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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味敦煌

2012-03-14 23:23 作者:六文银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1

列车载着我们离了新疆,行驶在河西走廊的里。只听见铤铿作响的辗压铁轨的声音,远处的山,象一道黑魖魖的的魅影,在黑夜的衫托下,显得阴森恐怖。

清晨,到了柳园。来接我们,负责甘肃片的导游,是一位年轻的小伙。说是导游,看上去更象学生,一身中山装,背个几乎已经绝迹的帆布挎包,脸膛宽正四方,显出几分日照过多的黝亮,一副影视剧中见过的西北汉子的模样。他显得极为腼腆,话语不多,有点你不问他就不答的拘束。一行人暗暗私语:这样的性格,真不适合搞导游,搭上这样一个默导,这回敦煌一行,要减了好些兴味了。大伙不觉想念起,昨晚在吐鲁番告别了的那位导游小姐诸般好处。

男导的沉默寡言,弄得我们一路上兴趣乏然,加上在列车折腾了一夜,许多人便昏昏睡去。我却睡意全无,便放眼窗外。

生命的坚韧,仍处处可见,除了为之赞叹、感动之外,我已无语言能够表达。一路上死寂寂的,几乎见不到人家,袭上眼帘的似乎只有荒芜。依靠可怜的露水微微打潮的盐碱地,绽开出条条比姆指还粗的裂缝,蔓延着伸向天际之间。盐碱地之间,砾石丛生,虽泛生些叫不出名的野草,却枯萎得只剩下枝干。满目萧索,却不时见有野蒺藜、骆驼刺蓬勃的生长,一株株,枝繁叶茂,吐青抽绿。它们用旺盛的生机,藐视着周遭恶劣的生存条件,对身边的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置若罔闻,熟视无睹。生命越在艰困之中,越显出它的伟大。

车上了一个稍高的地势,经久不语的男导紧闭的唇间,猛然迸出几个字来:“前面就是敦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其实,从西北归来的这几年里,我一直很是汗颜,感到才思枯竭,搜肠刮肚总找不到较为恰当的词汇,来形容第一眼见到敦煌时的感触。直到有一天灵光闪现,方有了些稍显贴切的字句。

“敦者,大也;煌者,盛也。”说实在的,初见敦煌,我根本没有体味到,这句关于敦煌其名经典注解,那种盛大辉煌的磅礴气势。敦煌,它是那么的名不副实。

危如累卵。这才是敦煌给我的初始印象。我想,倘若坐在飞机上,向下俯视,敦煌,绝对象上帝随意吐在沙堆中的一口唾液。四周都是莽莽苍苍的沙漠、戈壁、盐碱地,只有中间这一小团,因为有水,才有了生命的迹象。可能,只有它东面的三危山,才能真正诠释和切意它的处境,三面岌岌可危,只能从沙堆中冲出一条退路。城市,是人类在沙海荒漠中累起的危卵,如果稍微不加小心,它便会被漫漫的黄沙砾石吞噬和颠覆。

敦煌,首先给我的是,一种沉重。说真的,当时,我真怕,一阵飞沙走石,顿将敦煌湮没了,让我不远迢迢万里一睹其风采的愿望落空,还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那种瑰丽四射的历史文化名城概念,在心中荡然无存。

敦煌,不过是一座人沙大战的前沿兵营。人类,被风沙逼得退守到这里,负隅顽抗着,或者说是,英勇抵御着。说负隅顽抗,是因为,人类是环境恶劣的始作俑者,正在自食恶果;说英勇抵御,是因为,人类在遭到大自然的报应之后,真正唤醒环保意识,依靠唯一最为有效的武器——绿化,才能够抵挡住沙漠化。

也就是在那时,我才知道,什么叫做绿洲,为什么绿洲会是西北人眼中的天堂。绿,在西北,代表着一种生机,一种希望。茫茫无际的沙海中,有片绿洲,存活,才不至渺茫,富腴,才能够企盼

初识敦煌,我倒觉得,它的另个名号,沙洲,才真正恰如其分。敦煌,不过就是沙漠中的一片绿洲。沙洲中有绿,便有了一切生机与希望,包括有瓜果飘香。

而敦煌,又被称为瓜洲,那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敦煌,并没有因为瓜洲而名誉天下,历史上真正享有盛名的瓜洲,在江苏邗江县长江北岸,王安石泊船而吟:“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诗中所云瓜洲,即是此江南的瓜洲。二者相隔十万八千里。

“默导”缄默了好一阵,进到城后,又开口说话了,却仍寥寥数语:在敦煌只有一天时间,现是早上十点,我们先去莫高窟吧。

车又向城东南驶去。敦煌城郊的界限分外明显,见到菜畦瓜架,便知已至城郊结合部,再看到戈壁,已是出得城来。忽见戈壁滩上,整整齐齐排列着些磨盘般大的砾石堆,上面孤吊吊地插着根棍子,不明何物,甚感奇怪,便问“默导”,不等他答,就有人抢道:“还用问,一定是坟墓吧。”“默导”略微点头,淡淡地说道:这些坟,都是些木乃伊制造工厂,戈壁与沙漠酷热干旱,埋人容易成干尸,因此,敦煌周围地区,木乃伊忒多。

2

莫高窟,已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但仍还是,危的感觉。

断崖峭壁上,顺依山势,开山凿石,建成大大小小、疏密适中的长长一排洞窟,形如蜂房鸽舍,层次井然鲜明、高低错落有致、鳞次栉比。岩壁正中,一座贴倚山体而建的檐角飞翘七层阁楼,成为最为显眼的标志性建筑,将岩壁一分为二,远远看去,气度非凡,蔚为壮观。

远眺莫高窟,危的感觉,来源于崖壁顶,厚厚覆盖着一望无际的沙丘。莫高窟,难以支撑负重,有种大厦将倾的摇摇欲坠感,就算不至倒塌,黄沙漫卷开来,也能在倾刻间将它深深埋没。

可它能如此屹立千年,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景区自备导游向游人提供讲解。可以短时间摆脱惜言如金的“默导”,透透气,散散闷,大伙感觉很是轻松、兴奋。

