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

黎明时分，你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牵着我的手，送我去七里外的乡村学校。伞外江南的梅雨季节雨僝风僽，伞下的我穿着红色的小雨靴，不时偷偷的踩踏路上的积水，惹得你将我的手用力一拽，拉到你身边，“走路也不正经！” 我抬头看你，举着一把倾斜向我的直杆黑伞，额上的发湿漉漉的粘在你美丽的脸颊，马尾辫滴着雨水，的确良的衬衣湿漉漉的贴在你的后背。五月的雨季还有些许的寒意，梅雨里时不时的一声炸雷，而伞下的我因为有你的牵引，却是不曾感到风雨的侵袭和害怕。

每次你带我去县城，总是要拿一两把破伞，纸伞、布伞、尼龙伞，直杆伞或者自动伞。回来的时候那骨架修好了，撑开来，像刚买的新伞，骨架锃亮锃亮的，映衬你的笑靥如花。有时候你会去捡人家丢弃的烂伞，说：“你看，别以为这把伞烂成这样，它的骨架还是很结实的。” 当你俯身去捡，我像做贼的同伙一样，生怕被别人看见这种窘状，引来歧笑，便说：“妈，别人丢掉的东西就不要捡了，丑死了。” 而你，环伺四周，也露出一点鬼鬼祟祟的羞涩，责怪我：“知道你在学校掉了几多把伞吗？数都数不清！每次都是有去无回，败家女。”

那次你跟爸爸吵架，说要去离婚，伞也摔坏了。我独自去外面的小学，走在乡间树林里的土路上，两边的乔木郁郁葱葱，雾气在森林里氤氲弥散。原来没有你在我身边，我是那么的害怕，像一只小甲虫在森林里爬行。半路上斜风细雨，雨水混杂着我的眼泪。我思忖着，等到礼拜五我再回家，家里是不是已经没有了你或者爸爸？

长大后我去了外面读书和打工，每次出门你都亲自检查我的密码箱和背包，一再提醒说，“又忘记带伞。” 便会将一把崭新的收折洋伞放在背包里。我说：“妈，不用带伞，一路都是坐车，淋不到雨的。” 你还是不依，反驳说，“哪里都会下雨，一个女孩子，被淋湿了像什么话！” 然后你用很轻的声音呢喃：“身体又差劲，还追什么时髦。”

从外地回家过年，车未进站，车窗里远远的就看见你，站在小县城车站外的风雪里，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搜索我，手里照例拿着一把旧伞。我右手拉行李箱，左手提个手提袋，你便高高的举着那把旧伞，伞的一边塌陷了一角。我已经长的比你高了半个头，还穿高跟鞋，你举伞的时候很是吃力。我把手提袋给你，接过伞来，然后低低的，把伞倾斜向你瘦弱的身体。伞下你不停的问我在外面的事情，间或不无惋惜的说，“县城那家修伞的店关门了，真是可惜，再没地方修伞了。” 我忽然怀想起小时候，你每天送我去学校时的情景来。可是，当你老了，我长期在外，为生活奔波，却是不能为你撑一会儿的伞。鼻子一酸，我一把搂着你，不争气的眼泪又滴落下来。亲爱的妈妈，感激你给我无限的温暖，帮我阻挡风雨，因为有你在，我才没有受到一丝的暑雨祁寒，伞下永远春日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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