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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

2017-06-21 16:10 作者:山中老兵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记得儿时一段趣事:忽一日,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祖母竟然心血来潮,从瘪牙瘪巴口中冒出两句唐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小孙子卖弄聪明接嘴,刚念完“举头望明月-----” 老太太大喝一声“闭嘴!”小孙子们立刻正襟危坐鸦雀无声,呆呆地瞧着老祖母摇头晃脑闭目叨念:“抬头看月亮,低头想故乡。”此句-出,汪家堂屋曝发出一阵哈哈声。

流传千古的如霜月色,永远是中国人心中入骨的愁,世世代代冰凉冷清、凄楚寒冽。露宿野外的士兵,蜗居小店的商贾,流落天涯的浪子,贬谪边关的犯官;当然,还有逃避官府追捕的人犯,硬着头皮往前行的独行客,离家出走的叛逆儿,他们,还有她们,深人静,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听荒村狗吠,闻野寺钟声,偶见月光从破旧窗户、从板壁缝中泻入床前;从云缝、从霜天倾洒而下,悲从月起,愁从中来,“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无论何人何地见此如霜月色,岂能不思亲人不思乡?

四十多年前,我乘车去四川途中车辆抛锚,夜宿于贵州省仁怀县一个叫松树坡的小山村,更深月光入室,如水月色明亮得可见蟋蟀在楼板上跳动,壁虎在梁柱上爬行。遥望窗外远山稀疏灯火,闻听风吹竹林沙沙作响,不禁诗情涌动,逐披衣提笔,胡诌出一首七言歪诗:

云追晕月风推竹,野山孤灯黄如珠。

游子它乡不眠夜,今霄妻儿睡熟无?

写完初览,为诗中用“风吹竹”合适或是用“风推竹”洽当,一“吹”一“推”竟然为此二字思索半夜。小小草民斗胆学古人推敲诗文,至今回忆仍觉得好笑。毕竟不是流浪落魄,毕竟商旅途中衣食无忧,乱诌乱写仅仅逢场作戏而已,上不了大雅之堂。(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长风万里渡玉门的边关月色,永远是军人心中的苍凉。

夺人心魄的月色可遇而不可求。军旅八年,曾数次与如诗如歌月色相遇相知。大部队行军,凡天气晴好,成营成连军队为避免扰民,无帐无蓬照例露营旷野荒郊。滇缅路上的瓦窑坡桥头,昆洛公路上的把边江畔,滇黔路上的九峰寺丫口,滇藏线上的甘洛河滩,都曾洽逢月半前后月朗星稀,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露宿山野得以观赏苍茫月色。行军劳累,无论地铺有无稻草铺垫,倒头便睡,枕枪而眠。夜半或因冷露湿衣,或因夜惊飞,或因野物号叫,或因风折枯枝响动,醒睁眼,陡见万里长空一轮冷月悬挂苍穹,那冷月又大又黄,朦胧之中可见月中广寒琼楼桂影,顿时产生蝉宫玉宇幻觉,以至浮想联翩,心潮起伏,睡意全无。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身为长子,家母年老,如若不是应征入伍,现已大学毕业为母分忧,四个弟妹也能完成学业,而今怀抱冰冷枪械,露宿旷野它乡,思念白发老母此时此刻是否还在灯下缝补衣物?是否两眼凝望如豆油灯想念军中长子?

越战前期,滇黔铁路还未贯通,北部湾全海封锁,往越南南北战区运送军用物资的公路主要靠黔滇寮柬线,军史上称之为联运西线(另有麻栗坡中线和友谊关东线)。联运西线北起中国贵州省安顺市么铺镇,南至柬埔寨鹦鹉嘴,近三千公里的山间公路全是军车天下,军用车辆和高炮部队炮车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马达轰鸣声震耳欲聋。沿途大大小小兵站无法接待过往大军,未配备双人驾驶的军车不能连续数日行车。一到夜间,公路沿线乡镇学校机关停满覆盖伪装网军车,国道两侧稍为宽阔的草地河滩甚至无水沟壑都是军人露宿营地,岗哨森严,蔚为壮观。

交通最为拥堵的联运西线中国贵州关岭至盘江坡段,我曾夜宿九峰寺垭口下板桥村。入睡前,天上阴云密布,还耽心夜半下,孰料入睡不多时,睡梦中觉得光亮刺目,逐睁朦胧睡眼,但见云镶金边,天露青碧。山中夜来月,一轮明镜出。也许乌蒙高原离天近,遥相两望月亲人。无须举头望,相视近咫尺。乌蒙月,月金黄;似顽童与云作弄游戏,忽隐忽现,忽钻忽出,漫山霜草亦忽白忽黑。由中国军代运的苏制萨姆导弹黑影时隐时现,试问,如此壮美月色,有幸观赏者能有几人?

