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林英雄龚贯一轶事
一
“两江行”采访组今天到四川武胜金光乡采访。一路上大家都在谈自己的采访内容，我这次的任务是采访龚贯一。这是活跃于上世纪初川东北一带的一位历史人物，堪称叱咤风云的绿林豪杰。
我最初接触龚贯一这个人物，是几年前给军分区写《广安军事志》，书中曾涉及到他的内容，但只有很短的一段话，没深入研究。
我手中关于龚贯一的资料不多，写他还真花了一点力气。不过在《岳池县志》和《武胜县志》中，都有关于他的记载。这是因为龚贯一出生于岳池，遇难于武胜。《岳池县志》列有他的小传，《武胜县志》虽无小传，但在第六章《兵事纪要》中有一段记载：“民国十八年冬，岳池县镇裕乡团总龚贯一，参与中共岳池地下党组织的反军阀武装斗争——“军团冲突”，攻打岳池县城失利，率部百余人，转战至武胜龙女乡观音阁。武胜民团游击分队长罗毅臣时驻该乡，据报往击，鏖战半日，寡不敌众。驻县合川武胜清乡司令卢济清闻之，督营长傅汝洲进援，龚部移据沙溪乡临江寨。卢令军团围攻，龚率部死战，击毙卢排长何正奎。由于众寡悬殊，龚贯一战死，属部少数阵亡，被捕杀，多数散走。”
龚贯一是四川岳池县油榨溪人。油榨溪也叫裕镇乡，是嘉陵江岳池段内的一个千年古渡。1891年，龚贯一就出生在这个地方。问起龚贯一具体的出生年月日，当地人都摇头不知。县志上也只是写了出生年份，没有具体时间。
裕镇乡有一村子名大田湾，龚贯一就出生在这里的一个地主家庭。龚贯一乳名“罐罐”，这名字听来虽然很土，但传说与他后来的命运有着很直接的关系，此是后话。当地人讲，龚贯一从小体质就好，到青年时更是身材魁梧，力大过人。于是其父便让他操习武术，因而练得一身过硬的武功。随着年龄增长，加之长期习武，龚贯一渐渐凸显出为人慷慨、个性倔强，爱打抱不平的性格。《岳池县志》有一段评价，称其“身强力壮，豪爽仗义，武功在行，枪法精良。” 这与当地老百姓所讲大致相同。1912年，龚贯一21岁，父亲让他到镇裕乡陈功禄家学嫁接果木和桑树，一学就是三年。1915年下半年，他随父在家开油房、酢房、做粮食生意，一干又是三年。1919年，龚贯一不愿在家待着，萌生出到外面去闯闯的念头。征得家人同意独自一人来到泸州经营药材生意，干了大约两年又从泸州返回家乡，帮助父亲经营家中事务。由于龚贯一为人仗义耿直，在乡里声望颇佳，1924年，他被推任镇裕乡的民团团总，人称“龚大爷”。(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二
1926年春，川军邓锡侯部罗泽洲师住岳池刘瑞文团为扩充实力，派一位姓秦的连长以招兵为由，率兵来油榨溪驻扎。秦以借为名，强迫收缴该乡绅士的枪支，以扩充自己的实力。龚贯一知道这情况后，应乡绅之请以团总身份出面找秦交涉索要，劝秦不要在此胡作非为。可秦姓连长不但不理睬，反而趾高气扬地说：“这是我的权利，你管不着！”拒绝归还，还当众侮辱龚贯一。龚贯一气急，立即与西板、坪滩联络，当晚便调集全乡民团将秦姓连长的驻地团团围住，限令他把收缴的武器弹药全部归还。这时这位秦连长仍然满不在乎，对龚贯一不理不睬。龚贯一气愤至极，立刻派人将秦抓了出来，拖到镇裕场场口的夏家坪就地枪决。