景区女导游先自一语概括:莫高窟,又叫“千佛洞”,洞洞有佛,佛佛栩栩如生;莫高三绝:洞窟、壁画、彩塑;莫高一魂,飞天传神。

自信,我是与佛有些缘分的,而且,随着年龄增大,向佛之心却越虔诚。

世间,有些事情是难以道明说清的。比如牛顿,一生中能将,科学与神学,这两样水火不容的东西,尽收入囊中。前半生,牛顿创造了许多科学上的神话,后半生,牛顿则对神学痴迷不悟。这绝非先聪后钝那么的简单。

我所受的教育及从事的专业,是不该信神向佛的。但我偏偏,却与佛的距离越来越近。

这一趟新疆之行,缺了个年轻气盛的领导,他正牌专业院校毕业,因故调到其他部门去了,没干多久,实在受不了束缚,辞职另谋高就。后来,听说他吃斋念佛起来,弄得其妻受不了那种清心寡欲的生活,与他口舌不止。多年以后,再见到他,枯瘦如柴,却不失矍烁。我是挺敬佩他的才学的,对他的遭遇深感惋惜,也一直搞不懂,象他那样非常挚专业的人,为什么最后竟一心向佛了。

经历多了之后,想明白了。

我们这一生,建立过许多信仰,这些信仰,是我们生活的信心与勇气。岁月与现实,却不断摧毁着我们的信仰,我们总在,灭失一种信仰,又再建起另一种信仰,再灭再建,这样一种循环往复中生活,很苦很累。

少儿时节,我们信仰长大成人,学业有成,可成长的烦恼,却让我们留恋天真,不愿成熟;长大之后,我们信仰一份真爱,可总在众里寻她千百度中,走向俗气的生活;大学殿堂时,我们信仰博学,希望有一天,能施展平生所学的才华,却在真正走入社会后发现,满腹经纶基本无用,求张文凭混个饭碗即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工作之后,我们信仰勤奋与刻苦,期望以此获得赏识与承认,值到有一天,懂了,决定事业成就的因素很多,几乎可以将勤奋与刻苦忽略不计;后来,我们信仰一份美满的婚姻,却发现夫唱妇随、卿卿我我,几乎是可遇不可求,我们已经见惯不怪了离散,已经将吵吵嚷嚷、不离不弃当做了婚姻的福份。我们信仰健康,疾病却不期而至;我们信仰平安,灾祸却悄然降临;我们信仰快乐,而贫穷总让我们郁郁寡欢;我们信仰财富,却发现,拥有金钱,依然难以拥有快乐。我们信仰儿女亲情,却知,它犹如一支终将远去的风筝,最后攥在自己手里的,只有根线;我们打着人生的如意算盘,却发现,它好似一支跌落涨停的股票,总是那么难卜吉凶。

渐渐的,我们已不再置信,那些想之当然的必然,只把它当做随其自然的或然,就连概率都无法推测。发生了,那是天意,没有发生,那是神旨。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那就是,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是自己的,赶也赶不走,不是自己的,争也争不来。

当所有的信仰,都感到很飘渺的时候,信佛,是一种很实在的超脱和觉悟。

不惑而知天命,说明我有慧根,与佛有缘。

佛能给你一种大智慧,教你走出困扰,让心不再苦,不再累。

佛说,烦恼皆因心生,皆由心灭。贪、嗔,憎,怨,万念泯灭之时,无欲无望,六根清静,四大皆空,便了无凡尘纷扰,可以立地成佛了。万般皆为虚幻,佛让我们,不要因为世间的官禄名利、贫贱富贵、通达乖舛、聚散离合而自寻烦恼。心境,不至迷失,是快乐之源。

佛说,大慈大悲,普度众生。佛让我们,常怀恻隐之心,对万物生灵有再生之德,爱人爱己,惜弱悯卑,以恩泯仇,以德化怨。处世,常怀爱心,是做人之本。

一进莫高窟,在一个卖旅游纪念品的摊位,我毫不犹豫地买下一张金光灿灿的佛卡,塞进钱袋夹层。让佛伴我,佑我,让我参佛,悟佛。

莫高窟,始建于公元366年。前秦符坚建元二年,乐尊和尚云游至此,见鸣沙山上有金光万道,似有千佛在打坐诵经,便动手开凿了第一个洞窟,塑佛于其中,绘画于壁上。自此后,历经此地的商贾旅人,为祈愿顺达,纷纷在此开凿洞窟,并请民间艺人塑像彩绘,一直延续到元朝,历经近千年,兴建方止。

莫高窟,名字的由来,传说是一个叫法良禅师的在此修凿时,称之为“漠高窟”,即沙漠高处的洞窟,后人因音同,改漠为莫。我则更相信另种说法,佛家有言,功德无量者,莫过于修窟奉佛,没有比此更高的修为了,遂名莫高窟。

走入莫高窟,你便觉得,景区导游概括得甚是精僻。这就是一个佛的世界,神的净土。

莫高窟,共745个洞窟,塑有彩佛金身2415尊、飞天塑像4000余座,绘有壁画平方米。

不敢浪费笔墨再写莫高窟。有关莫高窟的描述,已经太多,除了摘抄和粘贴,我已无一物。就算感想和感受,也不敢轻易挥洒。散文大家余秋在他的《文化苦旅·莫高窟》中早已淋漓尽致,我再绕嘴多舌,只会是东施效颦。

可我,仍在一幅幅壁画所讲述的佛经故事前,似有所悟。

第二百五十四窟,《尸毗王本生故事图》。重温这则故事,我是在荡起侠气柔肠的记忆中,领受佛理的微言大义。

金庸的《射雕英雄传》中,郭靖与身负重伤的黄蓉,持瑛姑所赠的画,历尽艰难,找到已出家成为一灯大师的段皇爷,求其施治疗伤。一灯将瑛姑赠画展开,上有一天竺王者,正用刀割肉,旁有一天秤,左盘立鸽,右盘置有鲜血淋淋的肉,天秤后立有一凶恶之鹰。

两人不解图意,一灯遂为之解道:昔有尸毗王,精勤苦行。一日有大鹰追逐一鸽,鸽飞入尸毗王腋下。大鹰求王见还,说道:“国王救鸽,鹰却不免饿死。”王自念救一害一,于理不然,于是即取利刀,自割股肉与鹰。那鹰又道:“国王所割之肉,须与鸽身等重。”尸毗王命取天平,鸽与股肉各置一盘,但股肉割尽,鸽身犹低。王续割胸、背、臂、胁俱尽,仍不及鸽身之重,王举身而上天平。于是大地震动,诸天作乐,天女散花,芳香满路。天龙、夜叉等俱在空中叹道:“善哉善哉,如此大勇,得未曾有。”

