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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

2012-04-01 20:35 作者:六文银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清明节快到了,这是自父亲去世后的八年里,我第一次不用到殡仪馆去祭奠他。今年的2月20日,我将父亲送回祖籍与母亲合冢,并连同祖父母的衣冠冢一道,做了些法事仪式,对先人和现世的长辈与子女,我想,这应该算是圆满了。

但我至今弄不清楚,这样做,是否违背父亲的意愿。父亲接近意识模糊前,曾语无伦次地说及,不想回原籍。除了与母亲这边的在世长辈对父亲回去与母亲合冢的事久商未果外,这也是我一直没有将父亲送回家安葬的一个原因。

我想,父亲不想回原籍,并不是他不深深地眷恋怀念母亲,而是,他离乡多年,已不习惯原籍的生活,他去世的这块地方,占尽了他生命三分之二还多的时光,他早已融入了这里的风土人情。退休之后,他尝试过在原籍生活了几年,但仍无法适应。

不管怎样,我始终相信,叶落归根和与母亲常相厮守,起码这不违父亲的愿。我可怜的父亲母亲,终于等来了入土为安、黄泉相见的一天。如果真的有阴间和鬼魂,我衷心希望,他们在阴间能过上他们在阳间不能过上的日子。

清明节快到了,我本想再写一篇祭文悼念父母,但我怕,伤感使我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而我更怕,太多地追忆逝者,会使我对生命有太过消极的哀伤,甚至对生命失去信心,这又会压得我无法轻松而快乐的生活——好好的活着,这是父母在死亡降临唯一对子女的乞望和奢求。我们如果都好好地活着了,父母他们在地下也能会心一笑的。

我只有将当年写下的一篇祭文,在清明,再一次启开,奉献给他们,沉痛地哀悼我的父母和所有逝去的亲人,并与天下所有在清明伤痛欲绝的人们,一道分享失去亲人的痛苦(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祭双亲

父亲去了,在母亲去世后的第七个年头零二十八天的晚。

母亲去世后,父亲情绪一直很萎靡,一度陷入极悲伤的痛苦中。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后,父亲好不容易从丧妻之痛中解脱出来,恢复了正常生活。一方面,他竭力使自已豁达起来,任由自已的心性做事,到街道上走走逛逛,或者到家乡故里和工作过的地方访亲问友,另一方面,他加紧锻炼身体,每天天还麻黑亮他便从床上早早起来晨跑上一个小时,从不间断直至患病。他十分担心自已的身体,偶有不适,便一个劲的寻医问药,但却又很吝啬药资,昂贵的药品从不敢问津。他确实很怕象母亲那样患上肺癌之类的重症。退休之后,对于父亲来讲,最关心的重要两件事,除了弟弟的成家之业,就是自已的身体。

父亲退休回到家乡,我与父亲一般到节我回家探亲时才能见上一面,平时都是电话联系。而父亲受几十年来生活习性的影响,几乎不用电话。每次我打电话回家,还没三句话,父亲就唠叨个不停,一边说着一边不断地叹气,总是二弟已近三十,婚姻大事还没一撇,工作又不理想,等等一通老话。我隔段时间打电话回去或者春节回家过年,最想了解的是,一家人的身体和生活如何,正题没说上,父亲就把这些老调重弹,免不了和父亲话不投机,争执几句,弄个不愉快

二弟的婚事,一直是父亲的一块心病。他费尽心思张罗操劳,今天托这个亲戚帮问。明天求这个老友撮合。没想到,儿子的亲事没着落,他倒经别人介绍在工作过的农场揽上了一个老伴。他一直瞒着我,直到一天,他来看我,住了两天后,吃饭时见我心情好儿媳又在场,便稍带羞涩慢腾腾地向我说了这个事情,看我丝毫没有反对相反却大为赞许和支持,父亲眉开眼笑,欣慰的神色溢于言表。当天下午就要拉着我去见他的老伴-我的继母。