广安军阀罗泽洲得知这一消息，大怒，赓即派了两个副官带着一些士兵前来镇裕乡要抓龚贯一到广安县城。这帮人一到油榨溪街上，便口出恶言，声称要把龚贯一捉拿严办如何如何。龚贯一听后不露声色，摆了一把椅子在油榨溪街道的街心昂然坐下，大声对群众说:“老乡们，枪支弹药是我们的，他们蛮不讲理，缴了枪不还，还欺负我们，姓秦的是罪有应得。要搞烂就搞烂，请大家站开点，谨防血溅到你们身上！”说话间天上正好有两只鸟儿从头顶飞过，龚贯一掏出枪来朝天砰砰连发两枪，两只鸟儿应声跌落。龚贯一又斥骂道:“哪个龟儿敢来摸我一根毫毛，叫他与这麻雀同样下场!”两个副官吓得魂不附体，趁人不备，偷偷坐上轿子溜之大吉，跑回广安城报告了罗泽洲。得知这个情况，罗泽洲大怒，立即加派一个连的兵力前往油榨溪抓捕龚贯一。他们将龚贯一的房屋查封，把住宅周围的树竹全部砍倒，用来修建场上的碉堡。在这种情况下，龚贯一无法安身，只有被迫聚义梁山，于是他拉起一支队伍，杀富济贫，成为活跃在岳池、合川、武胜、南充、蓬溪、潼南、遂宁等地的一支绿林武装。这是关于龚贯一上山当绿林的一种说法，也是见诸于官方县志的一个说法。
对龚贯一上梁山当绿林的原因，在岳池民间还有一种说法。1926年，军阀罗泽州任命龚贯一为西关乡下六场（西板、龙孔、排楼、镇裕、坪滩、歹溪）游击大队长。而在这之前的1925年，南充军阀胡锡生为发展自己的势力，委任龚贯一为团长，并给龚不少银元和鸦片让他购置枪支弹药、招兵买马。龚贯一将这些银元和鸦片交给一个外号叫“过天星”的杨姓营长操持办理。谁知这杨姓营长得到这笔巨款后，奸心陡起，到了重庆便逃之夭夭，还暗地把妻子也接走了。龚贯一发觉后，立刻派人到重庆找寻，结果毫无踪迹。龚贯一有苦难言，无法向胡锡生交待，非常着急。不久，胡锡生亲自到油榨溪找到龚贯一，要他把购买的枪弹拿出来。龚只好实言相告。胡锡生说:“好嘛，既然没有办妥，把银元和鸦片还我就是。”龚贯一只好说:“也好，等段时间还你就是。”这么大的一笔款项从何而来呀？迫于无奈，龚贯一只得冒险走上“绿林”之路。他组织手下人马，首先到南充土门乡，把当地一外号“龙四鸭子”的大粮户抓回关起来，限令其家属拿银子取人。接着又连续到西板、坪滩、龙孔等地抓粮户，千方百计凑足失去的那笔款项。自那时起，龚贯一便带着自己的绿林队伍活跃在川东北一带，打富济贫，杀贪官，惩恶霸，威名远播。此种说法广泛流传坊间，却不见于正史。其可信度似难确定，笔者记此，仅作研究龚贯一生平及性格参考。
三
抓捕龚贯一未遂，罗泽州余恨难消，更欲将其捉拿而后快。于是串通遂宁军阀李家钰联手消灭龚贯一，得到李家钰赞同。民国十五年七月，李家钰派一营兵力护送从邓锡侯部得到的七十挑枪弹到岳池作剿灭龚贯一之用。7月21日，龚贯一得知罗、李联合对付他的消息后，心里非常镇定。他派出密探打听李家钰送枪弹部队的行走路线，伺机截夺以行反攻。很快，密探探得李家钰所派押送部队将护送枪支弹药从遂宁出发，由南充的李渡渡河，经土门、油榨溪、西板、酉溪、白庙到岳池，便连夜将部下400余人调往西板的凤凰寺，埋伏在酉溪和长安交界处的河堰口一带，等待李部人马自投罗网。
李家钰送枪部队开进到西板时，当天的午饭不知什么原因煮成了夹生饭。押送营长是一个十分迷信的人。按迷信说法，饭成夹生，征兆不祥，于军不利。这引起了这位营长的警觉。他对部下说:“不好，这是不祥之兆，大家要特别小心!”吃完饭他便命令部队马上出发。当尖兵连通过河堰口时，龚贯一的伏兵飞快冲出，截断了尖兵连和后续部队的联系，把他们包围得水泄不通。这时龚贯一对李营官兵高声喊话:“放下武器不杀，顽抗者只有死路一条!”李营官兵听了纷纷放下武器，可营长坚持不降，伏在桥下负隅顽抗，结果被击毙。
