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五十多年前的中学校长

（一）

那年十二岁，顽皮而成绩一般般的我，意外地考入了县的最高学府：初级中学校。过了没几天，就摸清楚了，哈哈！我们班和我一样的调皮蛋还不少呢。

开学典礼那天，县委宣传部长和校长给我们作报告，那坐满了师生的雕龙刻凤的古建筑结构的学校大礼堂，却鸦雀无声。一是他们报告作的太动人了，特别是校长，没有重复的语句，诙谐而简明扼要，会场不时爆发出欢笑和掌声，但校长自己却不笑。待校长一开始讲话，又马上恢复了寂静。二嘛，后来才知道，校长的严厉，我们上面的班级的同学已经领教过啦！哈哈！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我们这些小兄弟还敢……。

刚开学不久，我们就领略了校长的厉害──同年级另一个班的三个住校生就犯事了。

那时，住校生早晨6时20分就要起来集体上街跑操，三个住校生同学中的一人不愿离开温暖的被窝，但，随着值周老师的哨音和喊叫，他不能不起来。于是，就写了一首诗：“狼来了，发出嗥利的叫声：起来！起来！跑操……”。他在宿舍里把这诗念给大家听，有一个同学称赞了两句，还有一个同学笑了起来。

这事捅到校长的耳里，在几天后的全校大集合时，校长铁青着脸，咬着嘴唇边上的那颗痣，用让人胆寒的语气，宣布了对他们的处分：写诗的同学被勒令停学，称赞诗的同学给以警告处分，给笑了起来的那同学以记过处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接着，有一个同学在新华书店看书时，偷了一本书，被逮个正着，被勒令停学了。有一个好几次偷同学衣、裤、胶鞋的学生也被开除了。

还有一个同学用铅弹气枪瞄准另一个同学，无意中扣动扳机，打伤了同学，被严重警告……

我们这些班上的调皮蛋很快就收敛了，十分认真地学习起功课来了。唉！谁敢和学校的纪律较劲啊！

校长平时不苟言笑，他是属于那种“青水脸”的人，脸型消廋。他的上嘴唇有个豌豆大的痣，他常以下嘴唇咬住上嘴唇那痣，本来就铁青的面容就显得更为严肃，我们是不敢正眼去看他的。

第二学期，学校教职工之间大鸣大放，有老师给校长贴了张大字报，上面就一首打油诗：“校长威风不可犯，冷冷清清似神仙。请君快下凡间来，尽享人间之温暖。”，校长看后，也只是微微一笑，而已。

1958年，县里召开反对巴格达条约的万人大会，县里好些领导在台上讲话时，会场里都乱轰轰的。只有我们的校长上台讲话时，会场一下安静起来，人们认真地听着，校长先就说了，只讲了五分钟，果然刚到五分钟时就讲完了，走人。我们可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万人大会不久，校长到北京去开群英会（全名已经不清），回来后在全校作报告，他拿出一支群英会上奖励的56式半自动步枪，大讲起这步枪的特点，大讲起全民皆兵、大办民兵师，大讲起解放台湾，别说我们学生有多激动，就连老师们也兴奋不已。

接着，他又宣布即将开展勤工俭学运动，讲起勤工俭学的优越性，讲到通过勤工俭学学生不但自己挣够伙食费，而且每月还有几元钱的零花钱，他绘声绘色地讲了两三个小时。学生们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全场议论纷纷，欢欣鼓舞。

直到后来，高年级的同学用模具把已锯成约7毫米长的钢筋捶成滚珠，30多分钟才捶成一个，要捶成3个滚珠才能挣到1分钱（那时2分钱就可买到一个能吃个半饱的米馍馍）。这时，我们才明白过来：这勤工俭学并不是轻松愉快的就把钱挣到手的！什么自己挣到伙食费啊、零花钱啊，扯淡！