为弟弟说亲几次都因弟弟的不冷不热而泡了汤,这回又总算替弟弟张罗了一门亲事,为了不发生前几次的不欢而散,父亲干脆好说歹说把女方接到家中住着,慢慢让他们加深感情。可是事已愿违,住了几个月,仍不见他们两人有什么结果,父亲干着急没办法,眼看多少次的凑合都无效,无奈之下,父亲只好横下心来,给两人买点鸡鸭购置些家当,两手一扔便回到农场和继母生活,顺便就近看看我,他本想可能是因为自已在旁边碍手碍脚,两人不便更深地发展关系,自已一走,说不定两人就热和了。过了二个月后,尽管在电话里弟弟一个劲地说两个人关系越处越深,父亲仍然放心不下,回到家里一看,买的鸡鸭和他相中的媳妇早就不见了踪影,而弟弟却自已另外好上了一个外乡的姑娘。虽然他很不钟意弟弟自找的媳妇,眼见事已至此,也只好依了。

就在去年的五一黄金周,父亲为弟弟举行了婚礼。之后,陪着继母及继妹去附近的几个景点旅游了一转,与继母回了农场。不料却突然消瘦下来,几番求医均告无效,反而言语含糊不清起来,继母见病情严重,忙把我招去。我将父亲接到条件稍好的医院一作核磁共振检查,竟是癌症!!与母亲七年前患的病一样,同是癌症!!只是母亲患的是肺癌,父亲患的是脑转移瘤,但仍是因肺部转移到了脑上!

知道父亲患上了癌症,我没有象知道母亲患病那样,表露出极度的悲伤。

内心深处,我确实无法接受我的双亲,均是被这世间的头号病魔夺去或将要夺去生命,但这种噩运却偏偏不期而至,重复了一次又一次,祸不单行是一种不幸,但同种的灾祸降临到一个人或一个家庭身上两次以上,则应是不幸中的不幸。哀痛已经不成为哀痛。

面对痛苦,潸然泪下是一种酣畅淋漓、婉艳凄楚的哀伤,而面对痛苦欲哭无泪,则是一种饱经风霜。超然成熟的心情。

花自飘零水自流。我们无法改变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在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惆怅中,除了珍惜时光,热生命外,太多的悲伤是徒劳的。

作为生者,我无法体验死亡的滋味。只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在忍看朋辈成新鬼的无奈中,感受了命运无常。人生多变的苍凉,淡化了我对死亡的恐惧。

面对死亡谈笑风声,视死如归,那是影视剧中的英雄,因为他们可以在作品中重复生死,在现实生活中,谁会将死亡当成一种儿戏呢?人死灯灭,虽然说的轻松,但人毕竟不是灯,是有感情有思维能喜怒哀乐的生物,当死亡即将降临时,谁都无法洒脱。

绝症,使我们放弃了一切积极的努力。因为在母亲身上我们竭尽全力地尝试过,但最终只会是无奈的抗争,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徒劳的挣扎,除了尽一片心落个人财两空外,并无其他意外的结局。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父亲临终的这段时日,陪他一起走过。既便不能为他减轻疾病的折磨,但相信有儿子在侧,会使他少些遗憾和寂寞

这无疑使我在面对父亲死亡的痛楚中,增添了一丝残酷。这使我从父亲去世后至今,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这段日子的许多事情,历历在目,如同拍岸的海潮时时击打着我的心扉,使我无法忘却。

当医院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在震惊之余,我盘算着,是否把这个难以接受的结果让父亲知道。

枯瘦的父亲坐在医院的长凳上,眼光呆滞,长时间的核磁共振检查使他习惯不了,倦缩成一团,可怜兮兮地看着我,焦急地等着我与他一道回家,免受极不情愿的检查。

这就是我的父亲吗?那个健步如飞。体魄强壮。神采奕奕的父亲已经成为往昔的记忆。现在的父亲由于遭受病魔的折磨,已经身形憔悴。容颜失色。

他脸上的颧骨突出,脸庞扭曲变形,躯干如柴,把平时适穿的衣服衬托得宽大之极,而头颅也因此显得硕大而不协调,他的这个样子我似曾在哪儿见过。哦,我突然把一个很不相称的模样与他联系在一起,电影里那个E。T外星人就与我父亲现在的模样一致。我可怜的父亲已被病魔折腾得不成样子,悲凉感盈满我的内心,我咬牙强行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这些年来,我清楚的知道,有朝一日父亲会离我而去,但我在潜意识中却一直不希望它来临,但它却仓促而至使我举手无措。