龚贯一反攻第一步计划实现，心中大喜，当晚就用缴获的武器发给民团团丁，于次日凌晨率领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岳池县城进发，准备一举攻下县城。谁知他们刚到岳池，罗泽州早已调集大批军力，在岳池县城严阵以待。当时驻守岳池的部队是罗泽洲的一个团，团长叫刘瑞文。对民间传说的龚贯一擅长法术，刘瑞文早有耳闻，且深信不疑，他命守军用乌鸡白狗之血涂抹在子弹头上，说以此就可化解龚贯一刀枪不入的法术。龚贯一率部向岳池县城发起攻击，遭到守军的顽强抵抗，城门久攻不开。刘瑞文一面死守县城，一面派人向驻广安的罗泽洲求援。罗泽州立即加派兵力，驰援岳池。龚贯一连攻三天两夜也没能攻进岳池，加之守城敌军与增援部队里外夹击，龚贯一的部队力不能支，渐渐失利，只得向西撤退，准备分散到各县活动。
就在龚贯一率部攻打岳池县城时，一位叫陈徙南的人得知了龚贯一攻打岳池县城的消息。陈徙南何许人也？当时的岳池县团练局局长，因抵制反对驻军罗泽洲的横征暴敛而被排斥和打击，后来陈徙南在中共地下党员的帮助下，利用自己的身份与附近各乡场民团团总联系，于1915年5月13日在岳池县黎梓卫关帝庙主持召开48场民团联席会，成立了“川北民军”，陈徙南被推为司令。会上，他提出“驱除军阀，实行地方自治”的口号，得到众人积极响应。联席会结束，陈徙南即率领400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进岳池天宝寨，在寨内聚积粮草，购置武器，训练队伍，为攻打岳池县城作准备。
当得知龚贯一攻打岳池县城不克的消息，陈徙南立即率民军前往增援，但是因为信息不畅，得知消息时已是25日了。当他们赶到岳池石垭场时，才得知龚贯一和部队已撤出战斗向外转移。于是他也率队马上转移。然而，陈徙南的队伍已被岳池守军刘瑞文的部队尾随。连日奔走，民军疲惫不堪。队伍行至岳池赛龙场时遭刘瑞文部团团围住，一番激战，民军伤亡很大。好在得到永清寨民团团总刘少云率团丁援助，里外夹攻，陈徙南方得以突围，抢渡渠江，上了华蓥山。
四
龚贯一攻打岳池县城之事影响颇大，当时的四川省政府得报后，令附近各县出兵合围，捉拿龚贯一。于是南充、武胜、岳池、广安、合川等县相继发兵，组成联合清乡团，由司令卢济清率领向龚贯一驻地逼近，实施围剿。龚贯一与自己队伍仅剩的百余人与敌周旋，一路转战至武胜龙女乡观音阁。武胜民团游击分队长罗毅臣当时驻扎该乡，得到情报立即率兵前去围剿，双方鏖战半日，罗毅臣的民团寡不敌众。卢济清立即督促营长傅汝洲前往支援。龚贯一的队伍边打边退，来到嘉陵江边沙溪乡一个叫临江寨的山寨上，依托这个山寨与清剿部队抵抗。激烈交战中，各有伤亡，清剿部队的排长一位也被击毙。
笔者在采访时专门前往临江寨前细细观察，果然名不虚传。这山寨虽不算很大，却一面靠江，山势高耸，地形险要，确实易守难攻。但是，面对清剿重围，加之山寨上的给养弹药都严重不足，且龚贯一部也因连续作战而疲惫不堪，加之敌我力量众寡悬殊，固守已难以持久。于是龚贯一决定率部渡过嘉陵江向重庆方向撤离。民国18年8月21 日，龚贯一在临江寨弹尽粮绝情况下，从临江寨突围成功。就在队伍到达武胜县金光乡嘉陵江边的铁炉滩。