忽然明白,许多事情,都是两难的抉择,难有皆大欢喜、两全其美的结局。鹰存鸽亡,鸽活鹰毙,终难逃一果。而鹰恶鸽善,饿鹰逃鸽,似乎才是惩恶扬善的正理昭然,似乎才是一种正义的抉择。可万物生灵皆非原罪,都有它存在的理。鹰食鸽,是自然生存的法则,抑鹰扬鸽,存此废彼,貌似义举,其实有违天性。

剜肉啖鹰救鸽,是一种舍身成仁。也许,为自己,为亲人,为利益,赴汤蹈火,我们可以舍身成仁,但这是一种凡夫俗子的小境界。为迁就一种弱肉强食的生存之道,为拯救与己无关的人或事——甚至是仇敌或恶行,为维系一种极为残酷的自然和谐,而舍身成仁,则是一种先贤圣佛的大境界,是一种得未曾有的善哉大勇。

这就叫慈航普度。苦海之舟上的乘客,是无奸恶良善区分的,唯有慈悲济渡。好比医者仁心,目中唯有病人患者,并无好人坏人之类别,医的是病,而不是善恶。

东郭先生遇到中山狼,农夫遇到蛇,世人皆笑东郭、农夫之迂,一念之仁,纵恶为患,祸害已身。有人为此惑然不解道:佛用博爱感化恶,岂不是让我们不辩忠奸善恶美丑,沽恶不竣、姑息养奸吗?

之所以有此谓,是因为,作为凡人,我们仍摆脱不了趋利避害、防人患己、患得患失的人性本能束缚,仍在担心,因为恶,牺牲自己,太过不值,不能抑恶彰善。

佛,不这样看。纵容或迁就一种恶行,本身就是一种感化恶的善行,却又能再成就另一种救弱济困的善行,善莫大焉。善是天性,恶也是天性,除了感化、疏导,纯粹的抑制打击,并不能消除恶性。

不该救鹰,不该救狼,不该救蛇,全然是因为,我们看重自己、在乎生命,甚过看重善行、在乎为恶舍己。

因此,佛说:谁当下地狱?我当下地狱。不唯下地狱,且常乐地狱,不唯常乐,且庄严地狱。为了让好人能上天堂,为了让坏人不下地狱,佛,当仁不让、舍我其谁的下地狱,并常乐庄严地狱。

这种大境界,注定了,不是每一个人,立地就能成佛。

又想金庸小说中,瑛姑一定是恼恨昔时的段皇爷不救她刘贵妃与周伯通的私生女,料定此时的一灯大师,成得了僧却成不了佛,更不可能对与之毫不相关的黄蓉舍身施救,故赠画相激,欲引其入己壑中。

其实,若无大彻大悟,岂能从帝禅退入僧?

贵为至尊,自己的贵妃,与自己同样有着许多故事的——心爱的女人,出乎意料地,贡奉给他了一顶绿冠。这种折辱,这种羞愧,这种失望,这种悲愤,这种伤,这种痛,令他颜面扫尽、心如死灰。他坐拥天下,坐拥后宫三千佳丽,却不能真正坐拥一个女人,坐拥一份真爱。这种打击,除了遁入空门、心无一物之外,凡尘俗世之中,还有何眷恋?

他对黄蓉倾功相救,甘冒危险于不顾。却不是全然因为,如她瑛姑所算,坠入陷阱,而是因为,此时,他亦然一颗佛心,慈悲为怀,有善哉大勇,敢为一个毫无瓜葛之人,一份恶行,一个仇宿,舍身成仁,皈依佛道。还会在乎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生命中难以磨灭的女人,恶毒设下的复仇的局?

他本可以早早成佛的,几年前,他完全可以,在女人哀求声中,心生慈念——毕竟孩子无辜,施功救下她与他人所生的孽障,可那一刻,他丝毫不想成佛,因为,他有真性情。

一生中,如果不能痛快淋漓地敢爱敢恨一回,成佛,岂不是太过遗憾?

与此同窟的《萨那太子本生故事图》,描绘的是与尸毗王如出一辙的萨那太子舍身喂虎故事。

二百五十七窟。为了使世人参悟佛的玄机不致误入歧途,不因追求大境界,而鲁钝了小境界,此窟好似有意无意的彩绘了《鹿本王本生故事图》,用已为妇孺皆知的九色鹿故事,来告诫人们,善恶皆有因果报应、早早摒恶向善。

佛理,无处不在。走出莫高窟,在敦煌街头,见有几个衣裳褴褛、相貌猥琐的乞丐,尾追行乞,有人恶心皱眉道:这些叫化子,真是无处不在,如此影响市容,真该把他们赶到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自生自灭。

“默导”冷不丁冒出一句:要么安置好他们,让他们衣食无忧,要么就这样顺其自然,让他们靠乞讨度日,也就是布施几文的事情,活着,总没错吧。

我“咦”的惊了一声,奇道:这个“默导”还不算墨,说话有深度。无论是鹰,还是中山狼和蛇,抑或是这乞丐,是生存使之凶残,是生存让他们恶了市容与环境,将其清除干净,无非是以大恶来遮隐恶,与其如此,何不尊重和顺应自然法则,给条生路,以大慈大悲心肠,以大善,宽容恶,感化恶,寻求一种生存的平衡与和谐。

活着,总没错吧。生命的存在,本身就是近乎完美的协调。

3

走出莫高窟,眼中都是佛光佛影。可,有一个道长,却也走入了我的心中,挥之不去,令我百感交集。

这个道长,名叫王圆篆。从他的名字可知,他对中国传统文化有种很深的情结,如圆润的篆体,雄浑厚重。

当今的人们都叫他王道士。我不知道,在莫高窟,这个佛的世界里,为什么会有一个道士存在?可能因为,莫高窟,是一个文化的交汇点,谁都不想与它无缘错过。

这是一个,说起莫高窟,不得不提的人。

景区导游说起莫高窟那段辛酸,总抑不住的激愤之情。

莫高窟,在那个年代,也不无例外地经历了一场如同圆明园般的风雨洗礼。好在,它深处内陆,远在西方列强的枪炮射程之外,没能闯进明火仗抢的悍兵强匪,幸运地躲过了烧成灰烬废墟的灭顶洗劫。