患上癌症,这是父亲极不希望的结果。母亲病逝后,他一直发奋地锻炼身体和勤于问病,就是为避免和母亲一样的罹难。可是,天意弄人,造化不公,越不想碰到的事情越让他碰上了。患病和他努力撮合弟弟的婚事一样,事以愿违地总向他不期望的方向发展。到了晚年,知天命的他,早有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坦然了,但要他心甘情愿地接受多年努力的枉费苦心,对不服输的他来说确实显得艰难。

向他隐瞒病情吗?让他不知不觉地接受死亡的临近没有更多的痛苦,以免知道病情被彻底的击跨么?凡事须弄个究竟的父亲是不会甘心的,带着人生的最后一个谜团不明不白地离去,九泉之下他定会寝食难安的。

踌躇之后,我告诉了他这个不幸的消息。他楞了半晌,然后露出笑容,很僵硬很僵硬的,说了一句:会有这一天的,我会想得开的,你们也别难过,我今年六十七了,也差不多了。

疾病使他意识和思维忽清晰忽糊涂,是一件好事又是一件坏事。减少了疼痛感却又使我无法洞悉他临终时的真实内心世界。在离世前的日子里,我只能努力地设法和他交流,从他那枯燥而单调的只言片语中,摸索他内心的轨迹。

还没出检查结果前,父亲已经失去了书写能力,这对于平时除了喜欢读书看报记点笔记外无所嗜好的父亲来说,是最无法忍受的。刚接来我这儿的那一天,他说想写点东西给弟弟,我忙拿来纸笔,可他捏着笔,望着纸张说脑子太乱却无法下笔,我发觉有异,让他写个名字试试,他尤感如登天之难。当我指着保温瓶。碗等物让他说出名称时,他几乎都辩认错误,小孩都会的算术题他却茫然不知所以。疾病如同一台消磁器,把他的脑部基本的技能抹得一干二净。

随着病情的恶化,父亲的语言能力也日渐匮乏。每天除了喃喃地说上几句:怎么会是这样?想不到啊!一个劲的挂念弟弟外,就很少言语,一会把我认成儿媳,一会把儿媳认成是我。忽一会在沙发上坐一会,忽一会在自已的床上躺一会,一副坐立不安忧心忡忡的样子。

弟弟和亲属们闻讯赶到时,父亲已很难将后事完整地交待清楚,我们费尽心力才弄得个大致轮廓。最主要还是放心不下弟弟,希望他能找个稳定的工作,借着那里的农村生育政策,生个二胎,也让家道香火不衰。

尽管我们对父亲的病情恶化一筹未展,无力回天。但在内心都在幻想奇迹出现,好在有医保制度保障,昂贵的药品不致使我们经济拮据。然而,父亲已经难以忍受抽注体液药剂的化疗以及不停地输液所带来的痛苦。一个早上,父亲躺在病床上,猛地将输液管一拨,任保姆和医生怎么拦劝都没办法,一古脑回到了家里。那段时间,劝父亲回医院治疗成了我每天的功课。劝说无效,只好让保姆每天随着他到外边走走。父亲每天总要蹒跚着步子到一个地方,短短的几天保姆换了两个,父亲依然风无阻,以至于一天摔了一跤,脸上留下一个大的疤痕也浑然不知,照镜子时惊觉起来已是我们为他上了药水以后。逢上我休闲,陪着他去了几转,知道那是个变电站,与他原来的工作环境相近,他是在怀念工作过的地方。

三弟打电话来询问的病情,提起他生了个女儿。我将这一消息告诉父亲时。面对当了爷爷这个喜讯,我那可怜父亲对此已经丝毫没有什么表情,他的智力已经衰退成与婴儿一般。时时想做爷爷的他,平时听到邻里的孩子喊自已爷爷,眼睛都会乐得眯成一条缝,然而当真做了自已孩子的爷爷,却已惘然不省人事,人生的憾事莫过于此。

一天黄昏,父亲又要出去走走,我带着他来到城郊公路的护拦边。父亲突然摸着我的脸庞,不住地摩挲,还伴着一二声模糊的叹息,艰难地从嘴角中迸出几个字:你去吧,我走了。然后象才学步的孩子攀扶着拦杆,向我挥了一下手,缓缓地一步一摇地向前走去,耗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磨蹭出几米远,回过头来见我仍在原处,又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走。惨淡的夕阳残辉与父亲趔趄的身形,极浓重的生离死别气氛,我忽地扭头望向远处,竟忍住了那几乎堕落的眼泪。

