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何处
曾居能
下班回家，很累，吃过饭，静静的仰靠在沙发上，安享一个疲惫的午后。迷迷糊糊竟然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响了，接起来，是老家的人打来的，说夏杰死了。语气很平淡，略微带一点惋惜，末了，却是又是事不关己一声叹息。
夏杰是个疯子，很年轻，大概二十来岁，比我小了很多，因为我出来工作的时间太长，本来是几乎没什么印象的。但是，几年前，夏杰考取了高中，只能进城读书，老家是没有高中。夏杰读高中期间，家庭经济条件不是很好，他的父亲带着他来找我，希望在他生活费存在困难的时候，在经济上要我周济一下，我满口答应，也就认识了长大了的夏杰。后来，他的父亲也确实打过一些电话给我，也让我帮忙借点钱给夏杰，我担心小孩子找不者我家，每次也都是骑车送去。每次借钱不久，夏杰的父亲也都陆续的还上，只是最后一次借了五百，过了很久很久才还。这些事情本不应提及，反正予人方便，自己也不损失，何况乡里乡亲，正是该相互帮忙的地方。可后来我听说，夏杰本来成绩很好，顺利的话是能考上大学的，但是夏杰有个哥哥和妹妹，各个和妹妹的学习成绩比他还要好，父母没有办法，只好做工作让夏杰退学，早点和父亲一起去打工供哥哥和妹妹读书。我相信，善良的父母，是如今辗转多少夜晚，才狠下心来说了那番话，夏杰倒也懂事，满口答应了父母。
夏杰是个不善言辞的孩子，内向略带一点倔强，退学后也就按照父母的安排做些零工，所得也全都交给父母统一安排一家人的生产生活和支持哥哥和妹妹读书。渐渐地，相邻发现夏杰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并且话实在是比以前多了很多，他的父母也发现了这些变化，粗心的父母以为这是孩子参加一些社会活动之后的变化，当有人提醒他们要当心，孩子可能在精神上有些问题时，夏杰的父母还错误的以为别人在诅咒他家。
有一天，夏杰的父母和往常一样带着他到集镇上做工，因为并不是在一起劳动，所以直到吃早饭的时候，才发现夏杰并没有和往常一样过来，等去到夏杰做工的地方，有人告诉他们夏杰压根就没来过。夫妇二人这才慌了神，赶紧回家，到了家里，也没有发现夏杰的踪迹，但是家里显然是被人翻找过了。夏杰的父亲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赶紧找来楼梯爬上木板楼，发现自己藏在一个隐蔽处所的一些炸药和几十颗雷管不见了。他的父母以为不要孩子读书，孩子想不开要去自杀，顿时傻了眼，不知所措。正是这是，集镇上有人打来电话，说夏杰手里拿了炸药雷管，正在街上闲逛，嘴上胡言乱语。夏杰的父母根本来不及多想，飞奔到街上，四处找寻不见人，最后还是有人说夏杰被派出所带去了，夏杰的父母才在派出所找到他。处理好派出所的事情，夫妇二人费了很大的力气将夏杰带回家，一路上，夏杰呼喊着、乱叫着、咒骂他的父母，这时候，夫妇二人才确定这个孩子真的疯掉了。
夏杰疯了，整个村子都陷入了恐慌，因为有人看见夏杰会随意打人。夏杰的父母没有办法，只好买了一副链条，把夏杰锁在家里。自此，村子了倒是安全了，但每当人们经过夏家的时候，都能够听到夏杰撕心裂肺的嚎叫、歇斯底里的怒吼，或是低沉哀怨的抽泣。夏杰的父母没有办法，四处求医，钱花光了，奔走在村委会、乡民政所等地，所得救济全部用在夏杰身上。渐渐地，夏杰的症状有些减轻，很多时候恢复了清醒状态，即便糊涂的时候也不在随意打人，只是话语突然多了起来，思维天马行空，出语常常超乎想象，旁人掩面而笑，他自滔滔不绝，从不管他人脸色和眼神。(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年我回去过春节，在走路回老家的时候遇到夏杰，他很礼貌的和我打招呼，我问他要去哪里，他正准备回答，猛地想起什么一样，问我：“大叔，我读书的时候给你借的五百元钱我爹他们还你没有？”我回答已经还了，他接着说：“一定要把这件事弄清楚，我爹他们做点事情一点风格都没有。”然后和我们道别，很礼貌，一点不像一个精神上有问题的孩子。那一瞬间，我觉得无比的无助，虽然我没有义务要帮助他，但是我有能力帮助他的话，一定会给予他必要的帮助，尤其是在读书这件事情上，农村孩子，好不容易有几个在学习上基本靠自己还能学好的人，就这样半途而废真的很可惜。即便这样不行，至少可以在治疗了精神上的问题的时候，给予一些帮助，一些帮助是可能的，但要彻底的给予帮助却很难。一个精神异常的人，在神思恍惚中仍然觉得做事要有“风格”的人，渐行渐远，他找不到方向，他不知道方向，他已经不清楚自己能干什么，该干什么，甚至他已经不知道他是谁。