那时，我们班的勤工俭学任务，是在自建的土温室里，培养生产自生固氮菌，并用自生固氮菌的菌液和碳酸氢胺加入我们班从城外挖回的泥炭（一种腐殖质）里，生产成颗粒细菌肥料。我们经过一学期的努力，生产了好几百斤颗粒细菌肥料，当时每斤要卖0.24元呢。

后来，校长一句话，就全都无偿的调拨给校办农场啦，你别说，那细菌肥料还真管用，就连地边的胜利油菜也长成簸箕那么大窝的了。

直到初中毕业时，班主任高老师才给我们每个同学发了个小瓷盘，说是勤工俭学留念，也还不知是谁出的钱呢。

如今，我还珍藏着这盘底印着：“如意商標 蕐豊搪瓷厰 1959-8-3”字样的小搪瓷盘。

（二）

三年困难时期最严重的期间，我们居民户口的学生和住校的远离县城的农业户口的学生，每月都还是由国家供应28斤口粮。

而县城里的在家的农村户口的学生，每天却只有一两多的口粮.不少人得了浮肿病。那时的预防和治疗方法：就是每天吃一个略带黄糖甜味的、核桃大小的、由麦麸、中药、黄糖等做成的“红发丸”。再就是只穿着内裤的二十余人，在一间下面用大锅煮着中药的、较为密闭的屋子里享受二十分钟的中药蒸气浴，呵呵！蒸气浴完，从那屋里走出来，还真是舒服、清爽。

但，肚子不是吃“红发丸”和蒸气浴就能填饱的，浮肿病也不是吃“红发丸”和蒸气浴就能治愈的。

校长作了几个重大的决定，也只有我们这果敢、霸气的校长，才敢作这样的决定：

把全校的学生都集中到学校食堂搭伙，把我们大多数的28斤定量的学生，减为22.5斤，减下来的粮食，让县城里的农村户口的学生吃到每月15斤的口粮（他们放学回家后还可以吃到家里的蔬菜、野菜、竹笋、蕨鸡根馍……等代食品）。

校长还规定，不上学者不给打饭。

校长还决定办起十几亩地的校办农场，全校师生按班级、分批在星期日及课外活动时间前去农场劳动，收获的玉米、蔬菜、瓜果全无偿给学校食堂。

由于校长作的这些个重大措施，就在那吃不饱饭的最困难的时期，我们学校也保证了学生正常上课，并且，没有饿死一个同学。

后来，老人们谈起这事来，都说校长这是积了很大的“阴功”啦！

谁知，祸从天降，1960年，上面来了个工作组，也是在学校的雕龙刻凤的古建筑结构的学大礼堂里，召开全校师生大会批判起校长来啦，工作组成员和县里的有关领导们坐在台上，说校长搞的是法西斯教育，列举了好几笔校长开除、勒令停学、警告处分学生的事例。

我们学生和老师们都坐在台下，只有听的份，没有发言的份。

只有一个工作组进校前，一直与校长关系十分密切的老师，站在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又是检讨自己，又是揭发校长。

校长站在台上，平静地面对全校师生，他没有服输，要么据理力争，要么一言不发。

校长被撤职了，校长天天都到校办农场去劳动。工作组也在任命了新的校领导班子就撤离了。

工作组离去后，我们才慢慢地从老师那里听到了些校长被批判的原因：

有一个星期天，我们有几个班的师生到乡下去（那次也有我们班），给学校抬回修房的木杆（那时我们常参加学校安排的劳动的），校长也去了，恰逢那天，很上面的领导也坐着小轿车也到那里视察了（我们也看到了那些小轿车的），看着小轿车沿着那乡村公路从身边开过去，校长随便地说了几句那很上面的领导的调皮话，偏又有不满意校长的人，打了个不小的“小报告”，于是，平时严厉的、积怨过多的校长就倒了血霉了……

后来，我刚上高中，学校减员学生，16岁的我，也就被“压缩”回家，步入苦难艰辛的社会 大学，开读起人生哲学的又一篇章。

若干年后，才知道校长已经调到另一个县的中学校当教师去了。

我，也就再没有见过校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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