父亲病情急剧恶化,尿便失禁。汤水难进。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劝送进了医院。重进医院的那天,输完液后,父亲象做完了一项工作般地闹着要回去,他不知道他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的读秒阶段,我和弟弟昼夜守候在他身边,药剂的滴液仿佛就象催命的钟声“滴答”“滴答”每天敲打着我们的心坎。父亲象一只垂暮的老黄牛躺在病床上喘着粗气,眼泪汪汪地望着身旁的每一个人,那种对人世的倦恋流露于脸颊。

从父亲最终在医院卧床不起到他去世,总共是二十五天,其中有十多天是无法输进任何生命体能放弃治疗后的床上静躺,远超过医生的判断和我们的想象。弥留之际,父亲再一次地让我们感受了生命力的旺盛和不朽。

永别了,父亲,一路好走。

就在父亲去世后七天,妻为我生下一女。

七天,就是父亲与他的孙女无法跨越的生死距离。

在父亲患病的这段日子,常常想起母亲来,尤其是想起母亲患病的那段时光。

母亲一共姊妹六人,其中三姐早年夭折,母亲十多岁时,她的父母就先后离世,几个姐姐都已外嫁他人,留下母亲守着祖上留下的房子,拉扯着两个妹妹。应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老话,很小的年纪母亲就成了生产合作社的社员,每天就和其他社员一道下地劳作,换取工分来养活自已和两个妹妹。母亲到了二十四岁都还没找到婆家,一则是因为带了两个妹妹家庭负担过重,使得一些男人望而却步,另外则是因为外祖父将房子指定给母亲,是基于家道无子希望她招个女婿进门,好续香火。正好父亲也是双亲过早离世,孤身一人,在他人的撮合下,母亲与退伍回来的父亲结了婚,在怀了我的时候,两人开始为我随父姓还是随母姓争执不下,父亲是孤儿,母亲想承接祖业,传统观念使他们无法达成共识。最后,负气的父亲南下来到了农场,母亲生下我后,迫于与父亲两地分居,给生活带来了很多困难和不便,最终她做了妥协,把祖房交给小妹代管,抱着在襁褓中的我到农场投奔父亲。一去就是二十余年。这其间,又为父亲生下两子,与父亲含辛茹苦地把三个儿子带大,其中的甘苦岂非一言两语就能诉说清楚!

当我大学毕业之际,父亲和母亲痴望我能分回老家,同时也为了却叶落归根的宿愿,商量之后,最终父亲让三弟随了母姓,母亲便辞了工作与三弟迁回了家乡,,然而,定向分配没能使母亲圆了让我毕业分配到家乡的想,我仍回到了父亲工作的那个地区,由于家庭分处几地母亲又为此辞了工作,经济严重拮据,母亲只好去附近的厂矿拾点矿渣或是摆个小摊弄几个钱,再靠父亲寄过来的微薄的工资收入,供三弟上学读书。

我工作几年后,父亲也到了退休年龄,正好二弟也因未考取学校待业在家,父亲办了退休手续后与二弟回到家乡与母亲团聚。

就在父亲退休后一年,母亲患上了癌症。

我是从电话里得知母亲患病的。父亲让弟弟打电话给我,说是两个月前母亲就开始咳嗽,到附近几个诊所看了几次总不见好,就到镇卫生院拍片,发现肺部有阴影,到地区医院确症为肺癌。

我匆匆赶回家里,这时母亲已从地区医院回到家里。在地区医院,母亲作了初步的化疗,住院十多天,母亲因受不了医院的环境,更重要的是,担心住院费用高昂,便执意办了出院手续,回家静养。

这时的母亲已日渐消瘦,说话中伴着不住的咳嗽。家里向她瞒着病情,只说是肺炎。听父亲说,母亲从医院回家后,精神倒恢复了许多。全家人都为母亲的病情焦急如焚,父亲除了在母亲面前外,一直紧锁双眉,脸上步满阴云。他买了大量的医学书籍翻看,家里弥漫着浓重的煎熬中草药的味道。

