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骨还须桑梓地
农历十二月初八这天是腊八节，也是佛祖释迦牟尼佛成道日。这天，我们驱车三百里，回到了小别才几天的老家谷来镇。
我们没有带腊八粥，尽管余杭有很多寺庙在施腊八粥。香和纸钱是准备好的，是我年近九旬的老母亲亲自念阿弥陀佛经念出来的。当然，香也不是烧给如来菩萨的，是为我离世三周年的岳父大人“乔迁新居”。
全省交通“十二五”规划中单体投资规模最大的项目——杭绍台高速公路要从我的家门口经过，那里还有一个互通出口。一面面小红旗把需要征迁的区域标志出来。谢家桥在村西，是我们村坊上祖坟比较密集的地方，我的岳父大人就长眠在那里。
不知有没有人拣过日子，反正村里很多人不约而同地上了山。起得早一点的，已经把坟包挖开了，满山都是一块块的新土。前两天还晴的，今天飘着毛毛细雨，是让人不好意思打伞却又会慢慢湿衣裳的那种雨。与天气相反，大家的脸上并无不悦之色。民间有“富迁坟”之说，就是说通过“迁坟”可以使家运及子孙兴旺发达。何况此次迁坟，是国家的号令，造高速那是惠及百姓的大好事。
村里正在大兴土木，在村东边一个叫舜塘湾的地方建公墓。
谢家桥山下靠近大路边有一座坟还没有拆，这不是一般的墓，里面埋着王杰烈士。王杰是村里最大的地主的儿子，他的父亲被镇压了，他自己却是三五支队的战士。有一次回乡被敌人发现，被捕就义。我读小学的时候，每逢清明节都是要去扫烈士墓的。它离我们作为小学校的来山大庙很近，不到三百米。这些年来，新墓是越建越奢侈，王杰的老墓在雄伟的墓群中显得十分低矮寒酸。这一次，政府拨下来几十万元钱，趁搬迁的机会，为烈士建纪念碑，地点也在舜塘湾。(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的岳父有一子两女，他们先拜过山公山母，再拜他们父亲的坟。小舅子一边拜一边说：“老爸，今天让您老人家住新房去了，那里有好多人，可热闹了，以后玩麻将、串个门都方便了。”垒砌岳父坟墓的石块都是凿得方方正正的，是从老远的地方一车车拉来的，过些日子，它们就会像普通的泥石一样埋在高速公路的下面，我们的心里都觉得有点可惜。岳父的儿子、俩女婿一齐动手，撬石扒土，不一会儿，砸开封门砖，寿材就露出来了。
三年多了，岳父坟墓的墓壁依然雪白，寿材的油漆还很鲜艳。谢家桥一带都是猪肝土，地势高，干燥，所以，寿材十年廿年不腐的事很平常。我们用绳子系住寿材的铁环，又抬又拉，慢慢地把寿材小心翼翼地往外移动。四周静得出奇，我看到妻子还有她的姐姐，眼睛有点湿润，甚至还有点激动的样子，好像她们现在看见的是父亲从另一世界回到人间一般。
我们没有叫材脚（抬棺木的人），我的连襟把他那辆上世纪开过的拖拉机开来了。拖拉机是“爬山王”，虽然慢腾腾的，但最陡一些的坡也能爬上去。所以，它能够一直开到岳父的坟墓旁边。我们几个人把岳父的寿材抬上去。妻子她们姐妹仨走在后面，回头看了一眼被拆得一片狼藉的坟墓，仿佛在说：再见了，父亲的老家。
随后，一行人跟在拖拉机的后面，经过来山大庙，穿过村子，再爬上去舜塘湾的那条泥泞的机耕路。机耕路环山而上，绕到山的背后。这条机耕路一直通向村里的一个叫檀树坪的自然村，现在檀树坪的所有人家都搬迁下来了。舜塘湾就在通向檀树坪的半道上的一个湾里，是湾里之湾，一口山塘，清澈明净，三面环山，松树郁郁葱葱，仿佛早先就是为今天建公墓安排好似的。
我们是村上第一个为死者搬进“新居”的，这让大家很高兴，内心深处有一种抢到了吉利和时运的感觉。随后，陆陆续续有搬迁的队伍上来，一张张都是熟悉的面孔。我离开家乡的时候，他们还都是青壮年，现在看上去显得有点苍老，有的甚至不敢相认了,这让我心里升起一种岁月不饶人的感叹。
一辆大型挖掘机正在平整土地，村委老铁站在高坎上监工。他的脸上洋溢着自豪感。老铁知道我很少回老家，便向我介绍这块墓地的情况：“怎么样？这里的景色不错吧？”他指指我岳父的新墓说：“这里坐西朝东，正对着远处的最高峰。是好多风水先生看过的。接下去我们还要在这里植上花草，下面建个停车场。刚才上来那条机耕路还准备用水泥浇起来。”
我小舅子说：“这里好就好在有这口山塘，还养着好多鱼。老爸过去那么喜欢抓鱼，听说年轻时经常拎着鱼网去溪沟里捕鱼。这下好了，门口就可以网鱼了，一碟煎鱼一盅酒，老爸肯定高兴。”没有人认为这是“无稽之谈”，还纷纷附和着：“对，以后多带些酒给老爸就可以了。”大家都沉浸在一种美好的想象之中。
老铁指了指左边的公墓区，说：“这次迁移的坟墓，有的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了，棺木不完整的就放在那里。那里一层层地可以建五六排，至少三十年是不用担忧墓地的问题了。”他又指了指右边的山坡，又说：“将来这里也可以一排排建上去，一直通向白茆岗头，那场面肯定十分壮观。”我们几个年岁大一点的人说：“能不能活到三十年以后还难说，那壮观的场面，我们估计是看不到了。”不过，毫无疑问，将来我们也是要躺在这块2016年年初选定的地方的。不管怎样，这里与山下的村庄很近，阴宅与阳宅很近，这里就是古文中说的“桑梓地”。
生老病死是谁也无法回避的，有这样一块山青水秀的埋骨之地，真好！我连襟说：“更好的是，那边的平岗上就要建王杰烈士陵园了，而且要建得非常非常漂亮。与革命先烈毗邻，是不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啊？”
“那是肯定的！”众人随声附和。我想象着，来年的清明节，这里肯定是热闹非凡。有挂着红领巾的学生队伍来凭吊烈士，也会有富豪大咖驾车来这里烧纸钱，既尽了孝心，又祭奠了英灵，那该是何等惬意的一件事情啊。
