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宠物（2）
我们家从来没养过奶山羊，道理很简单。当年是因为穷，一只奶山羊的价格比普通山羊要贵出不少。后来日子好过了，奶山羊饲养向规模化发展，养一只两只没有效益而只好作罢。
那时候我们家每年都养公山羊，也都差不多是冬天买回来羊娃子，养到来年年关杀了卖肉，自己用肠子肝花等一般杂碎过年。
有一年冬天，爸爸从外面买了两只羊娃子回来。看到妈妈惊异的眼光，爸爸无奈地说：“怪事情哩，原本打算只买一只，可是，牵着走的时候，另外一只一直叫唤个不停，还挣脱了缰绳自己跟着走。卖羊的说这两只是一奶同胞，便宜五毛钱硬是卖给了我。多买了一只羊，原先说买一只油笊篱的事情就没钱了。”
妈妈爱怜地看着两只羊羔子说：“难得哩。来到咱家，一同生，一同死，也不冤了哥俩好。”
那时候农家人可怜，农家的羊也好不到哪里去。隆冬寒天，人肚子缺食，羊也饥一顿饱一顿。这两只羊娃子一冬天里几乎见不到青草，也没有精饲料，一整天就是干黄的苞谷叶子加涮锅水，死不了也长不起来。
妈妈当了讨饭婆，早出晚归地给我们讨馍馍活命。一天晚上，妈妈比平时晚回来，爸爸黑咕隆咚地在门外的洋槐树底下等了很久，才把她连同讨饭篮子接了回来。接过讨饭篮子，感觉沉甸甸地，爸爸高兴地说：“要不说是多走几里地就能多要点馍馍回来。你今个回来晚，篮子也比平日里沉一些。”(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回到家里，打开篮子盖布，爸爸发现是一层麦苗儿，诧异地看着妈妈。妈妈说：“哑巴牲口不会说话，咱也不能让它太受委屈，今个回来的路上，到野地里揪麦青喂羊。”
爸爸苦笑着说：“你要饭养四个公蛋（儿子），还要养两只公羊，真不容易。”
妈妈乐了说；“都是公蛋，一起养还省点事哩。”
春天饥荒，妈妈尝试着吃遍各种野菜野草，有毒没毒拿捏不准的，总是她自己先尝，没毒了才让家人一起吃。有一次她不知道吃啥野菜中了毒，跑到后院大口大口吐血。那两只山羊看见女主人过来，以为是要给它们喂食吃，也许是饿极了，死活不顾地挣断绳子跑过来。妈妈吐着血身子朝后倒了下来。我们和爸爸赶到妈妈身边时，她已经神志不清了，但她还是本能地伸开手拦住那两只山羊，迷迷糊糊地给爸爸说：“有毒，娃儿不能吃，羊也不能吃。”
这两只山羊由于总是吃不饱，身条没撑起来，终于没有长成肥羊。临到年关，还是又瘦又弱皮包骨像个狐狸。爸爸算了算说：“这两只羊，都杀了也就是出二十来斤肉，一斤羊肉八毛钱，卖不到二十块钱，加上买羊娃子的钱，没有赚头还白贴了草料。”
妈妈说：“又有啥办法？猪羊和庄稼一样哩，时间一到，熟不熟都要收割的。杀了吧，一来让它们不再遭罪，早死早托生。二来，得了钱，还得再买羊娃子。”
杀羊的把式来了，顺手拉过来一只羊摁倒就要下刀子，妈妈拦住了说：“甭急，先杀另外一只。”
把式摁住羊，明晃晃的刀子停在半空问：“为啥？先杀那一只有啥不一样的？”
妈妈说：“你手里摁着的，是弟弟，另一只才是哥哥。哥哥比弟弟早出生，应该先死，让弟弟多活一会儿。就是这个理儿。”
杀第一只羊的时候，妈妈在当场，只是手捂着眼睛不敢看。杀第二只羊的时候，妈妈终于不忍心跑开了。
她的身后，哪只被称作弟弟的羊，在杀羊把式的膝下丝毫没有挣扎，只是像婴儿一般哀鸣哭泣，声音凄婉，伴随着妈妈滴滴答答的泪珠儿有腔有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