母亲其实从大家的眼神中已经觉察和预感到了些什么。只是难却大家在她患病时的精心呵护,每天定时服着为她煨的药剂。

医生预计母亲还能支撑半年左右。虽然治愈的希望渺茫,我还是决定带母亲到省城的医院试一下,多方找亲友筹集到点钱后,我带着母亲上到了省城。在省城很有名的一家医院排了很长的队,好不容易挂了个专家门诊,与母亲来到肿瘤科。识字不多的母亲尽管对肿瘤二字显得陌生,但对汉字有边读边的识字规则,已经使她彻底地明白了病情。

医生看了病史资料,找个理由让母亲回避后,向我询问了病情,给了我问诊结果。治疗主要还是依靠化疗,手术的成功与失败率各占一半,成功了少则延长数月的生命,多则延长几年的生命,同时,医生也向我预计了实在无法承受的治疗费用。

回到旅馆的那一夜,我辗转反侧。母亲的咳嗽声也阵阵敲击着我的耳膜和心坎。放弃医院治疗,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依母亲一生节俭的性格,要让我们在她无望的病症上继续糟蹋钱财,弄个债台高筑,她无论如何是不会答应的。拂她的意思倾耗所有去赌一场没把握的治疗,她离世了也不会心甘的。

最终,我与母亲回到了家里。

随后,便是病争乱投医的四处问药寻偏方,奢望奇迹出现成了我们家每个人的心理。

我现在还珍藏着母亲生前的一份录音和最后一张照片。

那是我在母亲患病后第二次回家探望。母亲已不能自已下楼了,饮食也遂渐困难起来。咳嗽更加剧烈起来,弄得夜间无法入睡,只得由二弟隔断时日去医院开些吗啡之类的药来镇痛安眠。母亲费力地从床上由我们搀扶起,坐在床边的草墩上。病魔已将她折磨得弱不禁风,身子骨萎缩枯瘦。见到我来,母亲容颜焕发出少有的光泽。我把录音机的话筒凑近她的嘴边。母亲的思维依然是那么的清晰,记忆仍特别的好。我的到来给她在痛苦中增添了许多喜悦,但她又一个劲地抱怨我为了她的病左一次又一次的从大老远地赶来,费钱不说还耽误工作,她的病就是这个样子了,再别为她奔波了,这辈子什么都没给我们留下,想起来她就很难过,。说着说着,母亲却已泪流满面。此刻我早已泣不成声。好久,母亲止住悲伤,问起我工作和生活中的事情。她问我那里木耳买到多少钱了,我作了回答后,她惊讶木耳的价钱怎么涨得这么高,她高开农场时才三元钱一公斤,她又记起在农场和同伴劳作,挖菜地时看到一个有锄头把粗的大青蛙,别人都不敢捉,是她一手抓了,与同伴熬了一锅汤。说到这,母亲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在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我别在来看她中,结束了录音。

这盘录音带,一直放在我身边,每一次重放我都要做一番思想斗争,因为,我怕它把我带进对母亲的无尽怀念中。七年之后,当我再一次为患病的父亲录音时,父亲已因患病语无伦次,除了他那几句贫瘠的口头禅:“有什么事”“干什么”外,什么都没录下。

与母亲录完音后,我们把母亲背到庭院外让她坐在椅子上留照。久违的阳光和煦地照在母亲身上,剌得她有些炫目,等她感到适应后,我们让父亲坐在她身旁与她相依,正当我要按动快门的刹那间,我发觉父亲跷起的左脚鞋子前端开了一个大口子,忙对他说,父亲很窘地慌忙把左脚放到地面压住了开口,母亲见此会心一笑,父亲也顺势把右手搭在母亲的肩头,母亲露出羞涩的神态。我抓住时间使这一瞬间成为永恒

父亲与母亲在我的印象中几乎是喋喋不休的争吵,也许就是在那一刻,我明白了婚姻的含义: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如胶似漆固然是理想婚姻的幸福模式,然而,在吵吵嚷嚷中生体贴。怜厌交加中见真情,才是现实婚姻的美满如意。

母亲逝后,葬在了离家不远高高的一个山头上,四周翠松环绕。

得知母亲去世,我赶到时,已经装殓完毕,母亲静静躺在棺里,我已不能目睹她的遗容。香火缭绕,魂幡飘飘。丧乐阵阵,我跪在母亲灵前,听着来作法事的人为她操度所念的经文,肝肠寸断。泪如雨下。