只偷偷摸进来了几个文化窃贼。但,仅仅几个文化窃贼,就已经足够,让损失惨不忍睹:

1908年,法国人伯希和,在莫高窟筛选了三星期,以600两银元的代价,获取了莫高窟一万多件上乘文书精品;这个价格,就好比,等重的盐巴换等重的钻石。

1911年,日本人橘瑞超和吉川小一朗掠走600件经卷;1914年,俄罗斯人奥尔登堡拿走一万多件经卷,并盗走二百六十三窟的壁画;1923年,美国人华尔纳用化学粘液破坏性粘揭的办法,取走26块壁画。

最大的窃贼是斯坦因,这个发现罗布泊楼兰遗址的英国人,先后两次来到莫高窟,用700两银元,买走了1。37万件藏品,占藏经洞文物的三分之一。

又还有自己人的中饱私囊。1909年,甘肃布政司何彦升奉旨押送莫高窟藏经洞文献进京,其与亲友暗自藏匿了一部分。

另还有,善意与无知,铸成的重创。1940年与1942年,国画大师张大千两次来到莫高窟临摹壁画,剥损壁画总共30余处。

斯坦因,以及橘瑞超和吉川小一朗,所带走的文物,都是王圆篆道士卖给他们的。

说到这,不明就理的人,定会拍案而起,大声怒斥道:他妈的王道士,十足的汉奸卖国贼。

可,少有人横加指责,王道士的行迳。

因为,王圆篆道士,注定是个悲剧性人物,是个让人爱不起来恨不起来的悲剧性人物。造成他悲剧性情节的,不是文化窃贼,也不是他自己本人,而是历史,是冷漠,是官府的愚昧无知与贪掠。

1900年,开纪之年,注定要有石破天惊的发现。居住在莫高窟的王圆篆道士,可能是因为新纪元带给他焕然一新的冲动,他想不留死角地来一次清扫,然后将废弃许久的洞窟改建为道观。当他清除北侧甬道的淤沙时,不经意地发现了壁上有个小门,打开一看,是个方正三米左右的窟室,内有东晋至北宋时期经书画帛5万多件。内中唯独不见西文书,估摸是当时莫高窟僧人为躲避西夏军队,在逃难前封闭洞窟所留下的。

机缘,让王圆篆发现了藏经洞——二十世纪一次重大的考古发现,从此,也诞生了一门学科——敦煌学。

而生不逢时,却又使他一次又一次,错失将文化遗产完整留给后人的良机。

震撼般的惊喜过后,王道士冷静下来,纯厚的文化底蕴,让他倍感责任重大。他徒步走了五十里路,来到敦煌县城。

这个县令叫严泽。我猜想,这个严泽,应该是打牌、喝酒、钓鱼、赌博等无所不能,样样精通,偶尔也会到坊间唱唱歌,嫖嫖娼,时常向上司进进贡,送送礼,当然,也会摆几本书在案头装装样子——这样一种人,见到风尘仆仆的王道士,别说是上茶,可能连正眼也没瞧他一眼。他拿着王道士给他带来的两卷发黄经文,心中不住冷笑:什么绝世罕有的文物珍品,这个破道士,不过是找个幌子,让衙门出钱给他修道观。于是,他找了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很客套地将王道士打发走。

两年后,新来了个县令。

这个县令叫汪宗翰。听说这个汪县令读书人出身,平时也对古玩古董文物很有研究,王道士禁不住心头一阵狂喜,藏经洞终于能见天日了。他又来到县衙。汪县令一听,果然与随从马不停蹄地赶往一看。凭着感觉,汪县令觉得,这些东西绝不简单。但多年官场的阅历,使他有足够的沉稳,心里暗忖:不知道上头对此事的态度如何,先呈报看看动静再说。当下,他不动声色地对王道士说:这些东西就地保存,就交由你看管,我先将样品报上去,等待上头回复再做处理。当下,挑了几卷经文带走。我觉得,汪县令回去之后,定是呈报上去了,只是,当时的官府,大家都在明哲保身的混日子,王道士发现藏经洞之事,由于传媒机制太落后,没弄出轰动效应,谁敢乱下定论?此事,便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可怜的王道士,一定是等了很久,不见回音,也一定去过县衙催问过多次,都是说上头批复没有下来,不敢自作主张。他满腔热血被浇得冰冷,却没有灰心丧气。

一个阳光阳媚的日子,王道士带着两箱经卷,骑着毛驴,上路了。这回,他不再将希望盲目地放在敦煌小县,两次遭遇使他意识到,小县城定不了大事,他要去肃州,也就是今天的酒泉。他专挑了这样一个好日子出巡,是希望能撞到好运气。敦煌离肃州800里,得走好几天,路上野兽出没,匪盗猖獗,他影单人孤,毫不夸张地说,是冒着生命危险上路的。好不容易终于到了肃州。这回,他多了个心眼,一定要找一个既懂金文古董古玩、又掌着实权敢作敢为的官吏,呈报此事。他多方打听,一个人进入了他的视野,被他锁定了。

这个人叫廷栋,时任安肃兵备道道台。听名字,象是满人——大清朝,大多满人都掌着实权。王道士为何会找廷栋,传言他曾在肃州从过军,或许当过廷栋的部属,但我猜想,就算这样,王道士也是托了人塞了银,才让廷栋答应见他一面并将经卷转呈藩台。

这个廷栋,有点象原山西副省长胡长清,平时喜爱舞墨弄文,酷爱书法,写得一手好字。但有个烂脾气——颇为自负,也就是因为自负,他看了王道士经卷后,语出惊人,说出了一句,足可以幽默千秋万代的话:这些经卷上的书法,没我写得好。

王道士在廷栋处倒是得喝上了口茶,但廷栋兄奇人奇语,差点让他将茶水喷将出来。没有被噎死,就算王道士命大福大。

远在兰州的藩台大人,确也看了转呈上来的经卷,但远没有那些花花绿绿的银票,入他眼球。于是,令将经卷封存,仍交王道士保管。

此后,对金石古卷颇有研究的甘肃学政叶昌炽,对王道士的经卷表示出了浓厚兴趣,通过那个汪知县索要了几册,去研究研究——就仅此而已,有卓识而无卓举,让叶昌炽与之失之交臂,擦肩而过。藏经洞,除了王道士情有独钟之外,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

