着她,我们说些话,抚摸一下对方,天亮前才不深不浅地睡了个把小时。

梅兰也许确因年龄偏大,难以适应细纱车间的工作。晚上我和她去打电话给厂长,用的是免提键。他们在对话,我在旁边听。梅兰依我的授意,先问过尹厂长好,再因没带人来向他表示了歉意,最后提出调换车间的请求。厂长回答说欢迎你继续来我厂工作,但调换车间的事现在无法满足,等有机会后一定首先考虑你的要求。一点变通的可能都没有吗?厂长说没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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