从阳间走到阴间,母亲要度十关。我的思维随着诵经声陪着母亲的魂魄一道前往。生亦何哀,死亦何求,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人为漉汁。母亲生前为了生活饱受煎熬磨难,当把孩子养大还没坐享儿孙的清福,又被疾病摧残,为了家庭和孩子她不停地辛苦劳累,受苦受难。她在阳间得到的回报太少太少,但愿在阴间,母亲能比阳间少遭些罪少受点灾。

母亲,看过我给你从棺缝里塞进的祭文了吗?原谅儿子,你养我一场,送我进上学读书,我写给你的祭文却才只纸数语,我已经沉浸在失去你的悲伤中,巨大的痛苦已使我无法言表我的伤感,只好无语凝噎了。我给这篇祭文浇注了油脂,让它静静躺在你的身边,宛若儿子陪着你走过以后的春,任凭雨水浇淋。蚁虫蛀咬,也不褪色,有儿子在旁,相信你不会孤单寂寞的。

母亲,你这辈子留给儿子最大的财富,就是面对苦难,平淡而宁静地生活,勤劳而节俭地持家。你给我的这笔财富,让我终生受益不尽。

母亲,现在你的儿子虽然没有通达,但平凡而快乐的生活着,想必你会为此感到高兴的,相信这已经足可告慰你的再天之灵了。

送母亲上山的路,崎岖蜿蜒,尤如她走过的人生。

由于父亲病逝的医院离家乡太远,运送灵柩不方便的缘故,依照单位的惯例,父亲的丧事选择了火葬,骨灰准备到清明带到母亲坟头合冢。

父亲生前一直以精明强悍自诩。没进过一天学校念书的他,靠着在部队几年的自学,居然能够读懂《三国》。《水浒》。《西游》《红楼》等古典书籍,这还不算什么,按他的说法,在部队里他是唯一能把数页军纪条例一字不漏不误通篇背诵而受到首长赞许的士兵。深受没有文化其害的父亲,一生中把读书学习当中最大的快乐。在单位工作时,父亲俨然成了同事们眼中的知识分子,谁家有个书信。报告。申请要写,必然来找父亲,每次他都欣然接受。而对于家庭生计的事情他却显得极为拙劣,连使个牛犁个地都得另请他人,害得母亲每次因此争吵都直跺脚,骂他老学究,干脆每天啃啃书过日子算了。

父亲健壮的体魄是远近出名的。很小的时候,父辈们常向我讲起,父亲初到单位时,双脚朝天靠双手支撑地面能走出百米左右。我一直没见父亲走过,但我相信这是真的。父亲走起路来两脚生风,出奇的快这在当地是不争的事实,四十岁的他与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赌嘴斗气,看谁走得快,不远的一段路后,父亲在前面走,几个小伙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追赶,最后几位小伙送他了个从书上借用来的外号“神行太保”。虽然他对技能性的活计不是很在行,但他却很勤劳,干起活来很卖劲,五十出头的他挑着百把斤的担子显得轻盈娇健,步态平稳。

然而,无情的病魔却在顷刻之间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精心构筑抵抗防线摧毁,父亲尤如泰山訇然崩倒在我的眼前。正如他在病中一直喃喃自语的那样:怎么会这样,想不到啊。

父亲,别在刻意弄通这个结了,疾病虽然征服了你,然而人类与疾病的斗争将永无止境,不会终结。只要我们保持战胜疾病的信心和勇气,我们最终总是赢家。

父亲,母亲,安息吧!

原谅我,我的写作水平还没有达到臻熟纯青的火候,无法用华丽的词藻。美妙的修辞来追悼你们二老,只能象叙流水帐般捕捉记忆中的点点滴滴琐事,堆成一篇不成样子的文章来祭奠你们。胡乱地写出,总比不写好。不写,我会无法姑息自已,将终身负上沉重的十字架。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你们的哀思,也借此减轻内心的痛楚,哪怕,我的文章,你们的故事无人赏阅,没有一个读者,只要你们在九泉之下能懂做儿子的拳拳孝心,就已足够。

我只能用沉痛的心情,谨以此篇,献给你们二老以及如同你们一样患病的人们,疾病虽然可以毁灭身体,但无法泯灭人们的意志和世间的真情,祝愿普天下的癌症病患者幸福安康。

2005年2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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