身为征人,我亦在此时期经历“八千里路云和月”,有幸亲眼目睹月夜铁流渡边关宏伟情景。

“公元一九六五年中秋圆月之夜,越战时期的云南省麻栗坡县天保国境因防空实行灯火管制,没有露天电影,没有慰问演出,甚至连往常兵演兵的联欢晚会也因战事吃紧一律取消。出国部队乘着如霜月色闭灯行驶,滚滚铁流跨关而过驶入越南,这是何等雄伟的边关月色!当时,我正同几名通讯兵在天保军事捡查站左侧木瓜树下席地而坐,观望沈阳军区高炮师浩浩荡荡开赴越南,品尝部队发放的中秋月饼,用手风琴为小军妹们演奏新疆歌曲“库尔斑大叔你上哪?”欢快的琴声引来工兵营测绘班士兵们围观,自发的临时聚会演变成月光晚会。正当众人兴高采烈之时,我发现一向活泼开朗的湖南岳阳藉女兵郑如兰,凝望圆圆皓月哀愁淡淡思绪绵绵;小女兵如痴如傻,默默无言。猜想她一定是思念故乡八百里洞庭:今夜一轮硕大无朋的冷月,映在烟波浩渺的湖水之中,就象一座冰山托起一轮玉盘;清风徐来,水弄月色,冰山散作万点光波,漂金浮银,闪闪烁烁......”(文:边关月)

“南国边陲,风沙不再,大漠不再,驼铃不再。只有凤尾竹、只有槟榔林、只有橄榄树。天上一轮曾经照过长城箭楼上头戴金盔、身披铁甲的秦汉守关将士的明月,如今,星垂阔野,夜静更深,冷霜般清辉洒在洗得发白的军装上,愈加亲身体会到古人在边寨诗中所描绘边关冷月那种寒彻、那种冰冷和淒凉......”(文:边关月)

月落乌啼霜满天的姑苏月,是引发千古游子对愁眠的诗意月色。

入伍八年征战不断,硝烟未散尽,满身伤痛回故乡。退伍后因秉公办事得罪权贵,受政治迫害反而因祸得福,平反后不愿复职而下海经商,让我得以游历祖国壮美河山,在商旅途中多次欣赏如梦似幻恍若仙境绝美月色。

一次,从四川合江乘船去重庆时偶遇浩瀚川江月:

“突然间,我似乎查觉远处江面有微弱光亮晕润而出,是前方有巨轮夜航?不对!合江至重庆段航线至多只能通行千吨级货轮。正思虑间,江面越来越亮,一羽金色鹅毛冒水而出,随后一点一点,慢慢的,悠悠的,始如弓,继成弦;变大,变圆。到最后竟然不动了!似乎被江水粘住了;便劲!用力!再使劲!终于,一轮银盘挣脱江水牵扯蹦跳而出!我长舒一口大气。

“皓月当空,倒映在波平浪静的江面上,象一面玉盘忽散忽聚,忽破忽圆;凉风徐徐,水弄月色,唯见江面万点银光,闪闪烁烁,好一轮夺人心魄的川江月啊!“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试问:船头临水望明月,此生此世有几回?”(文:川江月)

从大理去瑞丽夜宿太平铺山乡小学,荡人心魄的滇西月让我回味半生:

“初秋的滇西夜空,苍穹如此明澈。一轮明月掛在小楼旁的石榴树上,映照这所山乡小学孤独模糊屋影。喝完最后一碗红酒,她从小楼上抱下来一床被褥和枕头放在教室课桌上铺好,然后走到月光下的球场坝,“还不想睡?”她问我,声音好柔,有点发涩。“忙忙碌碌半生,还没有发现滇西的月亮这么大这么黄,黄得如此好看......”我自言自语,有一种醉酒后的莫名冲动,情不自禁地一把握住她微微发烫的手。“你......”她颤动了一下,沒有将手缩回,任凭我紧紧握住。不远处有蟋蟀清凄的叫声,一应一答,喃喃细语,这是小情侶们在低声吟唱。点点萤火,忽暗忽明,在夜色中画出奇妙弧线。好个太平铺小学,在大山的肘弯中静静安睡。她放在教室里的煤油灯,灯光灰黄暗淡,给油画般的青蓝色夜景点缀一笔亮色。

“月光抚摸着她的双颊,酒后的柔嫩脸腮散发出青热气,柔美、亲切;双眼似睜似闭,几多缠绵,几多深情。我有些头晕目眩,我已经抵挡不住月色下的诱惑。万籁俱静,拥抱的欲望之火已在胸膛萌燃......但是我克制自己。我们都不说话,就这么站着,手牵着手,傻乎乎地站着......