龚贯一的队伍又遇到了卢济清所率部队的伏击，再次被团团围住。龚的助手张营山见势不妙，带一支小队伍乘虚冲过嘉陵江，在嘉陵乡境内的张家坝子藏匿起来。而龚贯一和另一名助手肖良成未能及时撤离。只好躲在江边的一农家高梁窝棚内，伺机突围。由于连续作战，长途跋涉，剩下的队伍已经一天没有吃饭，士气十分低落。忽然天空雷声滚滚，大雨滂沱。龚贯一轻声问肖良成：“良成，这是什么地方?”肖良成回答:“铁炉滩。”龚贯一听了大惊失色，说:“不好，我犯地名了！”
原来这铁炉滩是嘉陵江武胜段的一个著名河滩，河面宽阔，水流湍急。当地流传一个传说，在很早之前，曾有一个大铁炉子从天而降，掉于这段河滩中。老辈人说，这铁炉就是《西游记》中太上老君用来收拾孙悟空的炼丹炉。当年孙猴子被太上老君塞进这炉子里，用三味真火冶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结果被他躲过，反倒被烟熏出一双火眼金睛，跳出炉子将这炼丹炉一脚踢翻到下界，正好落在这嘉陵江中。所以这个地方便被老百姓叫成了铁炉滩。采访中我问一位老乡关于这个传说的事，这位老乡非常认真地告诉我，这铁炉子可不是吹牛的，前些年南充来了不少文物专家专门打捞，结果还真的捞出了一个大铁炉，然后当成宝贝运走了，说是要拿去研究。那铁炉之大呀，里面坐上三五个人都不挤，大人站在里面不会碰到头。这就是龚贯一所惊叹的铁炉滩。
听了龚贯一的话，肖良成迷惑不解。龚贯一说，“我不是叫罐罐吗？你想想，这罐罐撞得过铁炉子吗？”龚贯一望着前面的嘉陵江，目光有些迷茫，用手抹了一把窝棚外飘到脸上的雨水，忽然转头看着肖良成：“良成，完了！你们各自逃生去吧! ”还没等肖良成反应过来，龚贯一拔出手枪对准自己的头部开了一枪，仰面倒地。枪声被天空中的阵阵雷声掩盖了，雨下得更大了。肖良成这才猛地醒悟过来……雷雨交加中，龚贯一余部在肖良成的率领下趁着清乡团躲雨没有新的攻击继续突围，除少量被捕杀，多数则在战斗中得以逃脱。
采访中，当地老百姓告诉我，龚贯一在当绿林好汉期间，只抢地主豪绅，对老百姓秋毫无犯，因此很得百姓喜欢。确实，在今天的金光乡一带，龚贯一已是一个传奇人物。只要问问稍稍年长的人，他们就可以给你娓娓道来。在嘉陵江边，一位老人告诉我，他的爷爷就曾经见过龚贯一。老人赞叹道：“嗨呀！那可是个很有功夫的人哟！不得了不得了！他会法术，刀枪不入，还会缩地术。他从我们镇裕乡场出发到重庆去端碗面，等他再回到镇裕时，那碗面还在冒着热气呢！这里到重庆一般人走路要走好几天呢！你说神不神？”
面对老乡质朴的讲述，我报之以善意的微笑，未作回答。近百年口口相传的故事，在百姓心目中已演绎成了一段他们认为最真实的历史，他们用自己的愿望为我们塑造出了一个敢与不公世道抗争的绿林好汉，一位杀富济贫如同佐罗般的英雄。在他们心目中，龚贯一已成一位神圣不可亵渎的偶像。我不愿他们虔诚供奉于心灵上的偶像因我的回答而突然黯淡失色。就让他们把这种崇拜延续下去吧，这也许对我们的社会、对我们的子孙后代都是一种不可或缺的精神力量。
2017年7月1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