冷遇,在慢慢消磨着王圆篆的意志。几年努力下来,除了令其检点就地保存外,一无所获。他突然灵光闪现,是啊,这既然是佛家遗存的文物,当世权力至尊的颠峰——慈禧太后,敬为老佛爷,绝对会看重这些东西的,王道士想着想着,又兴奋起来,斗胆给老佛爷写了封密信。

我宁可相信,王道士这封信,绝对是没到老佛爷手中的。风清飘摇的晚清,那么多大事要处理,老佛爷的身子骨又到了极不硬朗的时节,真怀疑,这封密信,一到北京城门口,便早让风卷得无影无踪了。

但,这毕竟已是,王圆篆道士,期望——国宝得到国佑的——最后一搏了,他拼尽全力,已经精疲力竭了。

就在王道士发现藏经洞的七年之后,斯坦因来了。七年,对于中国人来说,可以做很多事,比如,生个娃,都可以进学堂了。

斯坦因,这个英国人,天生对东方文化有着浓烈的兴趣和贪婪。更为可怕的是,他身后,还有着大英博物馆——这个博览天下奇艳皆能广而收入囊中的地方。我们,经常把文物丢成垃圾,可人家,别说是文物,就是垃圾,也能将它收藏成文物。大英博物馆,什么都敢收下,从来就没担心过,乱收乱藏,会不会弄沉英伦三岛。

斯坦因,是从一个名叫扎克尔伯克的伊斯兰商人那里,无意听到藏经洞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使斯坦因最终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宝贝;说者有心,可听者无意,所遇非人,让藏经洞的珍品流失异国他乡。

斯坦因来了,还带着一个叫做蒋琬的师爷一道前来。师爷,可能是最适合中国人干的一个职业,很多时候,它与帮凶是同义语,最经常出现在残害同胞之时,当然,倒卖国宝时,它一般也不会缺席。

斯坦因对王圆篆的说服,是很策略的,再加上个师爷,王道士只有束手就擒的命。

最为滑稽的是,斯坦因最先找到王道士的软肋,打动他并与之交易的,竟然是纯粹中国本土神文化——《西游记》唐僧取经故事。

斯坦因利用王道士对唐僧的虔诚,使之相信,藏经洞里的经书,就是当年玄奘去印度取回来的真经,已经绝版,他要带回印度去。

几番向朝廷官府乞佑无望,失意之余,王道士见到斯坦因,有种“脂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难”相见恨晚的冲动。对他来说,斯坦因,就是不远万里来到藏经洞里的唐僧——只是,取经的方向,弄反了,当年的唐僧,是从东土来,到西天去取,今天的斯坦因,是从西边来,到东方去取。

最后,让王道士失去方向感的,还有银两。它在恰当的时机,有效地堵住了王道士的退缩。金钱,真是件好东西。

王道士在举手投降之时,如果,还有丁点可贵的话,那就是,看着人家气喘吁吁的搬运不止,他发出了许多痛苦的叹息和反对。

别指责王圆篆吧,更别怒骂。你自己都不爱护庇佑的东西,给人家拿去发扬光大,有什么可惜埋怨?丢在洞里,早晚要被虫吃蚁柱,风蚀沙埋。

走出莫高窟,却怎么也走不出,对中华文化多灾多难、命运多舛的感伤与无奈。

4

去过鸣沙山,有个感觉强烈起来,以前看过所有有关沙漠的美丽图片,都是在鸣沙山拍摄和绘画的。

鸣沙山在敦煌城南五公里处,为巴丹吉林沙漠和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过渡地带,是著名的“敦煌八景”之一。

从莫高窟回到城里,“默导”领我们吃过饭,便向鸣沙山而来。

车刚走了一回,便停了下来。我们想是到了,准备换上轻衣轻裤出去玩沙。“默导”依旧很拘束地笑了一笑,道:别急,鸣沙山还没到,我先领你们去看雷音寺,雷音寺,知道吧?

他对语言的吝啬,让我们也不想对他多费口舌。这应该是小雷音寺,大雷音寺在佛祖所在的西天。依我看,小雷音寺,应该是《西游记》中较为惨烈的一场降妖服魔了,孙大圣请来的天兵天将都被妖收入钵中,最后,只能靠弥勒佛才将妖收住。——这是我接触这尊家喻户晓的佛,最早的神话故事出处。

至于知道关于弥勒佛那一幅最为出名的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能容之事,笑口常开笑世间可笑之人”,那是后来的事情了。再后来的后来,父亲对我讲起,弥勒佛未成佛之前,是个国王,他即位之后,打开全国所有的粮仓和银库,大赈天下,臣民大吃狂欢三天,弄得国力亏空,难以为继,他将王冠一扔,遁入山中,便成了佛。父亲说,弥勒佛降世时,算命的为他预言,如是有一天,他很烦心想不通,露出愁容,哭丧着脸,便是他的死期,是故,弥勒佛无时不刻,不敢不笑想不开。

这是尊,极其和蔼可亲的至真之佛。他所达到的境界,是离我们最近却又非常难以到达的一种境界——宽容与快乐。很多时候,我们不快乐,是因为,我们不宽容;我们太在乎,所以才不开心。唯有,大肚能容的胸怀,方有,笑口常开的生活。这是一种最为简单,却又最为难得的境界。

我越来越相信,吴承恩是沿着史上真玄奘西域之行的路线,走过很长一段路程的。要不然,他怎么会为小雷音寺降妖,设计一个让大圣变个西瓜躲瓜地诱妖吃进肚里的结局呢?小雷音寺,在敦煌——瓜洲,瓜洲产瓜,借瓜伏魔。

在对雷音寺中弥勒佛和唐僧师徒的塑像瞻仰一旁后,回到寺门旁的小摊,随手翻到一本旅游导册,上面赫然写着:敦煌雷音寺,原名解脱庵,又名观音堂,取“佛音说法,声如雷震”而改名雷音寺,由无暇禅师于明嘉靖六年(1527)兴建,清光绪十年(1884)重建。初建寺时,吴承恩26岁正在家乡淮安攻科举,此寺改名雷音,估摸应是吴承恩逝去、《西游记》畅行之后的事了。

管他罢,因寺入书,还是因书成寺,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敦煌,有雷音寺,则更加传神。