忽然,她轻轻地说一声,声音低得只有我听得见:“别动!你瞧瞧那是哪样?”

嗬!从黑色的浓荫中闪出一支红狐!像幽灵一样闪到教室阴影处蹲下不动,将艳丽蓬松大尾裹住柔美身躯,一对兰莹莹的眼睛警惕地望着我们,在黑暗中尤其明亮,像发光的兰宝石;牠胸脯白,四足青兰,好美的一位狐仙丽人!我们紧张得挨在一起,呼吸发颤,我感觉得到她饱满的胸脯在剧烈起伏。她紧紧地靠在我身上,双手搂住我的腰,一动不动,一颗心快要蹦出喉咙......就这样,人与野兽对峙着。好久好久,一直到那支小精灵感觉到没有危险时,才飘忽着蓬松大尾向小楼后侧的石榴树阴影跑去,转眼消失在朦胧夜色之中......此时,有惊无险的美妙时刻已经过去,她才清醒过来,迅速挣脱我的拥抱。我又拉住她,将她重新揽入怀中。没有拒绝,她柔柔地靠在我肩上。法兰西红酒被滇西月点燃,我扳起娇媚的脸庞,一下含住那片滚烫的唇......

滇西月啊滇西夜,那支月夜中的红狐,牠是那样迷人,牠是那样诱惑异乡遊子寂寞孤独的苦旅,年年岁岁,常入梦乡......(文:红狐)

令人伤心惨目的故乡斗姥阁荷塘月色,至今回味仍是抹不去的阴影:

“我缘何对斗姥阁如此“情真意挚”、“情有独钟”?缘何在故乡重建奢香墓和宣慰府时没有如此激动?究其原因,斗姥阁在儿时心目中是一个神奇世界,仅管斗姥阁是一处灵异事件多发、鬼哭神惊的地方;是一处阴气森森、冤魂游荡之地。其荷塘月色之美仍有独到之处:

“云追晕月,风推秀竹。一塘绿云,一湾青蓝。数朵粉雕玉琢青荷挺立其间,似开不开、半红半白的荷蕾在月色下亭亭玉立。那荷蕾似香未香,青春之火泼泼露红。那荷蕾将燃而又未燃;烈烈红焰欲喷而又隐忍,慑于夜露寒凉悄然闭合......座在石阶上的小登科正听得如梦似幻,斗姥阁外传来妈妈寻几呼唤声:“科科喂,幺儿喂----你在哪点喂......”灯笼火把映红斗姥阁顶层阁楼,人声呼唤惊动白衣女鬼,眨眼之间,女鬼有如一缕青岚飘飞而起,洽似奔月嫦娥,晃晃悠悠溶入阴森阁楼顶层...... ”

年青时流亡梵净山,老来重走滇缅路;历雨经风一生,相随唯有云和月。七十五岁时,由女儿驾车,陪我重游惠通桥,最后一次拥抱滇西惨淡月色:

“至今惠通桥桥头沓无人烟,桥西头空空荡荡。本是一处为旅游服务经商之地,却无饭馆商铺。是惧怕亡灵夜哭?是惧怕鬼蜮作祟?是惧怕千古冤魂在、风雨有杀声?日暮山苍,江风起处,桥晃人惊。月出松山,山暗江明。月色下桥塔黑影吓人,女儿不敢离我半步。就这样,女随父行,漫步索桥,如赴阴曹。

“月白风清,江风悲鸣。夜幕低垂,桥影沉沉。天明前要赶到大理,我不得不走。永别了,惠通桥,老夫行将就木,这是此生最后一次重游。说永别,仍可见,我们天堂再相会。”(文:古桥悲歌)

俱往矣!即便上苍再给我十年阳寿,我也不能重见川江月、滇西月、乌蒙月了!那如梦似幻、如影随形、如沐烟海、如霜似雪的月色,只能定格心中,融入灵魂,伴随我进入天国。如有幸,在天堂僻静处置酒-壶,与早我一步离开人世的战友、学友、情人共叙共享天堂月色,共忆在世之乐,岂不快哉!

附老朽拙作《秋 问》

汪富敦

古人问青天,今夕是何年

我问寒宫嫦娥,何时返人间

风清月朦胧,天高飞孤雁

庭前置酒无相邀

焚香拜广寒

斗胆问蟾女,何不轻舒广袖

携玉兔,驾鹤乘风,飞返人间

莫叫冷月照空杯

人生有酒须尽欢

醉抚古琴歌一曲

泣诉寒宫孤凄守千年

人神有情是天道

中秋月圆,人团圆

天下不应有孤苦

知己相聚,两情相依,人神共欢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923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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