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慢些吧

曾居能

春节没能回老家，赶在正月初回去。姑父知道我们回去，第二天和姑妈早早的就来到我家。他家离我家不是很远，顺着新修的公路过来，权当是散步，姑父说。

太阳慢慢的升起来，照着大地，暖暖的，心里散散的，忙里偷闲，且抛下那些工作上的繁琐，感觉很轻松。拿出凳子坐在院子里，泡上一壶茶，弟弟拿出一些零食，围坐在阳光下，拉开了家常。老人们的话题总是在回忆，或是彼此谈论询问孩子们的情况，随性适宜，舒心坦然，我们陪着，偶尔应答几句。姑妈说，这辈子太短了，一晃都要七十岁了，仿佛感觉还是小孩子一般，说完笑了笑，满脸都是皱纹。岁月绵长，却也匆迫。姑父说现在社会这么好，真想好好的多活些年。是啊，他们这代人，经历了太多的坎坷和磨难，尝尽了许多的酸甜与苦辣，感受了无数的炎凉和冷暖，如今人老了，一辈子的回忆，比较下来，现在的日子好了，人却老了。

小时候，每逢家里农忙的时候，姑父都会过来帮忙，干完农活，累了，吃饭的时候喝点酒，姑父直率，酒量却不是很大，总是醉醺醺的。这时候，在父亲和近邻的撺掇下，他就会唱上一段“花灯”。我不知道姑父是什么时候学会唱“花灯”的，反正觉得他唱得有板有眼，没有花篮，就随便找个篮子提着，没有音乐，大家拍手给他节奏。一曲终了，大家早就笑得不行，醉眼朦胧中，是在快乐不过的事情。在那个文化生活匮乏的年代，这也算得上是听觉“盛宴”了。一年下来，这样快乐轻松的日子也不是很多，所以记忆深刻，至今仍然完美的保存下来。

姑父的乐观，还表现在自嘲上。六十年代，他二十多岁，在集体劳动之余，几个年轻人会聚在一起小赌几把。但是谁都知道，那个年代绝对不允许，各种形式运动不断的出现，运动需要各种反面现行教材。在如此边远贫困山区，哪里有那么多符合政治运动需要的反面教材呢？所以，当权者只有挖空心思，穷尽一切办法抓典型，于是，告密盛行，告密者捕风捉影，添枝加叶，正好暗合了形式的需要。一群年轻人在当权者的带领下被抓了现行，问题自然很严重，大锅饭最大的危害恐怕就是混淆了集体和个人的区别，既然有过剩的精力去赌博，那就承担更加繁重的劳动吧。说是问题严重，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农民，不至于在政治上有什么问题，于是就把他们用一根绳子一连串的拴起来，牵到工地上义务做工，不给公分，算是惩罚，引来无数的围观者。至今，不少和姑父年龄上下的老年人，也都还能讲述这件事情的始末，叙述中大有嘲笑的意味。当我问及姑父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爽朗的笑起来，毫无“羞耻”之感，绘声绘色讲当时的情景。政治运动的威力不容小觑，但在边远农村这个社会的神经末梢，似乎要轻松不少，尤其在乐观的姑父看来，也不过如此。当然，也许是已经过去多年的缘故，再大的困难过去了，变成了记忆，自然会轻松一些。不轻松又能怎样，反正放下不放下最终都必须放下，所以，真正放下了，反而就轻松了。

有一年，母亲在劳动的时候不小心摔伤了左手，到医院检查有骨折。那时候进城进一步检查和治疗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一是因为路途遥远交通不便，二是经济条件不允许。姑妈知道后，赶紧叫姑父想办法。姑父并没有来征求母亲或是父亲的意见，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程，具体有多远当时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他知道有一个草药医生，治疗跌打损伤很是在行。在他的努力下，请来了这个“民医”，这个医生的治疗方法也很独特，简单的观察后，将他带来的草药给母亲受伤的手敷上，留下一些换的药，交代该药忌豆就走了。据母亲讲，药的效果的确不错，忌豆更是确实的，因为包上药以后，即便是站在豌豆或是蚕豆地边也会感到很不舒服。不久，母亲的手也就奇迹般的恢复了。这件事，我不得不感叹，的确，“高手在民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看他们一直聊得很开心，我也就附和一下，偶尔帮他们倒点水，或是给他们做点我能做的事 情，尽量的让他们多聊一会。这些年来，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基本也都在外做事情，老人们虽然也都是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但也都还在给子女照看孩子，很少很难有这样的机会聚在一起。

吃过早饭，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正月间要到坟上去拜望已故老人。一大家人在温暖的阳光下走着，每到一处，也都是烧点纸，点上几柱香，像是无意的说起这个已故老人的轶事，几许感叹，一声唏嘘，都怪时光过得太快。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看见姑父的身影，姑妈说在来的路上他遇到了一位老人，向那位老人要了一颗樱桃树，说是要去找一个地方搁再回来。可是直到我们要回家的时候，姑父仍然没有回来，他也没有手机，姑妈说估计已经回家去了。这几年老家这边修通了公路，附近村子好多农户都栽种了樱桃，因为海拔低，樱桃成熟比城里早，都能卖上一个好价钱，在乡里已经形成了一定规模的小产业。一颗樱桃树不能带来多少的收益，但姑父急忙的回去，想是要找一个极好的地方栽上，种下心中的希望，望着它慢慢的成长。

想象姑父离开的背影，夕阳下，阳光把他的背影拖得很长，佝偻的身影，渐行渐远。我心里有点失落，心中默念——时光慢些吧，让我们有更多一些的机会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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