鸣沙山,再一次给我一种,危的感觉。

危的感觉,来源于鸣沙山下的月牙泉。

鸣沙山,月牙泉,活生生的就是一个沙海敦煌的微缩版,那泡吐在沙中的唾沫,溅出的星子。

你才始信,原来,水来土掩,这个古理,居然仍有例外。被茫茫黄沙包围得透不过气来的一湾清泉,居然可以在这里,相生相伴、互为映衬了一千多年。

在这里,你根本不用怀疑,沙,是浩大的,那放眼望去绵延天际的黄尘,只差一阵风,就可将整座敦煌城——更别说一湾泉,湮没埋葬;水,却是渺小的,不足四亩的水域,别说是堆在四周浩大的沙,就是每天东升西落的日头,加上,干旱带来的几无降雨补充,足可以在数日内让它干涸。风,其实时时在起,日,天天暴晒,可就是,历经千古,却无法抹去,那微不足道的一点绿。

土之势,那么的嚣张跋扈,水之状,那么的奄奄一息,强弱优劣,是多么的不平衡,可就在这种极不均衡的态势和状况下,却偏偏平衡了千载。广瀚之沙难覆弹丸之水,这种平衡,存在得毫无道理,可在大自然造物主面前,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危得胆战心惊,身在其中,不敢高声语,走得蹑手蹑脚,玩得小心谨慎,生怕太过放肆,将月牙泉上的鸣沙山,惊得崩溃,滚滚而下的黄沙,顷刻之间,便将那宛如明珠——哦,不是明珠,是月牙的泉,吞没与颠覆。

“默导”说,鸣沙山横亘四十多公里,山那头,就是刚去过的莫高窟。

这是平生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沙漠。以前,除了书中画里,就是在影视剧里。

踏沙,对我来说,有种柔柔的美感,可在河边海滩踏沙,却缺一份奔放。踏沙,要想痛快,就得去沙漠。

“默导”又再介绍,在鸣沙山的沙漠里踏沙,无论你如何留下多深的足印,总会在次日清晨填抹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踏沙无痕,这也算鸣沙山的一奇了。

沙漠,触手可及,可我还没走进它的包裹之中,就被它的美,它的气度,它的凛然,它的神秘,所惊叹,所折服。

没到鸣沙山见过沙漠之前,我有关沙漠的印象与,都是惨淡、残酷而暴虐的。一眼望不到边的苍茫,渺无生命的迹象,干旱,饥渴,被毒辣的日头烤得发干的肌肤,裂得起皮的唇,被无望和无助折磨得呆滞的目光,迟缓难迈的脚步,被风沙卷起的嚎叫与哭喊,被沙丘掩埋的亲情与友情……。沙漠,是生命的禁地,它见证死亡,如同沙粒般的寻常和难以计数。

鸣沙山的沙漠,却给我另一种景致。

它,给我一种静谧的美感,让我屏气凝神地,除了赞赏,唯有瞻仰。

我明白了,经常以海来称喻沙漠,不仅仅是因为,它如大海般广袤无限,更因为,山峦起伏、沙丘累累,宛如波浪荡漾、潮涨潮落的大海,风起处,水涌珠溅,沙飞尘扬,二者是何等的形似神同。只不过,海以动为常态,沙漠以静为常态,大海是翻腾着的沙漠,沙漠是定格了的大海。

沙脊如削。山丘的脊梁,如一道道近乎完美的线条,勾勒着沙漠棱角分明的轮廓,撑起绝伦无比的美丽。这哪是沙漠!分明是风神用斧钺刨削出来的人间胜景。

天际尽头,残阳如血,透明的空气将缕缕阳光折射得五彩斑斓,漫天的沙粒在阳光下泛闪着金光。蓝天,白云,黄沙,对比强烈的颜色,倘佯在光影世界里,交相辉映;夕阳,沙漠,山丘,恰到好处的点缀,静寂在和谐自然中,相映成趣。

站在沙漠的边缘,那种绵延远去的深遂,使你不禁想象,沙漠的深处,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等待着你的涉足,可你却又因为,那些谈及色变的凶险,不得不止住脚步。难以穿越的望漠兴叹,让你除了敬畏之外,不敢再奢望。

风和日丽,明媚可人,让你不知不觉地,宁可去相信,那些有关沙漠的传闻都是子虚乌有。没有飞沙走石,没有铺天盖地的席卷与吞没,没有饥渴与干旱,没有生命的挣扎,没有死亡的威胁,只有柔感,只有宁静,只有美丽,只有快乐。

鸣沙山的沙漠,让你忘乎所以,你只想为之陶醉,与之融合。

隐隐觉得,似乎还少点什么,好象还有点美中不足。

哦,对了,应该要有驼铃,要有驼队。

骆驼,是沙漠的灵气。有了它的存在,沙漠才变得鲜活动人。好比,有了舟船,大海才显得那么亲善,岸与岸之间,才不遥远。

现代交通日益发达的今天,哪怕在西部,骆驼已成为很罕缺的东西,从新疆一路走来,很少见到骆驼。

鸣沙山下,却有许多骆驼。商贩攥着一大扎缰绳,身后紧随着大群骆驼。竞争,使他们争相推销着自己的服务和商品。

我们坐着骆驼上路了,沿着鸣沙山的山麓徐徐向山顶进发。鸣沙山的沙子厚厚的、软软的,绵绵的,驼蹄踩进沙子,陷出深深的印来,也让坐在驼峰中间的乘客,很有节奏地周期性摇晃着。向上望去,一轮夕阳斜挂在山颠,与沙丘呵然一气,向下望去,后续的驼队蜿蜒如龙,正艰难地向上走来。一种感觉盈上心间,此刻,我们已非过客,而是在沙漠中行进了千年的驼队商贾,正步履维艰地走进漫无边际的苍黄,走进历史与未来的深处。

我一直说不清楚,从西部回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为什么总对在鸣沙山乘驼的游历记忆犹新,宛如一幅难以脱漆掉色的画,时时出现在眼前,难以忘怀。

值到后来,终于弄懂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一个人,我叫他做老李哥的,一位同事与长者。

他是一位转业退伍军人,打过自卫反击战,到单位已经多年。我与他在同一科室共事过四个月,他是我的科室领导。那几个月里,他与我对面而坐,每天都要求我提前早起上班,拖好地板、将桌椅擦拭干净、收拾齐整,将办公室弄得一尘不染。尽管他最终没能改变我的懒散,但他作风严厉,严谨认真,平易近人,给我留下一生难以忘怀的印象,他是我极为敬佩的人。由于工作调动,我调到同单位的其他科室,虽然仍能见面,但相处的机会少了许多。