好几次，夏杰的爸爸打电话给我，请我帮忙在车站附近找夏杰。原来，夏杰一个人偷偷的坐车进了城，没有给父母说过，也没有任何目的。车站，人来人往，走走停停，哪里那么容易和凑巧就遇上了，他什么时候从老家来，坐了什么车，会不会在半路下车，这些一无所知，只知道有人看见他上了车。每一次接了电话，我都去看看找找，的确，远在老家的人们，在他们的意识里面，似乎只要住在城里久了，就会对这地方十分的熟悉，所以找个人什么的，应该是小事一桩。事实上，一个人进了城，下了车，走出车长，马上就会消失在茫茫人海。但是有一次，我还真的找到了夏杰，他刚下车了，迎面和我撞上，我看他低头想跑，马上叫住他，他停了下来，虽然如此，但从他恍惚迷离的眼神中，知道他是不清醒的。强制性的留住他，和他父亲联系上，刚好他的父亲也坐车进城了。
他的父亲去找车，让我帮忙看住他。
夏杰坐立不安，看得出来，他内心深处，有一种他所不能左右的东西。尽量找些话来开导他，可他根本听不进去，也许正常的言语实在无法和他交流。夏杰家的哥哥参加工作了，他家经济状况这几年有了较大的改变，勉强具备经济能力送他去治疗。但是，谁也没有资格站在道德的高度去指责和要求别人的行事方式，每家人都会有自己的难处，也会有站在自己角度的考量。正如当年夏杰的父母让夏杰放弃读书一样，在其他人看来，当时再苦再难，咬咬牙挺过去，夏杰就不会有今天的样子。这只是猜测，或是别人无关自己痛痒时候的瞎聊。生命是条不归路，走过去了，错了，无法回头。在夏杰生病后，他的父母是操了很多心，付出只有自己知道，内心的痛楚非亲身经历谁能真切的体会，自己的孩子，谁能轻易言放弃？过了很久，夏杰的父亲才来带走夏杰，这一走，直到他的离去，我都没有见上一面。只是偶尔，有人会提起，也都是老样子，任其自然，成了生活的常态，大家习以为常，直到夏杰又不知什么原因突然的病倒站不起来，他再也没有进城。
听说，夏杰病倒在床，偶有正常清醒的时候，还询问家里的情况，十分抱愧自己给家里带来的麻烦和困境，最令人心寒的莫不是他问他的母亲，是否给他准备了棺木。他的哥哥尽力想办法，根据弟弟病情和以前检查的结果，网上查询了相关医院的资料，前去开了很多的药品，但最终，一片苦心，最后的努力，不知是否对症的药片，没有留住这个年轻的生命，在这个寒冬的这个夜晚，夏杰走完了他短暂的一生。每个人的生命都有终结的时候，这本是正常的自然规律，但是，当一个年轻生命是这样倏忽而逝时，留给我们的不仅时惋惜，更多的是反思。
我敢肯定，夏杰在有很多个夜晚，一个人是如此的清醒，在亲人酣然入睡之后，透过他居住房屋的窗口，看着冷冷的夜空，周围十分的寂静，有过他对自己的思考，有过对自己的无奈，有过对自己侥幸的痊愈后生活的憧憬，也应该有过对自己生命的深刻反省。面对如麻纷乱的思绪，他想不明白，苦苦挣扎，企图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路，一条能够自我救赎的路，一个能够给自己一个交代的生活方式。我想，他若干次的外出并不是偶然，一定是他在某个深夜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但是，并没有一个真正能够给予他救赎的路可走，在常人、家人的眼里，只能看住他，别无他法，他走了，只能找回来再看住。
任何一个年轻生命的终结，都不会引人关注。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人们依然过着正常的生活，日复一日，开始的一段时间里，人们会谈论这个可怜的人，随便的发表一些无关的看法。
我本来以为，谁也没有能力悲天悯人的同情别人，各有各的生活方式、生活准则、生活态度。是的，我们各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要能心安理得即可。但是，夏杰的死给了我很大的震动，我真不知道，这样一个年轻的灵魂，会归向何处？很多人都可以站在自己的角度，为自己的生命寻找，追求着属于自己的东西，思考着自己的人生，浪费着自己的时间，品味着属于自己的酸甜苦辣。不管自己努力也好，勤苦也罢，或是懈怠、消沉和安于现状，哪都是自己的选择。可是夏杰没有选择，无法给自己的生命一个交代。人在社会，很多时候我们都会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在自己狭隘的意识、观念和圈子里面， 根本无法看清一切想看清的东西，稀里糊涂，然后自以为是，结果身虽安定，心却漂泊无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