到鸣沙山,是我调出他所在科室的半年之后。

为了平息驼商间抢客的怨气,“默导”不失机智地为我们在每家商贩选了两匹骆驼,组成一个驼队。老李哥,正好与我分在了一家商贩的两匹骆驼上。向鸣沙山进发时,老李哥与我,几乎是并辔齐驱的近,一路上,我俩在驼峰间的鞍上,各持一台相机,相互对照留影,欢声笑语,陶然于天地之间。

鸣沙山,月牙泉,沙漠,景色固然美极,因为有驼,有人,而锦上添花。

从西部回来后不久,老李哥便退休了。退休后,他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我与他见面的机会更少了,一年也就三四次左右。

鸣沙山,却成了我与老李哥,较为难得的一次记忆。

人生,不一定要有不平凡的经历,才能成为美好回忆。或许,对你人生有所触动的一个人,有所感动的一件事,都可能足令你常常记起和怀念

到了山颠,牵驼人见我们游兴正酣,不失时机的说道:去溜沙吧,坐着滑板从山顶溜将下去,你会听见沙子呼啸彻耳的声音,这就是鸣沙山其名的由来。

我们没去溜沙。下得山来,在月牙泉旁边的沙地上,我仰面躺到在沙里,身体大字张开,我想彻彻底底、全身心地融入到美丽和谐的自然之中。

真不想起身离开,哪怕黄沙将我掩埋,也心甘情愿、在所不惜,因为我是自然之子,理应回到它的怀中。

5

对敦煌,最深的记忆,还有,那一年的中秋与国庆,我们是在敦煌度过的。

从鸣沙山回来,已近傍晚。带队领导笑问道: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你们说,为什么?早有人答道:还用问,今天是中秋节,明天是国庆节,双节喜降。带队领导点头道:对,我们这些异乡客,就在敦煌过一个痛快的中秋国庆节,晚上照例的旅游团队餐,就往后挪一顿,我们找家有当地特色的餐厅,好好地高兴一下。大伙欢呼雀跃,拍手称快。

好好想一想,人生有好多诡诈凶险,其实也有好多感动。好比这位带队领导,一直很赏识我,也一直象对弟弟一样地关心我,我一直对此心怀感恩,却从没有说出口。这是一位很想改变世俗风气而遭到非议不绝的人,多年之后,当仍有人恶评这位领导时,我既不顺从也不驳斥。人都站在各自的立场品评别人,但对我而言,对我坏的人,不一定是坏人,但对我好的人,一定是好人,自己应该去报答,即便不能报答,也应该终身铭记人家对你的好。

那一餐,吃了些什么美味,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很是丰盛。大伙推杯交盏,气氛很是欢闹。酣意正浓,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出来好几天了,都有点想家了。”又有人接口道:“是啊,团圆喜庆的日子,在外面却更想家。”场面顿沉静了许多,餐桌上流淌着淡淡的思乡情绪。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尽管一场同事,在异乡并不孤独,可此时此刻,却有着倍加思念远方亲人的感受。

记得当时,我正与妻恋爱,而单位建房又将俩人谈婚论嫁的日程提速。我已经在面临着一场悄然而至却又显得有些急促匆匆的婚姻——从西部归来的一个月后,我与妻办理了结婚登记,二年之后,住房建成,我与妻举行了婚礼,婚后一年,我们生下了女儿。

中秋佳节,在敦煌,我对当时的恋人不久以后的妻是想念的。我与大伙不约而同地拿起手机打电话回家问候。妻是回娘家和家人一起度过的中秋。寥寥数语,互知情况互致问候之后,便结束了通话。

在很久远的年代,便对婚姻十分憧憬,可渐渐地却对婚姻,泛生不出丁点的激情。尤其当自己快要走入婚姻之际,我却没有喜悦与激动,反而有些漠然。钱钟书说:婚姻象道围城,没有进去的人,想走进去,进去的人,却想走出来。婚姻,对我,好似例行公事般地履行一道生活所需的程序——没这道程序,人生似乎有些残缺。并非我对妻没有感觉,而是经历使我,换谁来做伴侣,都无法产生婚姻的激情。对于婚姻,我该做的事,无非是找个入得眼、谈得来、能凑合的人过日子。我谈的是有名无实的恋爱,想走入的是不再言爱的婚姻。我弄不清楚,自己的这种心态,对将来的妻,是不是过于残酷?婚姻,并不违我的意,但我绝不会为婚姻而违心地去说话做事。我想用一生一世来守这段婚姻,并以宁可别人负我绝不先负别人的暗誓,来维护这段婚姻的信用,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应该足够。

曾经幻想过,真爱一人,与她忘乎所以、放荡形骸地,骑一匹骆驼,共一轮夕阳,涉一丘沙漠,游历天下,浪迹江湖,相知相遇,生死相随。但,已经不再幻想。生活,让我,只能现实地活着。

餐厅老板,见我们染上思乡的伤感,连忙抬来一盘月饼,说道:来,先尝几个我们敦煌的月饼,如果觉得味道还可以,我让他们再送些过来。

敦煌的月饼,味道确实不错。大伙分尝后,等着后续送来的月饼。我漫不经心地拿着那层包裹纸翻看,那月饼纸上一如平常地印着“嫦娥奔月”的画。

一轮明月,已然挂在敦煌上空。月光,却被明亮的街灯夺去光芒,若非中秋,如果不是旁人提醒观瞧,差一点就不能感受月明之夜。我猜想,那敦煌之外的沙漠,月夜定然绝美无比,只恨不能一睹风彩。

我自觉得,在有关爱情的传说中,“嫦娥奔月”是颇具世故和警醒意义的,这注定,它成不了爱情的经典,甚至连悲情都不能权算。牛郎织女、孟姜女、梁祝,有关爱情的结局,都不完美,却因催人泪下而不朽。

如果能将故事割裂成两半,“嫦娥奔月”的上半回,绝对的是感人肺腑、动人心魄的爱情。射下九日的后羿,不辞辛苦万里迢迢地赶到西天瑶池,用真情,用坚贞和执着,打动西王母,不为别的,就为他与嫦娥的爱情,那种令世人艳羡的英雄美女式的爱情,寻找不死仙丹。他希望,生命,可以长生不老,他与嫦娥的爱情,就能永生不死。

西王母,很公平地,给了二颗长生不死丹药,只要后羿与嫦娥,一人吞服下一颗,便能在这人世间,做个凡人,守候那份,生命与爱情的永恒。说很公平,是西王母没有很吝啬地只给一颗,非让他俩残酷地,以猜拳或掷色子大小决定:谁可以长生不老,谁只能慢慢变老。

二颗,很公平,却依然暗伏着诱惑:让一人全吃了,就能成仙。成仙,绝对是比长生不老做凡人,更为美妙的诱惑。

我宁愿,嫦娥奔月的故事,只有这上半个章回,就如希望自己曾经有过的爱情,只有开始,没有结束。

到此为此,便很完美,哪怕留下悬念,也留下了,足让生命震颤的永远感动。

后来,嫦娥,便如这月饼纸上定格的,奔月了。

这下半回,为嫦娥为何奔月情由,流传了二个版本:贪恋成仙的窃自独吞,与,逢蒙威逼的无奈服下。但无论哪个版本,我都觉得,嫦娥的不可原宥。

就算威逼,把丹药给了逢蒙,让他成仙便是。常言道:只慕鸳鸯不慕仙,你嫦娥还是因为慕仙的虚荣心,不愿在世间,做个凡人。

做广寒宫的仙子,那是何等的清冷!怎如做个凡人!

我相信,后羿能够射掉九日,绝对可以射落区区一月,接回嫦娥,为爱情,划个圆满的句号。但他已经不愿,为爱情再揽神弓。

爱情,可以百转千回,可以破镜重圆,可以风雨交加,但绝对不能有,最致命的伤害。爱情,最致命的伤害,莫过于,面对诱惑,将爱情和爱人轻贱得一文不值。这种致命伤害,哪怕情非得已,就算是一念之差,可凸现的却是,本性和灵魂深处的贪与恶。

当初,为了爱情,他可以踏遍千山万水,都不觉得累,如今,为了爱情,轻轻地挽一挽弓,他都懒得染指。

因为,那道最致命伤害,让他在内心的痛,宛如月宫中,吴刚锯那桂树,锯开口,又愈合,开开合合,总没有锯倒了却的那一天。

此伤此痛,绵绵无绝期,让他宁可在世间做个凡人老死,也绝不抬眼一看天宇。

不再相信爱情,不再言爱,是因为,爱情,带来了太多的伤害,或许还是因为,那二粒可以成仙丹药的贪恋,足可以使爱情,变得那么的俗气和俗套。

早知如此,何必去寻那不死丹药!彼此牵手,白头偕老,生命短促而逝,可爱情却能不朽。何必自寻烦恼,寻得不死,却让爱情腐朽没落了。

我说“嫦娥奔月”很世故和警醒,无非是说,它是爱情在凡尘人世中,最现实、最功利、最刻薄、最常见的一面,较为生动的反映。

放眼望去,它随处可及。它可以是,一个外出打工的人,抱着一摞血汗钱,欢天喜地回到家,却发现,爱人与他人,相拥而眠;还可以是,相约永远,却可以因为分隔两地,聚少离多,而分道扬镳;更可以是,信誓旦旦,却可以因贫而弃,耳鬓厮磨,却可以因新欢而嫌旧识。

爱情,可以接受变故,却不能容忍变节。

我宁愿,对爱情,永怀一颗童心,却不愿,爱情,堕入尘世的纷扰。

为爱,心空心死。不想再受折腾煎熬,所以,不再幻想爱情,不再言爱。宁可寄情于山水,放歌于天地之间,也不姑妄地将爱情托付于人;宁可现实的活着,也不浪漫地死去。

中秋之夜,我与妻,远在天涯,电话可以将我们拉近,却并不是咫尺;曾经的至爱,离我咫尺,却远如天涯,宛如隔世。

除了感慨,我几乎一无所有。只能抱恨,文学禀赋,让我天生就有种多愁善感的情怀,使思念,欲罢而不能。

月饼纸上,有个小圆标签,还想是月饼的商标。“默导”说,这是出土于甘肃武威的“马踏飞燕”图案,它已经成为中国旅游标识,我们甘肃旅游的骄傲。

经他一说,果然依稀可见,一马四足腾空,右后足踏在一只飞燕上,飞燕惊咤地回身而视。旅游,确实是件很怡情的事情,好如这“马踏飞燕”,可以天马行空的飘逸,宠辱偕忘,心神合一。

再细细看那月饼纸上的嫦娥,左手举过顶、右手向下一掷,长袖善舞的样子。忽觉得,这画中女子,一点不象嫦娥,却象倒弹琵琶的飞天。对的,这形,这神,哪象嫦娥,分明是飞天,定是敦煌人为了推销他们的飞天,连月饼上的嫦娥,都有意做成飞天的形态。

飞天,是古印度歌神乾闼婆和乐神紧罗那的合体化身,他们本是夫妻,位列天龙八部神。在敦煌莫高窟,飞天的形象随处可见,它表达的是墓室主人希望死后能羽化升天的愿望。莫高窟的飞天,几乎洞洞皆有,形态各异,千人千面,显示了中国艺术家最天才的创作。

我似乎懂了,莫高窟处处有飞天,无非是想昭明,这是一个佛的国度,处处仙乐飘飘。哪来的仙乐,哪来的音乐?彩塑和壁画,就是静止和凝固了的音乐,它能把那种和谐之美声,古典之舞姿,清纯之乐曲,载入沉重的历史,永远地余音缭绕,千年而不朽。

我豁然开朗了。我似乎也读懂了敦煌,它展示给我们的,是一种仓桑,这是一种黄沙压顶,而不能屈服的坚韧。在与无情的历史和残酷的自然多次较量中,难以被掩没和沉沦的璀璨的中华民族文化,尽管危象重重,却依然坚挺不拔。

敦煌,有种残缺美,陷在沙漠戈壁之中的历史文化名城,覆压在黄沙堆下的艺术宝库,被沙海重重包围的月牙泉,无不让你惊叹美中不足,忧患意识和历史责任感,油然而生。

敦煌,敦者,仍大,煌者,仍盛,那是历尽浩劫,却坚不可摧的民族意志,让敦煌发扬光大,繁荣昌盛。

在敦煌,爱情也是残缺的,有关爱情的感伤,也是沉重凄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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